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修仙第八十九天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意思無比鮮明, 漫長黑暗路途中男人對她的回護仿佛南柯一夢。
幸好令梨不是南柯,她不愛做夢。
眼尾被摩挲的觸感癢癢的,讓人不适應, 仿若紅鱗的蛇尾緩慢游弋,冰冷危險。
令梨動作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薄念慈滿意地放下手, 不再為難她, 改為為難眼前樹根組成的“心髒”。
“心髒”光茫照不到的角落, 一雙泛黃髒污的舊鞋丢在地上, 魔氣纏繞。
呼吸的“心髒”宛如活物,不知在它的感知裏如何看待兩位不速之客。
此情此景,讓令梨特別有既視感。
“你聽說過靈異直播嗎?”她忍不住道, “一男一女兩位修士,聽說了某個地方流傳的靈異傳說,他們一意孤行執意作死, 決心解開這個困擾修真界的謎團。”
令梨:“以上的前情提要基本是主播為了流量瞎編的。一男一女的修士通常是情侶關系——半真不假的營業情侶, 觀衆愛看——他們的人設有很多種, 比如無腦莽夫但男友力爆棚的男修和清純小白花但冷靜高智商的女修、膽小如鼠的肌肉硬漢男修和膽大包天的女王型女修……重點是突出反差萌。”
令梨:“能炒起熱度的人設有了,觀衆愛看的靈異場面也有了, 兩個人手持自拍杆一路直播他們的撞鬼過程, 中途時不時感謝老板打賞的禮物,熱鬧非凡。”
令梨:“但, 衆所周知, 鬼修是修真界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修真界不是假的鬧鬼, 是真的鬧鬼。主播們的靈異直播起初有驚無險一帆風順, 當他們以為事情會一直平穩發展下去的時候, 來自遠方的一封神秘信件拉開了悲劇的帷幕。”
令梨:“收到信的那天風和日麗,是極其平常的一天,主播們拆開信件,以為又是哪位熱情的粉絲為他們提供了新的素養。‘可不能辜負粉絲的心意啊。’他們這樣想着,掏出自拍杆,開始了在陽間的最後一次直播。”
令梨:“……如此如此,經歷了半夜有鬼敲門、門口無端出現一雙死人穿過的鞋子、城中将死的老婆婆對他們露出詭異怨毒笑容等等驚險事件後,一男一女排除萬難,終于來到了一切事故的起源地。”
“依照我閱覽話本的經驗,接下來有兩種展開。”令梨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種,變異突起。我們兩人間有一個人慘遭怨靈附體,性情大變,張牙舞爪咆哮着沖向同伴,張口咬住對方脆弱的小細脖子,血花四濺。”
“飽飲同伴鮮血的惡鬼搖搖晃晃走到地面上,附身活人的他已不懼陽光。一日不到,蜈城遍地屍體血海,居民集體變異喪屍,蜈城改名死城,修真界集體嘩然。”
“再之後,正道第一宗接到南疆求助,派出首席弟子宿師兄趕赴蜈城滅殺喪屍。宿師兄大戰七天七夜,黃昏将近,他殺死最後一個喪屍後緩緩收劍。忽然,他看見了一具眼熟的屍體,一具令他瞳孔地震的屍體!”
令梨:“沒錯,正是他無辜慘死的師妹令某!令某,你死的好慘啊!”
太慘了,她好慘啊,令梨擡起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淚。
她擦得真心實意,薄念慈想到她給她自己分配了一個慘遭同伴黑手、屍體被同門師兄撿到的悲情角色,給他分配了一個遭遇怨靈附體,化身惡鬼喪屍大殺特殺的角色,內心冷笑連連。
冷笑歸冷笑,薄念慈得承認令梨揣摩人設揣摩的不錯,初聽離譜,仔細想想竟有一絲絲合理。
他主動捧哏:“第二種展開是?”
