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人培訓
“青山兄,這位就是段家少公子。”
陽光下,喻承眼前有一只穿着粗布衣的手,在向對面屋裏的人介紹他。
喻承手中握着一把拂塵,穿的是寬袖青緞衣,腰間好像還系着玉。他捧起袖子,朝木樁撐起的茅草屋裏低頭行禮:“小弟段譽,特來拜見陳兄!”
茅草屋是泥牆,柴門開着,裏面黑漆漆一片。門外用磚石支了一個竈臺,竈裏是熊熊的火焰,插着幾柄鐵釺,被火燒得通紅。竈邊還蹲着個漂亮的男生在拉風箱,擡頭看了他一眼,朝他拱了拱手。
但自己好像要見的人不是風箱男。
黑暗的屋裏有一點響動,一副好聽的嗓音說道:“陳某人哪裏認得什麽公子!”随着話音,一個高壯的男人赤膊從黑暗裏走到半亮的草棚下。他下身穿着一條藏藍色粗布褲,眼睛看也不看,伸手拿起竈頭上的一把大鐵錘,左手用布條裹着爐膛裏的一把鐵釺,抽出來放到一邊,掄起大錘“當當當”一下下地打鐵。
火星四濺,燒紅的鐵棍被一錘錘敲扁,陳青山鼓起精壯的肌肉,汗水在胸口沁出,閃閃發亮,讓喻承移不開眼。
初夏四處是熱意,爐膛和風箱裏沖出陣陣撲面滾燙的氣浪。
不知道呆立了多久,被稱為“青山”的鐵匠忽然開口,悶聲問了句:“你将來要做官麽?”
喻承一愣:“嗯,家父已向朝中舉薦……”
陳青山哼出一聲冷笑:“那你來幹什麽?”
喻承腦中靈光一閃,他把拂塵放到一旁的木桌上,褪下衣衫,把袖子纏到腰間,依樣露出肩背臂膀,伸出手去接過陳青山左手所握的滾燙鐵棍。
他說:“我來助陳兄打鐵。”
陳青山也不拒絕,由他把着鐵棍,自己雙手握錘,繼續一陣叮叮當當,直到把鐵棍前端錘出一把鋤頭的雛形。過程中兩人配合默契,一直無話。
鐵已冷黑,陳青山再從喻承手裏接過握柄,那一瞬碰到了喻承的手,兩人同時頓了一下,陳青山把鋤頭模型重新丢回爐膛中,才回過頭,擡起眼睛望向喻承。
他黑亮的眼睛透出太陽的反光,就像兩粒金子,五官英俊得猶如天上人。喻承失神怔住,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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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山看着他,忽然嘴角不着痕跡地笑了笑,說:“字什麽?”
喻承:“‘修筠’。”
陳青山重複道:“段修筠?……你走吧!”
喻承沮喪得想死,大聲說:“我慕名而來,陳兄憑什麽看不起我?做官就一定是壞人嗎?!”
金光燦燦的場景随他喊出的最後幾個字,轉瞬變成了蒼白的天花板,晨光自窗簾縫隙裏透進來,喻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燈罩,半天才回過神來。
又是夢。
他把床頭的手機抓過來,摁亮一看,六點半,隔壁的大象貌似正在起身穿衣服。
他還可以賴床五分鐘,回想起夢裏的場景,嘿嘿笑出來。深秋做春夢,他還是“段譽”?那不是風流倜傥翩翩佳公子?哇哈哈……不過“段修筠”,聽起來像是“斷袖君”……夢裏還不忘自己的本性,真是gay到骨子裏了啊……
他翻了個身,做“擰毛巾操”,各種伸完懶腰後,想起夢裏的另一位男主。
忘記了他的樣子,只記得他帥得慘絕人寰,一身漂亮的肌肉……喻承吸了口哈喇子。
大象挪到外面踢門:“阿承,要遲到了!”
喻承這才一個激靈彈起身,打開門沖向洗手間。大象趿拉拖鞋跟過來,往他下面看了看:“要不要每天都支帳篷?腎好了不起啊!”
喻承邊刷牙邊嘿嘿笑,大象在旁邊剃胡須,在他嘩啦啦捧水洗臉的時候,忽然說:“你最近夢做得挺勤哈?”
喻承往下巴打厚厚的泡沫,搶過大象剛剛用完的剃須刀:“你聽到了?”
大象拍須後水:“媽呀,你聲音不要太響好不好?鬼叫鬼叫的,什麽‘做官就一定是壞人嗎’,靠,還做官了!七院院長啊!”
喻承捧水洗嘴巴、下巴,聽到大象的話就“噗”了一聲,直起身擦臉,大笑:“挺完整的嘛!‘象……哈啊~哈啊~啊嗷……’,老高也挺完整,變身了都!”
大象把須後水拍到他身上:“就來過兩次,你丫天天笑他!下次你再說夢話,老子要問你銀行/卡密碼!”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火速收拾完畢出門。
喻承培訓第一天,培訓地點在距離十二怒漢公司五分鐘腳程的另一棟大樓。他照例在十二怒漢二樓吃早飯,吃好給大象打包拎上八樓,再搖搖晃晃打算逛到培訓教室去。
出十二怒漢大門時,一輛絢亮的黑色蒙迪歐“嘀”了一聲,駕駛窗搖下,谷天驕伸出頭,朝他露出帥氣明亮的笑容:“阿龍!上學去啊!”
