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蘇風眠第二日醒過來後,陽光很好,晃得他眼迷迷蒙蒙的。
他對昨晚自己的失态有略微後悔,同時慶幸只是通過手機交流,而非面對面,這樣葉傅轶也就看不見他要哭出來的表情。
适應了葉傅轶一整天的短信轟炸,這一天,蘇風眠沒有感到別扭,時間日子平靜得如流水,上完課便帶蘇落崎回家,做飯,再備課做課件。
晚上七八點,季知非給他發來了一條微信:明天有空嗎?是吃飯?
蘇風眠這才想起來,他們似乎是約好了周三吃一頓飯,就在蘇風眠家裏,蘇風眠還記得,他說過他要做飯給季知非,這樣暧昧的話。
一時半會,他還沒想好如何答複,但總不能食言。
過了半分鐘,蘇風眠點開了幾個同城大學老同學的聊天界面,他的大學時代沒有特別多的好友,在這月城也只有三兩個老同學,幸好當年的舍友也在這裏。
他給一個叫陳柏宸的人發去消息,很快對方就有了回應。
陳柏宸:周三嗎?可以是可以,我稿子剛交,沒事做。不過你突然請吃飯了是怎麽回事哈哈哈?
陳柏宸是蘇風眠大一那年相處得的比較好的一個同學,和他上下鋪關系,只不過陳柏宸大二那年出國修學了一年,大三回來的時候,轉了專業,沒有再學醫,而是棄醫從文了。
現在他是一個名氣半大不小的作家,不寫作的時間就兼職服務生,在一家酒吧當了一個調酒師。
自從蘇風眠幾年前來了月城,他便和蘇風眠保持着一個月喝一兩次酒的關系,在接近郊區的一家的清淨酒館,常去那裏的客人幾乎都認識他這個調酒師。
當然了,他并不知曉蘇風眠和季知非的那點事兒,畢竟只在這個班上待了一年,他對季知非也沒什麽印象。
蘇風眠也從沒主動和他提過季知非。
蘇風眠告訴陳柏宸:還有一個老同學,季知非,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也會來,算是小小的聚餐吧。
陳柏宸:不記得了,不過對方不尴尬吧?我倒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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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風眠:認識認識就好了,都是同學,沒什麽的。
陳柏宸:好,話說,你和你現在那個男朋友談得還可以?
蘇風眠感慨于對方的話題切換速度。
陳柏宸這個人,性子挺直率的,這也是他能和蘇風眠做成朋友的原因之一。
蘇風眠或多或少有點被動,從某個程度來說,是主動怕了,沒結果的感情投入,他再也不想要了,不管是友情愛情還是親情。
蘇風眠回複他:一般般吧。
陳柏宸:行吧,要記得,及時止損哦。
及時止損。
蘇風眠對着屏幕無奈地笑了笑,如果陳柏宸在場,他一定會用學者的語氣态度,舉着四分之一杯的紅酒,告訴蘇風眠:“畢竟你戀愛經驗太少,認識的人又太雜。”
何止是太少。這簡直是一個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戀愛次數,說出去,會被笑,也只有葉傅轶能夠保持紳士地認同蘇風眠單身四十年這件事。
說起來,他自己當然知道葉傅轶閱人無數,自然可以對什麽人都保持尊重,面上越是風平浪靜,心裏越是有鬼。
但是具體是什麽鬼,蘇風眠也談不上來,隐隐約約的不安罷了,他也不想像一個十幾二十歲剛學會愛人的小姑娘,纏着對象不放。
季知非最近倒是顯得糾纏不放了,時常查閱知乎等答題平臺,學習他人的戀愛經驗。
雖然經驗這種東西,在他看來,是充滿了偶然性的,從數學的角度來看,經驗主義就是概率論。
只是季知非沒有其他的辦法,他并不知曉,如何面對一個自己喜歡的,又有男友的人。
看微博時,偶然看到蔡瀾先生說,喜歡得不行了就去争取。
季知非也想争取。
周三是上白天坐診班,傍晚換班後,他立即趕回了家,沒有去住院部瞧一眼病人。
今天他很愉悅。
剛剛開始回暖的月城,開滿了點點新花,整座城市像一塊躺在包裝禮盒裏的牛角包,香氣昂然,但躲在盒子裏,很隐秘。
他的愉悅也是隐秘的。
他甚至不知道這種隐秘的愉悅裏,有不太道德的成分。
道德,和他自己還是差了點緣分,在愛裏談論道德太模糊了。
喜歡就争取,不偷不搶,他也沒強制什麽,這個年紀了,強制也沒有用,蘇風眠有自己的判斷。
話又說回來,這次是蘇風眠主動請他吃飯的。
季知非心裏高興得緊,像一個找到了理由逃課的學生。
他願意在開車的時候,搖下車窗,就像拆開這個城市禮盒,讓花香飄進來,平日不大喜歡花的季知非,今天在等紅燈的時候,也樂意轉過頭去瞧一眼。
其實他對他大學時代的木棉花印象很深,開在一二月,也是這樣的季節,只不過那座南方城市的一二月已經很熱了,所以看木棉的人多半是短袖短褲,清爽的模樣。
但是印象裏,蘇風眠在這種半冷不暖的季節總會感冒,因此在南方的一二月,他是看不到蘇風眠穿短袖短褲露出白皙的胳膊和腿,蘇風眠和其他人活在不一樣的季節,他的春天來得晚一點。
季知非愣看着車窗外的粉紅桃花出神,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對蘇風眠的記憶這麽深刻,當初其實這麽在意這個人,為什麽沒有說出來,也沒有接受蘇風眠或明顯或隐晦的表白。
不過當初,似乎誰也沒有對誰表露過心意,大部分都是朋友以訛傳訛地這樣說。
蘇風眠是個男生,二十幾歲的季知非并不認為自己能接受一個男生,也不認為蘇風眠的喜歡能有多認真。
轉了綠燈,他也沒注意過來,被後面的汽車的喇叭催促着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踩油門,把車開回了家。
“你還是不用刀啊?”陳柏宸一聽蘇風眠說要在家裏做飯,便很有經驗地從自己家裏帶來了蔬菜刀,拎着這把刀經過門衛,險些要被保安抓起來。
陳柏宸知道蘇風眠不用刀,不論是做菜,還是開快遞,他都不用刀,剪刀除外,似乎只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刀子。
蘇風眠剛來月城的時候,陳柏宸請他吃了一頓西餐,蘇風眠就像一個受了怕的貓,等到吃完出來,蘇風眠才告訴陳柏宸,他對刀有恐懼感。
陳柏宸不問他原因,蘇風眠自己也不說。
“不用。”蘇風眠笑一笑,“但是比以前好多了,不會像剛見面那樣丢臉了......你還真帶了。”
“對啊,”陳柏宸拎起一袋魚,魚腥味漸漸散出來,魚還沒有死透,在塑料袋裏垂死掙紮一般地擺尾,“今天我做一道煎魚。我家沒平底鍋,你家有,就順帶蹭一下。”
“陳叔叔好!”蘇落崎從房間裏一瘸一拐地出來,“我喜歡吃魚!”