見薄念慈頗感興趣,令梨唱獨角戲也唱得有力了一點:“第二種展開,比較悲情狗血,觀衆愛看。”
“依然是慘遭怨靈附身化身惡鬼的設定。但比起第一種展開中被附身的沒良心背刺同伴的那個人,第二種展開中被附身的令某保留了一絲神智。”
“大義淩然的令某不願傷害一路走來的同伴——主要是打不贏他,傷害了也沒用,不然早一口咬上去了——她拔出本命劍,混亂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悲涼道:‘人生數十載,竟落得如此結局!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就讓我親手了結這一切!’”
“說罷,令某當場自刎,他人阻攔不及,令某命斷陽間。同伴的心靈遭到重創,往年作惡多端的他從未見過令某這般舍生取義的正派人士,頗受動容。”
“劣跡斑斑的同伴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令某祭日那天焚燒了許多大額紙錢。泉下有知的令某一邊忙着撿錢塞進口袋,一邊感嘆道:‘以我的死亡換來你的醒悟,這一生,值得!’言罷,她拿紙錢換了一只燒雞和一壺米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令某真是個悲情又偉大的人。”令梨被自己感動到了,又一次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你說是不是?”
薄念慈緩緩鼓掌,真心實意地道了句:“精彩。”
“我第一次見當着別人的面擡高自己貶低他人的說書人。”薄念慈嘆道,“不給你打賞,我良心都過不去。”
“打賞就不必了。”令梨敏銳地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小步後退,飽含期待地問道,“明天我可以吃到燒雞和米酒嗎?”
“可以。”薄念慈無比好說話地回答,“你的斷頭飯确定只需要這些嗎?再加幾道菜吧,免得閻王說我虧待你。”
不了不了,令梨縮回在危險邊緣試探的腳,轉移話題地指向被他們晾了許久的“心髒”:“這究竟是何物?”
“何物?”薄念慈挑眉,“你的劇本裏不是講得明明白白,它是能夠附在人身上使人化為惡鬼的怨靈嗎?”
令梨:“我最尊敬的聽衆朋友,請不要把藝術創作和現實挂鈎。”
“也罷。”薄念慈道,“一路上聽你講了不少故事,雖然沒幾個動聽的,勝在新奇。”
“作為回報,我也來給你講個故事。”
令梨揉了揉耳朵,表現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薄念慈從來沒和人講過故事,頗沒有講故事的天賦,比起令梨聲情并茂腦洞大開的離譜小劇本,他講得幹巴巴的,像記流水賬。
人都有第一次,大師小梨很寬容。
“你聽沒聽說過為虎作伥的故事?”薄念慈在令梨包容又鼓勵的眼神下,給她講了一個家喻戶曉的寓言故事。
“被老虎吃掉的人化為伥鬼,不入輪回,伥鬼為了讓自己解脫,引誘路過的活人走進老虎的陷阱。當活人被吃掉,死去的人化為新的伥鬼,舊伥鬼便能得到解脫。”
“一個舊伥鬼解脫,又誕生新的伥鬼,它做着與舊伥鬼一模一樣的事情,引誘下一個活人、下一個替代自己的伥鬼。”
“這就是為虎作伥。”薄念慈手腕翻轉,魔氣托着角落裏的死人鞋來到有光的位置,讓令梨能看清楚。
令梨恍然:“所以今晚來我們門口的惡鬼是——”
“是上一個穿上死人鞋的人。”薄念慈平淡道,“當然,它現在不能被稱為人。”
只是一只拉人下水的作惡伥鬼。
“取代它的人,是我以魔氣化做的替身。”薄念慈揮了揮手,死人鞋被魔氣侵蝕,鞋面升起點點屍斑,化為一灘膿水,于空氣中揮發消散。
“這下,蜈城的靈異傳說就解決了?”令梨看了看消失的死人鞋,“沒有作案工具,伥鬼也不複存在了。”
“是。”薄念慈無所謂地答了一句,“恭喜,雖然正道之女基本沒做出貢獻,但城裏的人依然被解救了,開心嗎?”
