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右佥都禦史不只恭喜宮九雙喜臨門, 他還非常親熱地要問宮九讨一杯喜酒喝。
然而問題是, 劉首輔好歹還和太平王世子有過些許時間的師生之誼、又在幾個月前太平王世子入住東宮就開始有所傾向了呢,這右佥都禦史和太平王世子能有什麽交情?
就這麽個人還能傳出耿直名聲!
如今這“耿直”二字也忒不值錢了!
劉首輔一邊在心中唾棄, 一邊也哈哈笑着讨喜酒。
轉頭又就當場交代了欽天監立刻就把日子看起來, 盡量多挑幾個好日子,最好從半個月後到半年內的都有、都要,最好能趕着明天就遞交皇帝禦覽。
楊大人也絲毫不落下風:
“是啊,什麽都是其次, 最要緊是‘盡快’二字。難得世子爺有了可心人。
禮部這邊也一定盡快把您從東宮出嫁的章程禮儀定下來——
我從今兒就住衙門了!熬夜議禮也絕對不會耽誤世子爺的大事!”
滿朝文武大多還在懵圈,不過內閣的幾個人精子大多反應過來了, 都紛紛上前恭賀宮九。
哪怕是一開始就傾向太平王府、為太平王世子的儲君之位勞心勞力至少十年的兩位,也捏着鼻子上前來道賀。
接下來又有反應過來的、
又有雖說還沒反應過來但很識相地跟着人精子們走的……
總之, 滿朝文武一時間歡天喜地、其樂融融。
還不像之前聽到皇後有孕時的那般, 便是歡喜都夾雜着幾分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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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賀過喜過,正要告退各自忙活去的時候, 宮九又仿佛才忽然想起來似的:
“皇嫂肚子裏的那個孩子,既然是皇兄嫡長,又還兼祧着我母妃一房,承繼香火一事毋庸置疑, 只不知是男是女……
皇兄原也應了我,不管他能有幾個孩子都會個個分我一半,可就皇兄夫妻這效率……
不過民間如今也許女戶、也許無子女兒招贅繼承家業了;
想來衆位不至于偏要将我皇家歧視對待了罷?”
宮九這話一出, 不知道多少人心跳都漏了好幾拍,
偏偏這歡喜鬧騰之聲都漸歇了的朝堂卻又忽的熱鬧了起來, 仿佛也沒誰有啥異樣。
至于說離宮九最近的幾人,都似乎沒聽到他的說話,每一個正面作答的?
這不是聲音太過嘈雜,他們又是一群“敕封”和“賜婚”都能聽混淆的老朽,這聽漏那麽一句半句的,也難免嘛!
不過倒也不是個個都老背晦了的。
右佥都禦史嚴大人就正當壯年,
雖沒趕上最先恭賀宮九喜得良緣,
卻是最先想到雙喜臨門和讨喜酒喝的。
這會子也是最先樂呵呵表示:
“前些日子皇後殿下精神極好,召着京中命婦屢屢聚會,不只對新成立的‘婦女聯合救助會’等多有關懷,就是在公主成親一事上,也早有定論:
公主是君,驸馬是臣,公主成婚不算下嫁、只為下降,驸馬也非娶婦、乃為尚主。”
這右佥都禦史當年青年探花、跨馬游街的時候,也是個俊秀清隽的美男子。
就是這些年下來,縱使公務繁忙,卻有慈母賢妻貼心照顧,竟是成了個微微發胖的體型。
好在他原先底子好,發胖之後也不嫌臃腫難看,只是越發顯得溫和敦厚了起來。
偶爾耿直一下也不太惹人厭的那種。
然而平時耿直一下并不惹人厭,偏偏這會子笑得慈眉善目溫柔可親的,還對各家夫人在皇後聚會上都說了啥、又是如何含笑默認的,都說得清清楚楚、一字不錯,顯見是個對大家都極為敬重關注的實在人。
看在滿朝文武眼中,卻忽然面目可憎了起來。
只那嚴大人還渾然不覺,笑呵呵地将衆位上官同僚的家眷都點名“吹捧”了一番之後,又肅容正色:
“如今民女、臣女有正當合法緣由時都能頂門立戶,自然不能反倒苛待了君主之女。”
“總不能只想着要求君上實現‘司法平等’、只想着要‘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卻又不肯令其享受普通平民百姓都能有的合法權力吧?”
“司法平等可不是這種平等法!
沒得拉高了平民卻要反過來踩低了君上的道理!”
楊先生原本也是看着這嚴大人忽然面目可憎的人之一。
畢竟他家老妻也被點名了。
就因為當日聽說石太師後人可能女戶、且女戶子孫能避過先帝那道聖旨的坑害,
一時之間着實忍不住,給這嚴小子家婆娘搭腔附和不說,連皇後某些其實并不太合适的言論,也因着怕誤了石家大事,只當沒聽着了。
結果在這臭小子嘴裏,居然就成了含笑默認!
簡直血口噴人!
楊先生眉毛都高高挑起來了。
偏偏還不等他怼上嚴大人,嚴大人就來了那麽幾句。
別的還罷了,這“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還有什麽“司法平等”?
楊先生忽然想起來,
雖說右佥都禦史的職務之中并無為皇帝侍讀,
可自從之前嚴夫人在皇後聚會之中提了石太師後人女戶事不久、皇帝早朝後召了這嚴念恩一回,
此後好像三不五時就會留他說話?
