第90章 科學如何打仗14┃莊理:我和你看見的世界不一樣
九皇子率領的六十萬大軍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哪裏還有餘力打仗?
直到此時,躲藏在山中的樂正冥才率領軍隊下去追捕。
只需守住峽谷的兩端,那些早已吓得魂飛魄散的魏晉聯軍就會自動落入他們的埋伏圈,于是不廢一兵一卒,他們就生擒了這支軍隊,還把落了滿地的火器收繳得一幹二淨。
“娘的,拿着這麽好的東西卻幹不過我們軍師一個人!太廢物了!”淮老二撿起一把火槍,翻來覆去地擺弄。
這玩意兒他見過,軍師也會造,而且威力無窮,堪稱戰場制勝的大殺器。
他當時接過軍師制造的火槍試了試射程和殺傷力,頓時驚為天人,哭着喊着讓軍師大批量做出來,卻被軍師拒絕了。
“這玩意兒屆時會有人給我們送來。”軍師當時笑着說了這麽一句話。
淮老二壯着膽子反駁:“您要不先行造出來,別人拿着這東西打上門,我們也贏不了哇?他們是來給咱們收屍的,又不是來給咱們送菜的!”
軍師擺擺手,不欲多言。将軍狠敲他腦袋,讓他只管聽從軍師的吩咐,他也就消停了。
然而眼下,當淮老二看着灑了滿谷的鮮血和殘肢時才真正明白軍師的良苦用心。
軍師果真像他自己說得那般——每次開戰之前,必然會考慮好如何在零傷亡的前提下奪取勝利。他一個人就能幹掉這支軍隊,所以他舍不得讓大家拿命去拼。
這不,不過是幾十枚鑲入山石和泥土的蠟丸而已,竟對這六十萬大軍造成了如此恐怖的傷害。
淮老二把火器遞給身旁的士兵,拍着腦門呢喃:“軍師大人威武!”
這時,樂正冥騎在馬上,用繩子拖拽着一具屍體,緩緩走過來,“這是九皇子,你給他收殓一下。”
淮老二定睛一看,不由抽氣。這九皇子運氣也太差了,竟被飛石削掉了半個腦袋。
恰在此時,幾名士兵擡來一口金絲楠木棺材,高喊道:“将軍,我們發現一樣好東西!”
一般人看見棺材都會覺得晦氣,但樂正冥以及他的将士卻從不這麽覺得。
有一次,他們的軍隊被陳國打敗,困在某座城池久不得出。眼看糧草和武器裝備都快耗盡,将軍竟然命令工匠連日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将生死就此一付。
他的悍勇無畏激勵了大家的士氣,于是大家拼着最後一絲決然贏得了勝利。
從那以後,遇見九死一生的戰役,将軍必然會給自己準備一口棺材。其他将領也有樣學樣,皆是如此。為國捐軀在他們看來竟是那般天經地義之事。
淮老二繞着棺材走了幾圈,一會兒敲打棺材板,一會兒查看棺材底,連連贊嘆:“好棺,好棺,沒想到這九皇子還有幾分血性。”
樂正冥也緩緩摩挲着光滑的金絲楠木,眼裏帶着一點欣賞。他原以為九皇子是個貪生怕死、陰險狡詐之輩,卻沒料這人竟然也有可取之處。
“将軍,他說他是軍師大人的兄長,您看咱們該如何處置?”一名士兵的高喊打斷了樂正冥的思忖。
他轉頭看去,卻見一名少年被人擡了過來,兩條腿染滿血跡,正前後左右晃晃蕩蕩,分明是骨頭都碎成了粉末。少年的幾名仆從也一塊兒被押過來,踉跄撲倒,哭着求饒。
“這不就是當初把軍師大人送來我們軍營的那個小白臉嗎!”淮老二大步走過來,右手按住刀柄,咄咄逼人地問:“知道我們全軍都有覆滅的危險,你小子還把軍師大人送過來,你平時應該沒少陷害我們軍師大人吧?”