“開心。”令梨笑着說,“魔道尊者解決了困擾蜈城的陰謀,正道之女發來慶賀仙魔兩家同舟共濟攜手同心的祝賀。”
薄念慈很是皺了下眉,十分嫌棄令梨的祝賀。
“只剩最後一個問題了。”令梨打量呼吸越來越微弱的樹根“心髒”。
“該怎麽殺掉這只‘老虎’?”
那樣長的地下隧道,那樣多的死人鞋子,數不清的亡靈填塞在黑暗中,擠不進半絲光亮。
唯一的光芒竟然來自罪魁禍首,着實讓人不悅。
“殺了它?”薄念慈輕飄飄道,“簡單得很,你出一劍就行。”
令梨磨劍:真的?
“嗯。”薄念慈應了一聲,“連帶整個蜈城被你一同弄塌,非常壯觀。”
令梨磨劍的手一頓,客氣退讓道:“原來如此,還是尊者來吧。”
毀城是毀功德的大事,還是交給十惡不赦的惡人來做比較好,令梨不搶。
女孩子規規矩矩地站在薄念慈身邊,雙手并攏貼在腿側,一副标準的罰站聽令姿勢。
其實她只是不想背鍋,且毫不猶豫地把黑鍋甩給了薄念慈。
快準狠,不貪不争,超然度外,對人們的感激和恩情沒有丁點兒世俗的欲望。
很好,很冷酷,很劍修。
薄念慈是個惡人,但從魔域屢次被評為修真界十大宜居地域可以看出,他對基建還挺重視的。
他的九重宮修得極好,連随身洞府也格外精致完美。
毀城這種事,薄念慈輕易不會做。
何況,“它大費周章引我至此,想必有所求。”男人瞥了眼微光明滅的樹根“心髒”,“開口,我沒多少耐心。”
“心髒”表面規律閃爍的光茫頓了頓,突然加快了閃爍的速度。
“我見過宗門一位符修師姐研究新的起爆咒符。”令梨說,“她的咒符爆炸前也愛一閃一閃的。”
這顆“心髒”莫不是想自爆?
“心髒”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它表面的光織就一片光幕,宛如放電影般展示了一段圖像。
令梨:靈異直播之惡鬼請我看電影?
要素過多,快從恐怖故事跳臺到喜劇片場了。
好在,電影內容還在恐怖頻道。
樹根構造的心髒不是別的什麽,正是蜈城地脈的核心。
‘蜈城自古是個荒涼的城市,這裏多是老人留守,也有些專喜歡到偏門地方鑽研法術的邪道修士駐紮。人氣不足,地域不佳,地脈十分孱弱。’
影像緩緩講解:‘前幾代,蜈城上任了一位新的城主,是個很有志氣的年輕人,他勵志讓蜈城昌盛繁榮,做了很多事情。’
‘受他的邀約,一位來自大宗門的、即将飛升的修士前來蜈城做客,并決定将自己的仙府定居在離蜈城不遠的水澤。’
‘這本是一件好事。人人觊觎仙府,往來蜈城的修士一多,人氣自然也帶起來了。可那位修士言明,他的仙府只留給同宗門的有緣後輩開啓,仙府的鑰匙不可能交予蜈城。’
‘年輕的城主起了不該有的貪婪之心。’
‘他一邊殷切幫助修士建造仙府,一邊暗中動手腳,企圖為自己另外開一扇通向仙府的小門。’
‘而他的辦法,利用了蜈城孱弱的地脈。’
‘仙府定居的水澤雖在蜈城之外,卻仍處于地脈延伸的區域,城主暗中命人沿着地脈挖掘,為自己挖出一條通天之路。’
‘那是個大工程。’影像顯示道,‘城裏所有的百姓都被拉去動工過,受地脈庇佑,仙府察覺不到侵入者的氣息。’
‘地脈被挖了又挖,孱弱的龐大身軀一點點變小,幾乎無法支撐城市的重量。’
‘地脈靈智不多,但它知道如何自保。蜈城白日挖掘它一次,它夜裏便血祭一位城中居民,以活人神魂心血滋養脈靈。’
