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這一覺睡得……簡直是赴湯蹈火。
藺琛熱得冒火, 先伸了兩條腿出來,過了會兒,胳膊出來,再過一會兒, 被子只捂住肚皮那小小的一片了。
終于舒服了一點。
他眯着眼睛, 剛準備入睡, 肚皮一涼,那一角被子被掀走了,半條小薄毯子送了過來。
藺琛摸着身上輕軟合宜、溫度适中的毯子, 忙側頭去看枕邊的人。
窗簾沒拉嚴實, 月色從縫隙鑽進來, 調皮地落在床的那頭,落在小黑粉面容輪廓的起伏上,留下淺淺的清輝, 成為一室黑暗中唯一的光。
藺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還沒睡?”
房間裏明明只有兩個人, 這句話明明是說給另外一個人聽,可藺琛還是壓低了嗓音,好似生怕吵到了誰。
“嗯。”小皇子迷迷糊糊地應着。
藺琛一腳掃羅棉被, 拉着身上的被子, 将手腳小心翼翼地收進去。
一條睡了好幾個月的薄毯子, 剛用的時候也沒什麽新鮮的熱情, 可這一刻好像突然就發現了閃光點,蓋在身上哪兒哪兒都舒服。
溫度舒服。
觸感舒服。
連身上蓋的只有原來一半的大小……也很舒服。
小皇子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實,總覺得旁邊放了個大炭盆,一不小心就要引火上身,所以藺琛一起身,他就醒了。
藺琛輕手輕腳地撿起棉被, 放進櫥櫃裏,回頭見小黑粉躺在自己的床上,迷迷瞪瞪地打量四周,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心裏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喜悅,柔聲道:“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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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嗯……我,哦,這是你的房間。”小皇子昨晚的記憶慢慢複蘇。
“你還可以再睡十五分鐘。”
小皇子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
藺琛說六點鐘出發,而現在才五點十五分,外面的天色還灰蒙蒙的,沒有全亮。
“你怎麽起得這麽早?”因為沒睡好,小皇子講話帶着點鼻音。
藺琛腦子不知怎麽的就出現了一屜奶黃包,脫口道:“早上吃奶黃包好不好?”
小皇子雖然愛吃肉,但奶黃包這樣的甜點也來者不拒,當下認可了這個提議。
藺琛腳步輕盈地走進洗手間,翻找出新的牙刷毛巾,然後給新牙刷擠上牙膏,正要叫人,就聽到外面的門咔嚓一聲,好似被誰關了一下,探頭一看,小黑粉果然已經不在了。
看着手裏的新牙刷,藺琛轉頭将舊牙刷丢進了垃圾桶。
小皇子回到自己的寝室,飛快地洗漱完畢,然後給陽畫城留了張字條,就背起書包,悄悄地出門。
門外,藺琛正站在走廊裏,和開了半扇房門的趙恺說話,見小皇子出來,立刻說:“我們先走了。”
趙恺愛憐地望着小皇子:“早去早回。”
小皇子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跟着藺琛拐彎下樓,才小聲問:“恺哥也知道了?”
藺琛搖頭:“我騙他說我們去郊游。”
也是納了悶了。趙恺是屬狗的嗎?自從住了宿舍,但凡他有點私人活動,趙恺都能第一時間發現——不論何時何地。這個敏銳度,不當間諜可惜了。
……
不會他們戰隊真正的間諜是趙恺吧?
上了車,藺琛正要發動,就看到趙恺提着東西急吼吼地沖過來,當即踩了一腳油門,但天真的小黑粉已經打開窗,探出腦袋,親親切切地喊人了。
藺琛只好再急剎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趙恺冷笑着敲了敲他的車窗。
車窗拉下。
趙恺平靜地問:“你剛剛是不是想裝作沒看見?”
藺琛平靜地答:“你多心了。”
“呵呵。”趙恺轉到車的另一邊,将手裏的袋子遞給小皇子,“零食,路上自己吃,別給他。”
小皇子覺得有點棘手:“那還是不要給我了,我會忍不住給他的。”
藺琛又是欣慰又是得意——孩子大了,懂事孝順了,就是憨了點,不會收下之後,悄悄地給嗎?
趙恺一把将袋子塞進去:“那就把不喜歡吃的都給他。走吧,好好散散心,這次沒考好,還有下次呢,沒什麽大不了的。”
小皇子覺得這話大有深意。
等車子駛出戰隊,立即問:“你對恺哥說什麽了?”
藺琛幹咳:“沒什麽,就是說你最近考試成績不太好,所以要外出散散心……我就是找個借口。”
小皇子很不滿意,他明明考得很好:“就不能說我最近考得很好,你外出陪我慶祝嗎?”
藺琛說:“不能。在他們的觀念裏,慶祝一貫是人越多越好。”
“那結婚紀念日呢?”小皇子想起了他看過的電視劇。
車猛然剎了一下,又慢悠悠地繼續往前開。
藺琛打開車窗,用風冷靜着臉上突如其來的熱意,假裝漫不經心地說:“但我們又不是。”
小皇子興致突來:“我們可以結為異性兄弟。”
藺琛臉上的溫度驟降,怪異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才緩緩問:“什麽時候看的電視劇?”