莊旭被兩名士兵随意扔在地上,斷了的雙腿疼得鑽心。
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折磨,他整個人都恍惚了,根本沒聽清淮老二的話。
他的仆從卻迫不及待地出賣了他,“大人,求您放過我們吧。我們不是當兵的,我們只是莊公子的仆從。他平時最喜歡陷害莊二公子,您看見那口棺材了嗎?那就是他帶來給莊二公子收屍的。”
恰在此時回過神來的莊旭:“……”
“什麽?這口棺材是你們為軍師大人準備的?娘的!老子宰了你們!”淮老二走上前,對着莊旭就是一通狠踹,還專門往他斷了的雙腿上招呼。
莊旭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折磨,一面痛地慘叫,一面落下屈辱的淚水。
樂正冥站在旁邊并未動手,目中卻閃爍着怒到極致的雷霆。等淮老二踹累了,他才走上前,單手拎起莊旭,掀開棺材蓋,把人扔進去。
棺材蓋哐當一聲合攏,吞噬了所有光明,黑暗與逼仄仿佛變成一只惡鬼,如影随形地潛伏在人心最深處,掀起恐懼的浪潮。
莊旭原以為雙腿斷裂的疼痛和被人摔打的屈辱已經是自己人生中最為凄慘的經歷,卻又在此時此刻無比駭然地發現,比現實的威脅更令人恐懼的是未知、黑暗和死寂。
他努力瞪大眼眶卻什麽都看不見;他拼命翕動鼻孔卻越來越窒息;他勉強豎起耳朵,卻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死寂中撲通撲通地響着。
這沉悶的跳躍只會讓死寂變得更為死寂。
莊旭覺得自己快瘋了,卻又在崩潰的邊緣聽見咔擦一聲輕響——有人掀開了棺材板。
兩刻鐘後,尚未從無邊無際的恐懼中掙脫過來的莊旭被關進一座昏暗的牢房,緊接着,又有幾名士兵把他制造的火槍、霹靂火丸、弓弩箭等東西一一擺放在外面的走廊。
莊旭用指尖摳着地面一寸一寸挪過去,極力伸長手,去抓取牢門外的一把火槍。
有了武器,他就可以逃出去。
偏在此時,一只腳踩住他的手背,狠狠碾壓了一下。
“啊啊啊啊!”他發出凄厲的慘叫,然後不受控制地翻滾,狼狽得像一條爬蟲。
“好吵。”一道朗潤的聲音在逼仄的監牢裏響起。
那只腳立刻退開,讓莊旭得以喘息。他擡起涕淚橫流的臉,往上看,卻見樂正冥正負手而立,眸色暗沉地回望,陰森刻骨的殺意遍布他深邃的雙瞳,那麽尖銳,那麽鋒利。
莊旭被刺得連呼痛都張不開口,整個身體被更為龐大的恐懼凍僵。
樂正冥退開兩步,讓出牢門口的位置,又脫下自己的外袍,整整齊齊鋪在地面。
一名少年從他身後繞出來,自然而然地跪坐在樂正冥的外袍上,拿起一把火槍仔細端詳。
莊旭眼眶睜大,既覺得驚駭,又覺得理所當然。這少年正是莊理。
“這是你做的?”莊理曼聲詢問,細長的指尖滑過槍托,順着槍.管來回撫.弄,像是在賞玩一件愛物。
莊旭勉強支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倚靠着牢門歪坐着。他不想像條死狗一樣趴伏在莊理眼底。
“那你知道它的發射原理嗎?”莊理繼續詢問。
莊旭抿唇不答,似是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
“你不知道,你只是照着圖紙把它造出來而已。它為何會推動彈丸擊殺敵人,你一概不知。”莊理放下火槍,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篤定道:“你腦子裏的那些技能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莊旭再也無法維持倨傲的神态,一雙眼瞬間裂開,顯露出極致的驚駭。他的秘密,莊理怎會知道?
默默旁觀這一切的7480:“……”
絕望已經無法再形容它的心情。被它藏得那麽好的命運之子竟然還是被宿主挖出來了!
