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第二天一早,張懷瑜還不到七點半就走到了出版社門口,但令他震驚的是,路知尋比他到得更早。
每次參加會議都掐點到的人,居然會不請自來,甚至比自己還早到,簡直是路知尋他媽媽看到都會覺得震撼的程度。
張懷瑜一邊從包裏掏出鑰匙來開門,一邊調戲道:“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什麽風把路大畫家吹來了?”
路知尋沒有像往常那樣跟他打趣,而是一臉嚴肅地說:“少明知故問了。”
張懷瑜開鎖的手怔在原地,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鎖孔,思緒卻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他和路知尋已經相識了五年,初次見面時路知尋還是個青澀的大二學生,無論從技法還是意境來說,都是入門者的水平。
但意外的是,白瑛卻對他贊賞有加。
那時的白瑛雖然也不過大四而已,卻已經在國畫界展露了頭角,許多前輩都對她所畫的山茶贊不絕口,她的水平自然是毋庸置疑。
張懷瑜搞不明白,白瑛為何會對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如此上心,這确實不像她平時的做派。
雖然她筆下的山茶如夕陽般豔麗,但她本人的性子卻比白雪更冷上幾分,就因為這個脾氣,也免不了一些閑言碎語。
“你看中這幅畫什麽了?”張懷瑜很是不解。
雪白的宣紙上,僅兩根枝幹向左右兩邊岔開,零星的紅色點綴其中,看起來只是随手一畫的習作。
白瑛歪着頭看着眼前的長卷,緩緩開口:“孤獨地懸在空中的梅花,不是更獨立嗎?”
張懷瑜只當她是在故弄玄虛,但第二天,他還是把路知尋叫來了辦公室。
這便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在這裏,就在這間辦公室。
一切都沒有改變,還是一樣的裝潢,沙發還是朝着東南方向,連綠植都仍是當年那盆吊蘭。
只不過是少了一個白瑛,卻好像一切都變了。
張懷瑜推開門,打開格栅燈的開關,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擡眼問路知尋:“你昨天見到她了?”
“見到了。”路知尋回答道。
“怎麽樣,三年沒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聊吧?”
路知尋低頭不語。
他原本也以為自己會拉着白瑛不讓她走,會像個孩童般撒着嬌質問她這三年去了哪裏。
但當她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三年前,白瑛如同人間蒸發一般,不管是通訊方式還是周圍的熟人都斷得一幹二淨。
後來,路知尋在所有她可能出現的畫展和出版社找尋她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該如何形容他當初的心情呢?就好像一只小鳥從空中墜落。
路知尋擡眼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她回來的?”
張懷瑜背對着路知尋,說:“沒比你早多少。”
路知尋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要是我想聯系到她的話,要怎麽做?”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雖然他和張懷瑜認識多年,但還不至于到那種特地前來閑聊的地步。
張懷瑜沉默片刻,從抽屜掏出一沓文件拍在路知尋面前。
他像是早就知道路知尋今天會來似的,早就提前準備好了。
路知尋眉頭微蹙,拿起張懷瑜扔在桌上的文件浏覽起來。
文件第一頁分明寫着:《大藝術家》(暫定名稱),
綜藝定位:集結擅長畫畫的俊男美女,和業內知名畫家一起,進行為期兩個月的繪畫之旅。
導師:
吳鳴:著名油畫家,當代著名畫家、油畫家、美術教育家。
白瑛:現代花鳥畫家,畫風嚴肅典雅,尤以山茶聞名。
“這是?”路知尋有些不解。
張懷瑜再次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報名表遞給路知尋:“你想找她的話就報名吧。”
“你是說,白瑛參加了這個節目?”
這不可能。
以路知尋對白瑛的了解,她并不是一個喜歡抛頭露面的人,連畫展的開幕式她都是能不去則不去。
“與其對着不認識的人曲意逢迎,還不如多磨煉技法。”當時白瑛是這樣說的。
和白瑛不同,路知尋倒是希望自己能站在人群的中心,享受衆人的誇獎和掌聲。
他聽說白瑛不去參加開幕式,替她覺得惋惜:“我要是辦了畫展,肯定每天都去溜達一圈,看看大家是怎麽誇我的!”
白瑛低着頭,黑色的墨水在宣紙上游走,“這麽浮躁,怎麽畫得出好畫?”
路知尋不解:“師姐,你畫畫是為了什麽呢?”