蘇落崎和陳柏宸關系不錯。
蘇落崎是陳柏宸的讀者粉絲,偶爾會和陳柏宸讨論作品。
在見到陳柏宸本尊以前,蘇落崎就知道這個人,也看過他的書,只是,她沒有那麽癡迷,直到托蘇風眠的福,見到本尊,蘇落崎才徹底喜歡上這個作家。
因為這個作家做的魚,很好吃。
而且可以有機會和作家讨論劇情,她認為,這是作為讀者最高的榮耀。
“高幾了?”陳柏宸一邊給魚劃鱗片,一邊問蘇落崎,瞟了一眼蘇落崎的腳踝,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高三,好久沒見到陳叔了。”她扶着門框,看陳柏宸做菜。
陳柏宸對她溫和地笑一笑。
蘇落崎正和他聊着,房間的門鈴被按響。
“誰啊?”蘇落崎問蘇風眠。
蘇風眠看一眼客廳的鐘,知道是季知非來了,便解開圍裙:“季醫生。”
“噢你說季叔叔!”蘇落崎興奮地叫出來,眼睛冒着光,“就是那個給我買單的醫生對吧?”
“看來你記性不差。”
“我也去瞧瞧。”陳柏宸放下了刀,跟上去門口瞧。
蘇風眠給季知非開門。
門被打開,季知非就看見了三個人,兩大一小,兩男一女,男人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仿,他不認得,而蘇落崎看起來很高興,那種幸福順着淺淺的魚尾紋溢出眼角的幸福。
怎麽看,也是其樂融融一家人的樣子。
“進來吧。”蘇風眠讓一言不發穿得像去吃西餐的季知非進了去,季知非手裏還拿了一個黑色的禮盒。
氣氛在季知非不說話下顯得有那麽些尴尬,于是蘇風眠拉過陳柏宸:“這是陳柏宸,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大一去了修學的,老同學。”
“休學?”季知非半信半疑地伸出手,陳柏宸高興地和他握了握,也有些納悶為什麽季知非手勁會比普通人大,“我是季知非,醫生。”
“陳柏宸,現在是一個作家。”
陳柏宸自我介紹後,季知非依然沒有松開手,力度也沒放小:“休學了去當作家了?那你畢業證拿了嗎?”
一上來問這種問題,陳柏宸有點不大愉悅:“雖說是棄醫從文了,但也不至于大學沒畢業,我轉專業了而已。”
“抱歉,我關心一下罷了。”季知非沒聽明白,但松開了手,若無其事地把禮盒遞給蘇風眠。
“什麽東西?”蘇風眠沒有接,“太貴重了吧,來吃個飯而已不用這麽講究。”
“不貴重,”季知非說,“就是兩瓶茶籽油。軟化血管,延緩衰老。”
陳柏宸在一旁不大厚道地笑出了聲,被季知非不大友善地盯了一眼。
來之前,季知非并沒有被通知蘇風眠家裏會有其他人,于是他看陳柏宸的眼神更加不友好,陳柏宸悻悻地帶蘇落崎去了廚房,繼續做飯。
“菜籽油……”蘇風眠忍不住笑了,也不是季知非幹不出來的事,季知非的行為蘇風眠向來不理解,便從他手裏接過收下了,“謝謝。”
“對了,剛才你可能誤會了,陳柏宸是出國修學,不是休學,回國後他轉了文學,現在是一名作家,也是我朋友。”
“哦,不好意思,不過你沒告訴我他會來。”季知非似乎只抓住了後面兩個字,朋友,他放心下來,語氣也舒緩了很多。
“那是我的不對,對不起啊。”
雖然蘇風眠道歉了,季知非依然不大高興,不是生氣,只是不大高興。
設想中的雙人餐,或者蘇風眠親手下廚給他做飯的情節,并沒有發生。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一櫃子正裝,挑了不那麽正式的一套衣服來蘇風眠家做客,依然和穿便服的蘇風眠,陳柏宸,蘇落崎,格格不入。
“被騙了。”季知非小聲嘀咕一句。
“什麽?”
“沒什麽,試一下這瓶菜籽油吧,很貴重,又貴又重。”
“噗。”
季知非瞧了一眼蘇風眠。
蘇風眠笑起來的樣子就像一波水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