“你,你在說什麽?”莊旭試圖裝傻。
“不知道這種武器的發射原理,卻能把它造出來,你知道這事有多荒唐嗎?就好像你本不會飛,卻忽然長出一雙翅膀,那純屬天方夜譚。”莊理搖頭嗤笑。
莊旭瞳孔劇震,既驚且怕。他迫切地想要問清楚莊理如何知道自己的秘密,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就在這時,莊理沖站在一旁的樂正冥攤開掌心。
樂正冥便把一個精致的木匣子遞過去。
莊理打開木匣,取出裏面的東西。
莊旭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內心電閃雷鳴,驚駭連連。那東西竟然也是一把火槍,而且外形更為小巧精致。莊理他,他也會制造這種武器!
“你腦子裏也有一座兵書庫?”在極度的失措中,莊旭把自己賣了。
“兵書庫?原來如此。”莊理恍然大悟,繼而左手拿着自己造的槍,右手拿着莊旭造的槍,朝空無一人的牆壁射擊。
莊旭的槍需要點燃火繩,等待一短時間才能射出子彈,莊理的槍卻在扣下扳.機的一瞬間發出爆鳴,強力的彈丸把牢房的磚石打出一個深深的大洞。過了好一會兒,另一把槍才射出子彈,卻只在磚石上留下一個小坑。
從射程、威力、激發速度來看,很明顯,莊理制造的槍要比莊旭的槍先進好幾倍。
“難怪你忽然變得如此厲害……”莊旭以為自己什麽都明白了,心中夾雜着深深的不屑和怨恨。
他的不屑源于莊理的真面目。對方其實一直都是個蠢貨,能有如此大的轉變不過是得了上天恩賜而已!
他的怨恨源于老天爺的不公,既然給了他這樣大的機遇,卻又為何給莊理?命定之人只能有一個不是嗎?
莊理放下兩把槍,搖頭輕笑,“你明白什麽了?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沒有本事,只能靠天上掉餡兒餅嗎?讓我來告訴你,這種武器是怎麽工作的。”
莊理拿起自己制造的火槍,把它拆卸成一個個零部件,從火藥爆炸産生熱量,到槍膛內如何增壓,子彈如何被推動的全過程詳解一遍,又拿起那把火繩槍,迅速拆解成一堆零件,并細數它的缺陷以及改進的方法。
莊旭起初還咬着牙根冷笑,聽到後面已是滿臉的不敢置信和迷茫無措。
他能用幾年時間吃透一座兵書庫,自然不是什麽蠢人。他聽得出來,莊理是真的對這種武器的運作方式知之甚詳。
莊理可以随手把它們拆成零散的部件,也可以快速把它們重新組合。他是真的懂,所以才能制作,而不是像自己這般,照着圖紙生搬硬套。
莊旭身子一晃,竟差點癱軟在地。
莊理擁有真才實學對他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被外界吹捧成魏國第一才子的自己并沒有那個實力。如果腦子裏不出現這座兵書庫,他什麽都不是。
這種認知所産生的焦慮讓他極度驕傲的同時也極度自卑。
而現在,莊理已然摧毀了他的驕傲,無限放大了他的自卑。
“不,你和我是一樣的對不對!我們是同一種人!否則你不會知道我腦子裏也有一個兵書庫。你根本不是什麽天才!”莊旭瘋狂否認着。
“天才的腦子生而就是一座寶庫,不需要什麽神力或天賜,在日常地學習中它自然會豐富起來。它可以突破想象,更可以創造奇跡。當然,這種感覺你是永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和我是天差地別的兩種人。”
莊理輕蔑的笑聲給了莊旭致命一擊。
莊旭睜大眼,無比僵硬地看着莊理,心中的恐懼一圈一圈擴散出去。有一個用來形容聰明人的詞語叫“智多近妖”,而今,坐在他面前的莊理就是這樣一只妖怪!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想離這只妖怪遠一點。
莊理笑睨他,徐徐說道:“你看,這樣的武器我也會造,但我只造了這一把就放棄了,你猜為什麽?”