白瑛握着毛筆的手頓了一下,她斜過眼凝視着路知尋小鹿般的眼睛。
“那你呢?”她反問道。
說到這個,路知尋來了勁,他像個猴子似的跳到椅子上,雙眼撲閃着亮光,“我希望我的作品被大家喜歡,然後上電視,賺好多好多錢!”
“師姐,等我賺錢了,我每天都請你吃好吃的。”
白瑛被他那些不着邊際的話逗笑了,她側過頭去掩蓋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卻只是說着:“莫名其妙。”
雖然她努力地将自己的情緒藏了起來,但路知尋知道,她笑了。
路知尋看着A4上那個刺眼的名字,眼皮不自覺跳動起來。
“你回去考慮一下吧。”張懷瑜走到路知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關于白瑛參加這檔綜藝的原因,路知尋想了整整三天都沒有想通。
第四天的時候,他把填寫完整的報名表放在了張懷瑜的辦公桌上。
路知尋從小不學無術沒個正經,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不知道未來的路怎麽走,直到那一天,他在美術館裏看到了那幅《山椿圖》。
他其實是看不懂什麽畫的,這次也不過是跟着班裏的同學們一起來參加課後實踐罷了,但那一抹紅還是将他的目光盡數吸了過去。
畫中山茶三朵濃豔綻放,幾組團葉熙熙簇簇圍繞其間,用墨深沉,枝葉肥碩,葉脈之勾線濃郁有力,筆墨酣暢,意境清新。
和別人的簡介不同,《山椿圖》的簡介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惟有山茶偏耐久,獨能深月占春風。”
像是着了魔一般,路知尋站在跟前無法動彈,直到同學來喊他他才回了魂。
自此之後,他便立志要和白瑛考上同一個學校。
自那天開始,路知尋的父母被他突如其來的改變吓了一大跳,做事總是沒個定性的路知尋居然主動提出要學習畫畫。
“畫畫要靜得下心才行,你這個泥猴子還是省省吧。”他的父親對此嗤之以鼻。
“就是,你現在是學生,學生就應該是學習為重,別為了逃避學習整天搞這些有的沒的。”他的母親也随之附和着。
路知尋不服氣,他主動加入了高中的美術班,一有空閑就泡在畫室裏,十根手指上都磨出了繭也毫不在意。
終于,他以最後一名的成績和白瑛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這一年,白瑛大三。
當路知尋在微博官宣自己要加入《大藝術家》的時候,他的粉絲都炸了。
由于過硬的實力,出衆的長相,風趣的性格,雖然身為畫家,但他還是收獲了一小批粉絲。
【路路怎麽是學員?完全是導師的水平啊!!!】
【離譜,節目組是不是一點都不懂藝術啊?】
【節目組給了多少錢?我出十倍!!】
【救命啊,路寶秒了!】
路知尋對這些評論不感興趣,他點開相關推薦裏的節目組官方微博賬號,在官方的關注名單裏,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時間也許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原本對這些社交軟件都毫無興趣的白瑛,居然破天荒的開了一個微博賬號。
頭像是她的照片,畫面中的她背對着鏡頭,只露出一半的側臉,照片的畫質已經非常模糊,不難看出确實有些年份了。
就算再過十年他也記得,那年夏天,39度的高溫下,畫室的空調突然壞了,路知尋在那裏叫嚷着要去咖啡店裏吹空調,不想再繼續畫了。
白瑛連頭都沒擡一下,炎熱對她來說似乎免疫,她的筆仍然那麽穩,汗水順着她的臉頰滑到下巴,滴落在若隐若現的鎖骨上。
路知尋喊了半天都沒有引起白瑛的注意,他也就不再作響,灰溜溜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過了半小時,他捧着半個西瓜走了進來。
“師姐,快來吃冰西瓜!”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西瓜放在桌上,冰過的西瓜表皮上有絲絲水珠滲出,在宣紙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白瑛這才放下筆,走了過來。
“我去把電扇開大點!”路知尋真的是一刻都停不下來,分明剛坐下,又起身往畫室後頭跑去。
白瑛對此似乎早已見怪不怪,只低頭挑了一塊西瓜,将嘴唇湊了上去。
“師姐!”
在她品嘗到那一抹沁潤冰涼的甜時,路知尋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她回頭,只看到對方舉着手機按下了快門。
路知尋看着那張頭像勾引起過往的回憶,等他回過神來,便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關注鍵。
他的微博關注了三百多個人,就算多出一個也沒有人會懷疑,更何況還是節目裏的導師。
但當節目播出之後,粉絲們才發現,白瑛的粉絲數量漲到了二十萬。
但關注人數卻只有一。
那個人便是路知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