“練習時間夠嗎?”
“作業做完了嗎?”
“試卷做了幾張?”
在一聲聲的質問中,小皇子頭靠着窗,眼望着沿路風景,幽幽地嘆了口氣。
是不是每個教練最終都會走上喋喋不休的這條不歸路?
藺琛一路開得飛快,八點不到,就到了山腳。
小皇子忍不住探出頭去,癡癡地望着勝旗山的方向。
“想起了什麽?”藺琛開車之餘,不忘關注他的動靜。
“沒有。”
小皇子靠回椅背,對勝旗山的記憶在翻湧,有小時候父皇帶他狩獵的,也有太子哥哥提着獵物送他,還有武将們打了黑熊趾高氣揚地回來的樣子。
偏偏,他受傷前後的記憶,怎麽想都是空白,只是,一股事關生死存亡的心悸在胸腔若隐若現。
時間還早,藺琛停下車,就在甄平安上回考試的停車場——軍區關于時間的控制一向嚴格,沒到時間,哪怕只差一秒鐘也不會放行。
藺琛見小皇子臉色發白,拿起趙恺送零食,拿了條巧克力出來,剝開遞給他:“還好嗎?”
小皇子舔着巧克力,郁悶地搖頭:“什麽都想不起來。”
“還沒到地方。”藺琛安慰他。
只是因為還沒到地方嗎?
小皇子內心惶惶不安。
沒來之前,他總可以抱着一線希望安慰自己,只要找到來的地方,就能回去了,可眼下真的到了,他又怕最後連自欺欺人的希望都破滅。
到時,他該如何自處?
難道就這樣抛棄了過去,做一個無父無母……甚至連身世都不敢提的孤兒嗎?
以前不敢深想的問題到終于避無可避的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強。
“到時間了。”
藺琛看着從軍區裏開出的越野車,摸摸小皇子的腦袋。
小皇子紅着眼睛,縮着肩膀,又拆了塊巧克力嚼嚼嚼。
藺琛有些擔心他的牙齒,伸手幫他擦了擦嘴角。
鹿松柏下車走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心中一驚,暗想發小不會為了完成任務,做些奇奇怪怪的妥協吧……比如,陪睡什麽的。
“咳!咳!”他用力咳嗽,希望引起車裏旁若無人的這倆的注意,“你們好,我是老鹿,負責帶你們過去。”
藺琛嫌棄地皺眉:“不能找個健康的人嗎?”
小皇子拉拉他的袖子,覺得他有些沒禮貌:“身體差又不是他想的。”
鹿松柏在心裏叽叽歪歪:你倆身體好,就走着去啊!
藺琛還是口嫌體正直地帶着小皇子上了車。
真到這時候,小皇子的心反倒定下來了——是死是活,就求個痛快吧。
就算這次沒有收獲,也不等于放棄。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他就能堅持。
藺琛本想陪着小黑粉坐後面,被鹿松柏拉了下,只好坐了副駕駛。
鹿松柏打開音響,放一些熱血沸騰的愛國歌曲,單手握方向盤,另一只手拿着手機發短信:他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藺琛回複:什麽都沒想起來。
鹿松柏從後視鏡裏打量着後座的人。
以前從照片上看,只覺得這人長得真好,放哪兒都能發光,實在不适合做間諜,現在看到了真人,又覺得這人做間諜是極合适的。
因為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別人的好感,進而為所欲為。
他瞄了眼發小不自覺就會往後看的眼睛,微微抿唇。
小皇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快成禍國妖姬了,依舊趴在窗邊,認真地打量沿路風景。車開過上次認出勝旗山的懸崖,他微微提心,可是越往前,景色越陌生。
等鹿松柏停車說“到了”的時候,他完全迷茫了。
這個地方……
真的是勝旗山嗎?
他将疑問問出口。
鹿松柏說:“和之前那個懸崖不是一座山。我們中間不是過了一座橋嗎?已經是另外一座山了。”
小皇子憑借記憶,判斷這座山與勝旗山的位置關系,最後得出結論:這座山不在皇家獵場範圍內,在大越,應該是一座無人山。
“在哪裏發現我的?”小皇子問。
來之前,鹿松柏已經被第一個發現者帶過一遍了,所以熟門熟路地帶他走到了一道斜坡下:“你當時就是滿身血的倒在這裏。”
小皇子拼命打量四周,卻發現一點點的印象都沒有。
“我當時是什麽樣子?”
“手裏有沒有拿東西?”
“還有其他人嗎?”
“我穿着什麽樣的衣服?”
他突然想到,當時的衣服可以顯示他當時是不是在附近打獵。
這道題鹿松柏也預習過了:“好像穿着橘黃色的絲質睡衣……款式有點複古,那個叫什麽來着,哦,對了,右衽。”
藺琛看向小黑粉,卻發現他臉色發白。
小皇子不知所措地想:那不就是中衣?他當時……居然沒穿外套!難道他是在野外睡覺時被人偷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