“為什麽?”莊旭完全無法理解莊理的想法。
如果是他懂得制造這等厲害的武器,他一定會日日夜夜趕工,讓自己麾下的所有将士都武裝起來。那樣的話,他将踏平中原這塊大陸,建立宏圖偉業。
莊理是個聰明人,他不應該不了解這種火器的價值。
“所以說,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差別,我們看見的世界不一樣。”莊理伸出細長的食指,隔空點了點自己漆黑的瞳孔。
莊旭被他深不可測的瞳孔攝住了全部心神,腦袋也随之陷入更深的迷茫。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和莊理真的不一樣,因為他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第98章 科學如何打仗15┃莊理: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樓塌了。
莊理漫不經心地擺弄着那把火器,問道:“當你忽然獲得這座兵書庫時,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東西是什麽?”
莊旭愣了很久才開始轉動遲鈍的大腦,努力回憶那天的情景。他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形容。
莊理替他答道:“是權欲對嗎?”
莊旭閉上嘴,微不可見地點頭。是的,是權欲,他當時欣喜若狂地想着:憑借這些兵書,我能爬到怎樣的高位,又能獲得怎樣的權勢。
莊理垂下眼睑,嗓音低緩:“獲得權勢就能統禦萬民,征戰天下,獨上高嶺。你的眼睛只能看見這些嗎?”
莊旭咬牙反駁:“天下人誰不愛權,誰不愛名,誰不愛利?獨上高嶺有什麽不好?高處有瓊樓玉宇、天宮仙娥,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壯景!”
“那你可曾低下頭,看看底層的光景?”莊理冷聲問道。
莊旭自然是不曾的,所以他答不上來。
莊理閉眼問道:“那麽你可曾知道,在周國分裂後,這塊土地上因戰亂死了多少人?”
莊旭噴着鼻息冷笑。
莊理給出一個數字:“從五千九百萬至如今的九百萬,而這僅存的九百萬人,又有五百多萬是士兵,三百多萬是僧侶,剩下的百姓不足百萬。你們瘋狂攝取權力,難道就是為了統治這樣一個天下嗎?”
莊旭不以為然地反問:“這樣的天下有什麽問題?”
莊理睜開眼,用不可思議的目光逼視對方,“你竟然還看不出問題所在?傳說中的魏國第一才子果然是個浪得虛名的東西。”
“我問你,”莊理緩緩說道:“這幾個月,你在魏國邊境大肆抓捕百姓充作勞役。讓他們為你燒高爐,踩風車,挖礦石,煉鋼鐵,造武器。
“初春,邊疆才剛經歷一場戰亂,老百姓為躲避兵災,未曾來得及種植糧食,夏初本還可以搶種一些大豆、高粱、花生,卻又被你全都抓去做苦工。
“到了秋天,地裏顆粒無收,邊疆百姓吃什麽喝什麽,又拿什麽去繳納你們制定的苛捐雜稅?”
莊旭一邊聽一邊冷笑,對這些話嗤之以鼻。
莊理繼續道:“你們收不上苛捐雜稅,集不齊糧草,軍營裏的士兵吃什麽喝什麽?寺廟裏的僧侶吃什麽喝什麽?你們這一張張嘴靠誰來養活?靠高爐裏的火炭,靠風車裏的涼風?靠吃人肉喝人血嗎?”
“眼看寒冬将至,你卻還沒意識到大禍已經臨頭。沒有糧食,邊疆會餓死多少人?沒有軍饷,百萬将士會不會嘩變?你難道都未曾想過嗎?”
莊理擲地有聲地問。
直至此時,莊旭才聽出問題,臉上的冷笑緩慢扭曲成一抹極深的慌亂和極窘迫的狼狽。
莊理把那精致的木匣子遞給樂正冥,緩緩說道:“所以,我只造了這一把火器就打住了。它固然是個好東西,但它存在的前提是為了守護這塊土地上的人民,而非毀滅他們,正如戰争是為了和平,而非殺戮。”
“但是我沒有想到,如此愚蠢的事,你卻會不惜一切去施行。你眼裏除了權勢,地位,名利,還能看見什麽?沒有百姓,你們去統治誰、壓迫誰、盤剝誰?”
