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真正的魅力所在。
這番話,在座的人們都記了很久。
張俞還會住一晚宿舍,然後就搬走。費蕭、柳小龍、張俞并排走在雪裏。
他們踩着被路燈的光裁剪的斑駁的夜色。好大的雪,依然不見小的,紛紛揚揚灑落在他們身上。
費蕭眯起眼睛。這種暴烈、粗糙又純美的感覺那樣矛盾,那樣複雜,也那樣不真實。它像童話故事裏美好結局到來前的最後描繪,又像劇情片中大案要案即将發生前那種冷冰冰的氣氛渲染。京市的雪,可以被賦予許多種不同的情緒。
不知怎地,費蕭想起來小學一年級的作文。語文并不好的他,那篇作文被當作範文讓他在講臺上朗讀。作文的結尾是:“我愛雪,但我更愛京市的冬天。”
當時無意間寫出的語句,竟好像一道精妙的預言。
他确實愛着。兜兜轉轉,他還是回到了京市,并将繼續在這裏生活下去。
費蕭戴着手套,停下來從旁邊車上扒拉下一大團雪,揉了揉,用力捏成個雪團。
“好久沒下這麽大雪了,”他笑,沖前面喊:“不來玩玩?”
說着他呵着白氣,不等倆人回頭,雪球砸向柳小龍的帽子。
柳小龍只覺得頭被什麽砸了,伸手一摸,摸到一手的雪。他回頭怒道:“你這王八蛋淨搞偷襲!”回頭卻看不見費蕭的影子。費蕭預想到他們的反應,早已經跑到他們身側了。
費蕭繞開他們一溜煙往前跑了,超出柳小龍的追擊範圍。張俞喊着為柳小龍報仇,摟着一只巨大的雪球向費蕭奔去。雪天路滑,費蕭被追上了,一只雪球順着後脖頸子滑進衣服裏,冷的他直發抖,叫道:“章魚你這招太狠了!”
張俞笑得沒心沒肺,不及防備,被費蕭一扭身子,倆人一起摔到了雪地裏。張俞的狼狽程度馬上就和費蕭不相上下了。
張俞氣極反笑,“喂,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以啊!”
費蕭哆哆嗦嗦,“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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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形勢發生了一系列猝不及防的變化,柳小龍只帽子裏有些冰碴,反而成了受損最輕的一個。他伸出兩條手臂想一邊一個把倆人都拉起來,結果這倆人莫名其妙結成統一戰線,本着“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小人原則,把他也弄翻在雪地裏。
“你怎麽不反抗啊?”費蕭喊。
“反抗也沒用,你們還會把我拖下去!”柳小龍也沖他喊回去。
費蕭一想有道理,加上穿這麽多鬧騰的也累了,也躺着一動不動了。
張俞樂呵呵的,他躺在雪地上閉上眼睛,感受着雪一片片地融化在自己的臉上。
“真舍不得走啊。”他說,嗓音有些沙啞。
“不游了你得少吃點,”費蕭想起蕭小岑曾經的擔心,伸出左手來搭在張俞身上,“別明年一看到你,成大胖子了,多影響形象,咱仨就組不成省隊三美了。”
張俞和柳小龍誰都不知道這個稱號,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基本斷定這是費蕭自戀的發明創造。“你定這三美,經過別人同意沒啊?”
費蕭一揮手,“不需要。我領銜,哪個不服?”
“你是真欠抽啊。”柳小龍一看他這自信勁兒就想抽他。
他們待了一會兒,身上冷,就撐着地彼此扶一把站起身,抖索抖索衣服。他們的睫毛、鼻梁、嘴唇上都是雪,活脫脫三個雪人。他們的衣服裏也浸滿了雪,估計暖氣片都烤不幹淨,得重新送去幹洗了。但比起這一晚上的快樂,這點事算不了什麽。
雪人們緩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好像想把這五百多米的距離盡可能延長再延長一樣。他們路過光禿禿的梧桐樹,路過暗着燈的體育中心,也路過一早又會冒着雪照常開業的早點攤。路燈,只有昏黃的路燈映在雪面上。雪白映着橙黃,像預示着世間至冷處也有光。
“不得不”的休息
大賽後,教練組放他們休息三天。
如教練組所預期的,大家歡聲雷動,望着教練們的眼神都充滿感恩。
張丹丹說:“現在別高興,說不定這三天你們會主動下泳池。”
衆人斬釘截鐵道:“絕不可能!”
