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李元吉眉飛色舞的時候, 向曉久正好打量夠了李家兄妹。
他将目光收回來的同時, 也理所當然地将宮九手邊的小碟子拿了過來。
大嘴一張,一碟子瓜子仁悉數倒了進去, 瓜仁的香味随着脆生生的口感炸開。
向曉久惬意地眯起眼。
他理所當然地将空碟子又向宮九那邊推了過去。
宮九這會子雖然因為“兒女們”不叫“老父”涉險的好意很有點心塞,
也并不耽誤他一顆顆往碟子裏磕着瓜子仁。
很快磕滿了一碟子,向曉久又伸出手去,這會子李秀寧也叭叭夠李元吉,笑嘻嘻地湊了過來:
“叔父, 這瓜子是不是特別香?您分侄女我半碟子,我回頭給您再剝倆碟子啊?”
倆碟子換半碟子, 似乎是實打實的虧本買賣。
可誰叫李淵從沒與人磕過瓜子呢?
也難怪李秀寧這般撒嬌撒癡的。
作為李家唯一的女孩兒,不拘親爹又或者那些個世交叔伯, 她這嬌癡原也是一撒一個準的。
不想今兒卻又碰了壁。
向曉久沖這個仿佛就是日後平陽公主的小姑娘笑了笑,
笑得李秀寧都以為一整碟子都能到嘴了,
結果這家夥毫不猶豫地又是大嘴一張,
別說一碟子、半碟子的,
半顆瓜子仁都沒落下。
剛被李秀寧排揎了一通,偏偏因着兩位兄長也都一氣兒指責他莽撞,只得憋氣的李元吉一看, 當即噴笑。
李秀寧原只微微嘟起嘴,給他一笑越發跺起腳來:
“叔父要是不滿意秀寧開出的價碼,也盡可以還價的, 哪有這麽急着把貨給吞了的呢?”
向曉久想着娘子關, 待這小姑娘也格外和氣幾分:
“沒談成買賣就急着吞了貨自然不好, 但我吞的又不是貨。不過是你自說自話。”
向曉久沖宮九眨了眨眼,笑得旁若無人:
“阿九給我磕的瓜子,我怎麽可能當成貨物返售呢?”
宮九:“……”
宮九心裏其實挺得勁的,就是這李淵的皮囊着實差勁了點,淵寂雙修法把他什麽都加強了,偏偏面皮卻還制不住。
不過宮九雖說不愛在人前臉紅,卻也不是個會畏懼在人前臉紅的。
他依然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不只理所當然地又繼續往空碟子裏頭磕瓜子,還理所當然地沖李秀寧道:
“什麽叔父?從此以後改稱阿父也可,父親也罷。”
又沖李建成幾個也道:“你們也上來給父親見個禮。”
李元吉難得和李秀寧意見統一:
“爹不就是父親?叔父就是叔父,也沒什麽不好啊?”
“叔父是沒什麽不好。
不過你們的叔父也着實太多了些。
他卻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宮九說得雲淡風輕,
李家兄妹卻聽得一個接一個的眼角跳來嘴角抽,
李元吉更是整張面皮都扭了起來,然而他居然什麽都沒說,反而推了李建成一把,悄聲:
“阿兄不也正不喜多個旁人叫我們喊娘的?如今聽阿爹的,也甚好。”
把個李建成推了一個激靈,沖口就是一聲“阿父”之後,才跟在長兄後頭,也是一般拱手長揖:
“見過阿父!
阿父給我們準備了什麽改口紅封?
頂好是能叫阿爹教導孩兒一二突破的秘訣,否則好馬寶甲神兵利器,我也都是不挑的。”
這個李元吉仿佛是衛王與巢王的合體版。
而無論是衛懷王又或者巢刺王,哪怕在向曉久的那個大唐,并不至于如宮九那裏的史書記載一般、還有什麽慈訓夫人事故,那留下來的故事卻也都算不上美好。
眼前這個李元吉,是還看不出什麽兇狂猜鸷之類的,智勇不如兄姐卻是極明顯的。
只沒料到他對李建成這個長兄的擁趸也能這般明顯。
更沒料到這家夥識趣嘴甜起來,也真有幾分讨人喜歡。
向曉久索性就将一切先入為主的印象抛開,只拿他當親近晚輩看待——
便是很有幾分頑劣性子的親近晚輩那也還是親近晚輩,不過是教養手段比之得體知禮的那一等又稍有不同罷了。
至于這一點不同又是如何把個在最敬重的長兄面前也有些驕狂性子的李元吉磨得撓牆暫且不提,
卻說眼前。
李元吉推了李建成的那一把說得挺小聲,卻又能瞞得過在場誰人去?