‘城主很快發現了蜈城突然多出的靈異事件,但他不驚反喜,命人放任地脈的作為——若是地脈枯竭,城可是要塌的。’
‘白日挖掘,夜間血祭,一轉眼百年有餘,城主更疊換代,同樣的事依然發生。’
‘終于,地脈撐不住了。’
影片一幀幀閃過,掉幀掉得越來越嚴重,灰屏雪花閃爍,宛如老人卡住一口濃痰,喉嚨宛如風箱赫赫。
這條被人折磨了太多年又折磨了太多人的地脈,它的靈智早已超越當初的稚嫩,幾如活人。
‘地脈憎恨年輕的城主,他躲了起來,躲在挖掘了百年的隧道盡頭,仍然沒有放棄進入仙府的邪念。’
‘年輕的城主從仙府主人口中得知,仙府會在月圓之夜露出通道,等待手握鑰匙的有緣之人。’
‘月圓之夜是仙府開啓的日子,結界最弱最易突破。地脈快要撐不住了,城主決心不繼續挖掘,他願意付出整座蜈城塌陷的代價,耗盡地脈能量,強行撬開那扇門。’
‘地脈不想成全他。’
事到如今,“心髒”終于說出了它引薄念慈來此的真正意圖。
‘地脈知道,你為仙府而來。’地脈說,‘地脈更知道,仙府主人的同宗有緣人不可能是魔修。’
‘你和年輕的城主一樣,是要以非法手段進入仙府的賊。’
薄念慈百無聊賴聽了半天,終于有了反應:他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你很強,比年輕的城主更強。’地脈繼續說,‘地脈不想幫助年輕的城主,也不想被耗盡能量。’
‘所以,和地脈做個交易。’
地脈核心光茫閃爍的越來越快,這非人之物的心緒無比激烈:‘把年輕的城主血祭給地脈!地脈為你打開挖掘百年的偏門!’
‘這是你進入仙府唯一的機會!和地脈做個交易!’
地脈毫不掩飾地說,以賣方市場的語氣激動地說。
作為後天生成靈智的地脈之靈,能思考到這一步,它的智商已經超越了修真界百分之九十的修士。
它無師自通了如何利用人類的渴望威脅人類,把“唯一的機會”五個字喊得異常大聲。
在地脈眼中薄念慈和那位年輕的城主想必并無區別,都是沒資格又強求仙府的賊,指望蜈城地脈助他一步登天。
‘地脈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地脈下了逐客令,‘地脈等着你帶年輕城主回來,記住,活人才能血祭,捉活的。’
地脈核心等着薄念慈欣喜若狂去替它做事,但男人只是慢吞吞打了個呵欠,像聽無聊故事聽困了——明明之前聽他旁邊的少女講故事聽得聚精會神,可惡的雙标人類。
“講完了?”薄念慈掀了掀眼皮,下一句話卻是對令梨說,“過來。”
令梨才走了一步,手腕直接被薄念慈拉着拽進懷裏,她的肩膀微微一沉。
下颌壓在令梨肩頭的男人姿态閑适,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令梨胸前。
“給你介紹一下。”薄念慈懶洋洋地笑,“我偷來的寶貝。”
“雖然不太可愛。”他悠哉悠哉地揉捏令梨臉頰,“但勝在有用,至少比你有用。”
“靠旁門左道觊觎仙府的賊人?”薄念慈搖頭,“你誤會了,我是正大光明偷走仙府鑰匙的賊人。”
作者有話說:
小梨:都是賊,你的驕傲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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