張丹丹露出一個十分神秘的笑容。
第一天上午,柳小龍和姑姑去南區玩,費蕭去看遲婆。
遲婆家在京市體育大學的家屬區裏,一棟六層,一層兩戶。這裏是早年分的老房子,住戶年紀都大了,磨了學校半天,樓外面才建起一座電梯。遲婆的大女兒出來接他,細軟的發只是半長,燙成滿頭小小的卷兒,一張臉孔蒼白素淨。
房子不大,二室一廳,陽臺上擺滿了各種花草。一大盆吊蘭,擺在遲婆身後的桌子上。她指揮着保姆,如何松土、澆水、分量多少,叮囑的很細致。
遲婆住院快,出院也快。家裏人說病問題不大,但比較磨人,總得去檢查。
她很高興,說看了他們預賽和決賽的直播。隔壁床的爺爺覺得奇怪,還問她:“看不出來,你這麽一大把年紀,還是個體育迷哪?”她自然不服,回擊他說:“我怎麽就不能當體育迷?”
遲婆的精神看起來比過去好些,但身子軟,只能靠在床上,後背倚着一個巨大的、軟綿綿的枕頭。她三個女兒白天在這裏輪流看着,另外有個保姆做飯收拾屋子,夜間看護。
遲婆說:“阿蕭都來了,阿帥怎麽還不來看我啊。”
費蕭不知道阿帥是誰。保姆小聲說:“是她大兒子。”
遲婆女兒的聲音響起來,很不耐煩地,“還指望他?不知道在哪兒浪呢。”
遲婆嘆着氣,一時不再吭聲,只是又咳嗽起來。
保姆小聲說:“都少講兩句吧。”然後伺候着她,吞下大把的藥片。
遲婆說:“老了,都沒法去看你們比賽了,老婆子還真食言了。”
“您沒食言,好好養身體,以後還有機會。”
遲婆笑,“我自己了解。”
她又說:“早晚的事……未來是你們的。”
似乎發現在這個話題上費蕭的情緒不高,遲婆轉開話題,問一些隊裏發生的事情。費蕭揀着緊要的慢慢說,遲婆安靜地聽,不時地點頭,眼睛半閉着。
中途借用衛生間時,費蕭看見柳小龍發來的微信,說在家當地有名的西點鋪排隊,問費蕭要不要拿點東西回家。其實每回帶東西,費中通和蕭小岑都說家裏不缺——事實上也是如此,但終歸是心意,費蕭就請柳小龍順便幫自己捎盒蝴蝶酥。
費蕭和柳小龍下午才打道回府。
費蕭原以為好不容易能歇歇,想一覺睡到中午,結果六點多就清醒了,怎麽也睡不着。他索性起來,左手捂着暖氣片右手打俄羅斯方塊。他右手剛剛消腫不久,平日在外面戴着厚手套,在家做玩游戲這種精敏的活動還是有點不适應。
他覺得胳膊酸痛,抻了抻,還是沒有緩解。他敲敲打打,心想難道一天不訓練就返上來這麽大勁兒,難道自己餘生都得和游泳池為伴了?
費蕭終于明白,張丹丹的那個笑是多麽地有先見之明。
柳小龍打來電話,唉聲嘆氣,情況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兩人原本打算在家頹廢地躺上一天,現在計劃不如變化快,不得不起身去找游泳館。
蕭小岑被他倆弄的有點感動,“當初同意你回省隊,真是對了。之前早上怎麽叫都不起來,再看看現在這個自覺性,真的是大不一樣!”
費蕭:“……”
要不是肌肉已經形成運動記憶,不練反而渾身不舒坦,過分疲倦的他其實很想有一天時間什麽都不做、就靜靜地躺在床上。畢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運動員真正的休息時間用兩只手就能數的過來。
他輕車熟路地自己收好包,羽絨服敞着懷披在身上就要出門。蕭小岑把他攔住,蹲下來将羽絨服的拉鏈對齊,從最下面一直拉到最頂上,将他脖頸也包裹住。“別仗着年輕着了涼,”蕭小岑輕聲說,很溫柔地責怪他,“老了有你好受的。”
蕭小岑只到費蕭肩膀,他看她的時候需要低着頭。蕭小岑幫他整理領口,費蕭看見她的手,青色的血管凸起,蕭小岑早年和他說過,是兒時幹活被冷水激的,當時不注意,日子長了就改不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費蕭說。
臨走時,蕭小岑硬是塞了把長柄的藍雨傘在費蕭手裏。
費蕭不喜歡打傘,拎着它走在路上。小路盡頭他習慣性地回頭看了一眼,蕭小岑正站在廚房的窗口望着他。
費蕭沖她笑了笑,聽話地把傘撐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深藍的雨傘上染了淺淺的白。
一直到完全看不見費蕭身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