有時候還會賜膳?
楊先生是個清貧耿直人,
他不比那些世家大族勳貴傳家的,
在宮中是養不起什麽耳目的。
他也并不知道前一段時間,皇帝忙得喲,那是連和皇後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未必擠得出來的。
但不管怎麽說,驟然和皇帝親近起來的嚴念恩,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皇帝之前又确實提過,要慎重八辟八議事。
雖說只是午朝時仿佛随口那麽一提,可皇帝從來不是個會“随口”如何的。
莫非……
皇帝果然不愧是皇帝。
他将楊先生看得着實準。
這楊先生原先還在心裏頭“嚴小子嚴小子”地腹诽嚴念恩,
腦子裏一轉過某些念頭,挑起來的眉毛順回去不說,看着嚴念恩的目光堅持比看親兒子都親哪!
畢竟兒子再孝順聽話,也未必打心底裏和他志同道合。
嚴念恩卻極可能是那個會和他一起披荊斬棘,行聖賢亦未曾抵達終點之路的那個人啊!
剛剛劉首輔是怎麽看楊先生的,
楊先生就只有更熱烈地看向嚴大人的。
好在沒有看太久。
楊先生很快就收回投注在嚴大人身上的目光,轉而更加堅定地投注到宮九身上,語調亦是慷慨激昂:
“世子所言極是!”
“總不能叫君上之女反而不如平民百姓之女——
那樣不就是說君上之尊反而不如平民百姓了嗎?”
“當今陛下寬和仁厚,你我臣下,也斷斷不能容忍世人欺辱君上至那般田地!”
“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妄想如此欺辱我等君上,除非滿朝文武都死絕了!”
“第一個,就是必須從我楊勉和的屍身上踩過去!”
這小老頭兒,怎麽說呢,別看又倔、又耿直的,
自從當年不過給小皇子當了二十來天老師,就因為當朝将先帝一位寵妃的兄弟噴了個狗血淋頭——
先帝當朝對他頗對勸慰,面上也有慚愧悔悟之色,
結果那寵妃家的兄弟處置是處置了,
寵妃也一下子就成了昨日黃花了,
楊先生卻也給打發到國子監去了
——之後楊先生仿佛就稍微懂得做人了一點。
譬如之前因着皇後撒潑一事,他明明不在場也非要上折子勸谏,
然而當庭噴皇帝的事卻幾乎都沒再幹過了,哪怕明知道他這個有過不足月緣分的學生是個真正寬仁的。
就連勸谏的折子,措辭也委婉了許多,
雖然那種委婉是相對于楊先生當年在朝上将先帝噴了個正面而言的。
也就是說,這小老頭,已經好些年沒在朝堂之上如此慷慨激昂過啦!
這一回爆發起來可真了不得了!
別看話語之間都沒怎麽引經據典,
可配合上他的語氣、他的神情、他的手勢,
乃至于他說話之時的語速快慢調整、輕重音變化,
着實是感染力十足。
這不,在場文臣武将,就有一多半武将勳貴和好些個文臣都跟着慷慨激昂起來了。
這些人是不是個個腦子都沒能轉得過彎來不好說。
反正一個個把“主辱臣死”、“斷不能忍”之類的口號喊得震天響。
那也就夠了。
畢竟這麽喊完口號之後,還能去反對皇女“頂門立戶”的人,有,但絕對不會太多。
而到時候其他喊了口號、卻不好意思反對皇女“頂門立戶”的人,自然也容不得“背叛者”。
如果沒有口號的話,
也許那些人是最先站出來反對皇女“頂門立戶”的那群人之一,
也肯定是最先退出反對皇女“頂門立戶的”家夥們。
所謂牆頭草,又或者所謂識時務之俊傑者,不外如是。
但牆頭草也是有尊嚴的。
沒有口號的時候盡情牆頭。
一起喊過口號,又還眼瞅着口號這一方才是人多勢衆的,豈有不搶着落井下石的道理?
真當牆頭草是白倒的呢?
東歪西扭的也是很累噠!
估摸着預定的勝利那自然是要奮起往前沖啦!
楊先生也不計較這些順風沖得最快的家夥,會不會是逆風時退的最兇猛的貨。
他甚至還對嚷嚷得最兇的梁國公,露出一個慈愛的笑。
梁國公只當楊先生是贊許他那句“我們這幫粗人沒死絕,哪裏輪得到大人您這樣文官擋前頭”呢,
卻不知道“楊大人”那一眼純粹是關愛智障兒童的,
還傻乎乎沖楊先生笑得越發得意,胸脯拍得直“啪啪”。
你道這梁國公乃是何人?
楊先生又是為何那般笑?
原來,這梁國公雖也與英國公一般是建國功勳之後,
卻又和一代代都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的英國公不同,
早在先先帝時期,梁國公府上上下下,那就是出了名的纨绔一家親——
因為“名聲”太大,先先帝北狩的時候都沒帶上他家任何人,
結果一家子英雄兒郎的英國公死得只剩一個,還沒來得及留下個男丁也沒了,
纨绔一家親的梁國公府倒得了個勳貴之中人丁最為興旺之家的好彩頭,至今依舊纨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