莊理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撫平自己袍角的褶皺,冷道:“就算得到一座兵書庫,你依然是個鼠目寸光的東西。這樣的你根本無需我動手就會自取滅亡。”
“曾經有一位朋友問我說,你制造這些火藥幹什麽?我答:我要炸穿這個世界。”
莊理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說道:“但我和你不一樣。我要炸穿的是腐朽,是壓迫,是不平。我要炸開這黑暗,換一個萬物複蘇的新世界。”
離得遠了,他的聲音還隐隐約約傳來:“如果這個世界有靈,它也會為這改變感到歡欣。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你所做的一切卻是在滅殺這塊大陸上的生靈。上天給你這份機緣,你配拿嗎?”
莊理漸行漸遠,朗朗警語也消散在半空,莊旭這才從窒息般的重壓下掙脫,大口大口喘息。
他的心徹底亂了。
---
走到監牢的拐角處,樂正冥忽然拉住小卷毛,把他緊緊抱在懷裏,沒頭沒腦地說道:“我很歡欣。”
莊理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愛人在響應自己之前的話——如果這個世界有靈,它也會為這改變感到歡欣。
愛人不知道自己就是這位神靈,但他看見了,聽見了,所以也感覺到了快樂。
莊理滿心的郁躁都在這一瞬間消去。守護一個人的感覺總是會恰到好處地填滿他內心的空洞。
于是他也說出了一句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話:“其實我害怕爆炸。”
樂正冥愣了愣,然後更緊地抱住少年。
莊理呢喃道:“我不喜歡爆炸,不喜歡戰争,所以我們快點結束吧。”
“好。”樂正冥推開小卷毛,在他面前半跪下來,拳頭抵着胸膛,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我會為你征戰,我會為你獻上和平,我會為你開創一個新世界。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能給。”
莊理先是定定地看着愛人,然後捂住臉低低地笑,末了伸出一只手,啞聲道:“那你現在可以親吻我了。”
樂正冥愣住了。
莊理晃了晃自己白皙的手背,催促道:“還不快點獻上你的忠誠?”
樂正冥這才反應過來,握住小卷毛纖細的手指,在那透着淡青血管的玉白手背上落下一個虔誠而又滾燙的吻。
莊理走上前,把半跪的愛人擁入懷中,垂頭親吻他的發頂。
“我也會為你獻上一切。”他溫柔無比地許下諾言。
兩人抱在一起就像擁抱着全世界。
7480卻在這個時候滿懷嬌羞地問道:“主人,那個,那個,原來你把我當成朋友的嗎?”
不知道為什麽,它竟然有一點點的受寵若驚。
---
莊旭原以為莊理會殺了自己,但他沒有。
在莊然交付了幾百萬兩黃金之後,莊理把莊旭封入棺材,留了一條通風口,送回魏國邊境,同時送回的還有九皇子殘缺的屍體。
莊然用大刀三兩下劈開棺材蓋,把雙目無神的兒子拉出來,抱在懷裏哽咽失聲,“馬上點兵!我要攻去并州!”
然而他的決策遭到了一衆屬下的瘋狂勸阻,只因樂正冥在伏擊九皇子帶去的六十萬大軍時還順帶收繳了很多火器彈丸。
坐擁百萬兵馬的樂正冥無疑是中原大陸最為強大的一股勢力,如果再加上威力無窮的火器,那他當真是天下無敵!而且他手裏還掌控着比火器更厲害的響雷,能把山岳都炸毀,誰又是他的對手?
智多近妖的莊理盡心輔佐他,骁勇善戰的将領忠心追随他,他身上已隐隐具備王者的氣魄。
天下即将大亂!
莊然終究還是冷靜下來,喘着粗氣說道:“讓工匠日夜趕制火器!人手不夠就去抓!各城各鎮,每村每寨,全都給我抓回來!我需要更多勞役!”