連李元吉這個對窦氏很不以為然的都不樂意再喊旁人一聲“阿娘”,李世民和李秀寧一個是窦氏最喜愛的兒子、一個是窦氏唯一的掌珠,自然更不會有別話。
是以雖說心中仍有許多別扭,李秀寧也努力閉上方才張得足能塞下大半個碟子的嘴巴,規規矩矩行禮改口:
“阿父。”
李世民更不必說,要不是雙九組五感超出尋常武人許多,都再看不出他儀态從容之下的驚濤駭浪。
但不拘如何驚濤駭浪,李世民既然做出從容姿态,更學着李元吉讨要改口禮:
“兒自知于武藝一途天賦有限,突破的秘訣再不敢想的,只好馬寶甲神兵利器,卻也是不挑的。”
向曉久看着也被帶着做小兒模樣地伸出雙手的李秀寧,
便也只當這兄妹幾個是真的從容親昵了:
“秘訣這個要看阿九,我在那方面着實不如他擅長。”
要論個人武力,
哪怕向曉久攤上個偏文科的裴寂,
因着修行功法來自更高能量等級世界、又是得該世界許多大佬錘煉過的緣故,
向曉久自是比宮九有強無弱的。
可惜腦子這東西,和武力值素來難得正比。
宮九是個不到十歲就開始為自己補足功法的猛人,
向曉久卻是個能把宮九也帶得叫小玉片“深藏功與名”的呆瓜。
好在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更幸好的是他還有那麽些個荷包。
雖說至今還沒能個個都打得開,好歹改口禮是有了。
沒有“好馬”,正經的寶甲神兵利器也沒有,也就是宮九那兒的匠作坊出品罷了。
不過好歹是給太平王世子進獻的東西,幾百年的工藝差距就不尋常,向曉久又特特挑了其中水準上佳的三套盔甲分予李建成兄弟三個。
盔甲之流于李家着實尋常,只因着是“裴寂”這位“新父親”特特轉入內堂取出來的,兄弟仨仍恭恭敬敬雙手接過。
李秀寧正湊到兩個兄長旁邊看新鮮——
卻是因那盔甲雖說尋常,向曉久特意拿出來的這三套爛銀盔甲卻着實鮮亮,
李秀寧将門虎女,亦是個熟知兵事的,見了這格外俊俏的盔甲,豈不眼饞?
不由把心中別扭暫時抛去,對着向曉久這個“新阿父”撒起嬌來:
“往日還是叔父的時候,您也沒少誇我不輸男兒,怎麽如今反而厚此薄彼了?”
小女兒嬌嗔雖略含怨,卻也可喜,更沖淡李家兄弟剛剛認父的幾分尴尬別扭,因此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都未勸阻妹妹,只管含笑看着。
卻不想李元吉促狹小氣,趁着兄長們不留神的空檔,
冷不丁一匕首紮了李世民手中盔甲一下,
金屬敲擊的聲音把衆人都吓了一跳。
李秀寧柳眉倒豎,小姐弟倆差點就又要吵起來,不想秀目一瞥,竟瞧見那盔甲上雖添了淺淺一道劃痕,李元吉那把號稱百鍛百煉的匕首卻卷了刃。
再一回眸,李元吉恰是滿臉肉疼,瞧着可比之前嬉笑無賴的模樣讨喜多了。
李秀寧霎時轉嗔為喜。
再看那邊李建成又是瞪李元吉、又是要把自己完好的那一套和李世民換的,十足長兄風範;
李世民也是十分有禮,一邊笑嘆幺弟胡鬧,一邊謝絕兄長好意,摩挲着盔甲的神情也是愛惜有餘,相當兄友弟恭模樣。
李秀寧就越發歡喜了,差點兒連她自己那一身盔甲都忘了讨要。
不想向曉久看她這般,反手将蓋着錦帛的托盤重新端回內室,過了好一會兒,又重新換了一套盔甲出來。
一般銀光燦燦,卻是女子樣式,模樣更精致幾分不說,
李元吉手裏那把已經卷了刃的匕首再霹上去時,上面竟是連一道劃痕都沒留下,反而是可憐的匕首,竟是整個斷了。
李元吉瞬間傻眼。
他那匕首可是李家獨一份的,李淵統共也就得了這麽一把,給他仗着兄弟之中最有幾分勇武軟磨硬泡了去,不想沒得意兩年,竟就這麽禍害了?
偏偏是他自作自受。
自己那套盔甲也還抱在手裏,再愛遷怒的性子,也遷怒不起來。
李秀寧原就對自己的改口禮愛不釋手,見了幺弟這模樣,更是喜得無可無不可。
她越喜,李元吉就越喪。
李建成喜歡妹妹這歡喜嬌俏模樣,卻也可憐幼弟垂頭喪氣的,正好堂上宮九已經打第三個呵欠了,
李建成也就無視了外頭且離西山尚遠的日頭,只說自己兄弟幾個風塵仆仆也該洗漱安頓、明日再來請安只來的,
自己騰出一手拉起李元吉,又示意李世民将李秀寧也哄走。
不消片刻,就還了雙九一番清淨。
誤打誤撞的,李建成就成了宮九看得最順眼的那一個。
只不過宮九的順眼,和向曉久的親近晚輩,到底與不甚順眼、尋常親近的有甚區別,那可就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