衆将領拱手應諾。
被莊然抱在懷裏癡癡呆呆的莊旭卻在此時猛然一抖,抓住父親的衣袖急促說道:“不可!”
“旭兒你總算開口說話了。”莊然笑着流下眼淚。
“父親,不可再抓勞役!”莊旭幹枯的唇因焦急而裂開,流出許多鮮血。
“不抓勞役,我們怎麽制造火器?爹要幫你報仇……”
莊然話未說完就聽帳外傳來一道驚恐的聲音:“将軍!那些勞役造反了!他們還偷了倉庫裏的火器,殺到軍營裏來了!”
“什麽?我馬上過去看看!你們幾個護送旭兒去安全的地方!”莊然立刻把兒子交給心腹,急匆匆地朝帳外跑去。
被粗魯地甩上馬車的莊旭根本感覺不到斷腿傳來的劇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不斷響起的槍聲吸引了。
這就是莊理眼中看見的世界嗎?有壓迫、有腐朽、有不平,所以自然而然就産生了反抗和殺戮。
他看見的是現在,是未來,而我看見的只有高處的虛幻壯景,那景色沒有百姓的依托,終究會變成一片虛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原來是這個意思。
終于明白過來的莊旭捂着赤紅的眼,發出壓抑的悲鳴。
---
整個邊境都陷入了紛飛的戰火中,莊然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平息內亂,回過頭卻發現邊境百姓竟然全都跑到并州去了。
并州的和尚廟全都被樂正冥強制拆除,靠信衆白白養活的僧侶必須還俗種田,當地官衙也不征收苛捐雜稅。更主要的是,并州屯兵百萬,連蒙古鐵騎都不敢去騷擾,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并州人口一夕之間暴漲,于是順便把地盤擴充到了周圍的幾個郡縣。
晉國君主明明氣得要死,卻拿樂正冥沒有辦法,只好捏着鼻子冊封他為并州王。
莊然把兒子帶回京城,當夜又入皇宮,給魏國君主出了一條毒計,讓他也給樂正冥冊封一個王位,順理成章地把人召回都城舉行冊封儀式,然後找個機會進行刺殺。
魏國君主覺得此計甚妙,翌日便封樂正冥為平晉王,召他回國。
莊然原以為樂正冥不敢回來,正想着要不要綁一個他最為看重的人做要挾,卻沒料那頭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于是兩月後,樂正冥率領兩百親兵回到魏國都城,參加君主為他舉行的冊封典禮。
他還為小卷毛索要了一個大将軍的職位,一起帶入宮中接受賞賜。
魏國君主今年才剛四十多歲,卻已經滿臉都是皺紋,身體瘦得厲害,裹在寬袍廣袖中,像一只行走的骷髅。他沖樂正冥眯眼而笑,瞳孔裏閃爍着虎狼一般兇狠的暗芒。
樂正冥彎腰接過丹書鐵劵,并未下跪,态度十分狂妄。
魏國君主笑容不變,眼裏卻又更添幾分陰狠,擺擺手,低聲說道:“去祭天吧。”
今年年景不好,占蔔官讓他一定要誠心誠意向上天禱告。
于是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地跟随魏國君主,走到新近建造的祭天臺前。
擁有皇室血脈的王子、公主、親王、後妃,排着整齊的隊伍一步一步朝最高處的銅鼎走去。沒有皇室血脈的文臣武将只能跪在幾百級臺階下等待。
莊理也跪在人群之中,默默數着魏國君主的步數,又用細長的指尖戳了戳跪在自己前面的愛人,笑着低語:“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念第一句話的時候,魏國君主點燃了三炷高香。
念第二句話的時候,魏國君主沖上天拜了三拜。
念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魏國君主走上前,把三炷高香插.入銅爐。
轟隆一聲巨響在這一瞬間炸裂全場,銅爐裂成了碎片,灼熱的氣浪掀飛了魏國君主和一衆皇室。
黑煙像游龍一般蹿上天空,昭告着死亡和不祥,緊接着,那剛建造沒多久的祭天臺竟然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