喻承一囧,小跑上前:“谷哥,換車啦!鳥槍換……炮啊!”
谷天驕大笑:“你是想說‘鳥槍換鳥炮’吧?”
副駕上坐着汪清,朝他嗨了一聲,喻承嗨回去,哈哈幹笑:“車都換了,好日子定在啥時候?”
谷天驕笑笑說:“訂婚年前,婚期麽……大概明年四月,到時候請你!”
這條雙車道的小路很繁忙,幾句話的功夫,蒙迪歐後面就有車在按喇叭。
喻承說:“好嘞,我這就賺份子去!”
谷天驕笑道:“好好上課,回見!”把車渡走。
喻承回過頭,擡眼看看前面路邊一溜灰撲撲的桂花樹,覺得有點沮喪。他把編織設計的包右手勾在肩上,左手抄進褲兜,低着頭繼續往培訓室晃。苦情走了兩分鐘,忽然歡跳一下,把低氣壓甩開,哼起穿開裆褲時聽的一首歌:“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至少老子還有夢!”
對嘛,每天做那麽多有劇情有帥哥的美夢,夠了夠了!
兩條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有的是啊!……呃?哪裏不對?……對的嘛……
他又開心起來。
新人培訓班有名字,都以“百年”打頭。課程有所偏重,把前線銷售、後臺支持和技術分開來。內貿銷售叫“百年字號”,外貿銷售叫“百年外幣”,喻承這樣的後臺叫“百年怒漢”,聽說技術叫“百年大技”,分別簡稱為“百字”、“百外”、“百怒”和“百技”。
單憑這幾個班別,就知道十二怒漢重視的兩樣,一個是銷售,一個是技術。百怒出來的,可以歸類為“其他”,偏偏所有的管理空降兵也都參加“百怒”的培訓。
喻承是百怒第72批,和他同批的後臺新人,個個都是慕十二怒漢的美名而來,大概有五十個人,每個人眼中都閃現熱切和期待。
什麽樣的類型都有,什麽背景都有。有女孩兒曾經是接移動公司深夜電話的,因為不能主動挂客戶電話,有時被迫聽完一些男人“哦……小姐……你啊,請你不要……挂電話,繼續……繼續說……噢……啊……”的整場鹹濕戲;有電臺播音員,當場就來了段問候貫口,大白天用氣音說“各位聽衆朋友晚上好!我是XX臺深夜鬼故事的主持人,XXX”;有擺過地攤的、PUB駐唱的、還有很多震瞎凡人耳朵的國際大集團來的……喻承被分在的小組裏,有個大概三十歲,超有味道的眼鏡哥哥,第一天問了些高深的問題,第二天帶來本校友相冊,深棕色封皮上燙金一個單詞,“Yale”,喻承覺得自己眼睛也被刺聾了。
一連十個工作日的培訓,講師全是十二怒漢的骨灰級元老。
人物一個個換,但講起十二怒漢,人人眼中都是光芒。比眼中光芒更閃的,是那些男男女女講師們,随手往桌上一丢,飛出的Prada包包,耳朵上、手腕上甩來甩去的香奈兒logo,脖子上圍愛馬仕絲巾,更不用提LV、Gi、Boss,滿坑滿谷都是。
好不容易來個身上沒東西的財務部女孩,同組的小夥伴們反而不适應,偷偷傳說她會不會衣服一脫,裏面整套維多利亞秘密的鑽石內衣……喻承眼睛聾得更厲害了,為毛這裏的人這麽有錢?
元老說:“公司起步的時候,沒有人聽說過‘電子商務’,大家都認為楊雨是騙子,十二怒漢是傳銷。”
元老說:“公司起步的時候,招人,只要有四肢,就要!”
元老說:“公司起步的時候,我實在找不到工作,走到這家公司門口,問要不要招工,碰巧遇到了那時的經理。經理問,你聽說過電子郵件嗎?我說,哦,我用扣扣郵箱發過一封。經理就說,你進來當主管!”
元老們說:“可是你們看現在,十二怒漢成為了人人稱道的奇跡!我們老總楊雨說:‘金條珍珠挂出去,才子英雄跑進門’……我們都愛十二怒漢,感謝十二怒漢,沒有它,就沒有我們和我們家人今天的幸福生活!”
喻承一面聽,一面後悔。早知道五年前不讀大學,高中畢業,他也發過電子郵件啊!還是著名的“雄獅”郵箱——當然,目前“雄獅中國”已經被十二怒漢集團收購了——進來也能當個主管,現在也是渾身挂滿名牌logo、珍珠金條,在耶魯畢業的研究生面前,誠心誠意感謝公司。
培訓大致分為三部分內容,以上是“公司傳奇”部分,原本用意可能是培養員工的自豪感。但實際上它成功成了拉仇恨的,新人們全部盯着臺上,噴着口水說自己趕上了好時候的講師,眼裏都是紅色爆表的“羨慕”、“嫉妒”、“恨”。
不過這其中,喻承還是被一張照片打動。
那是十二怒漢創業之前,楊雨和十二怒漢創始人中的幾個“怒漢”,在泰山下的合影。合影的人美美醜醜都有人說,只有楊雨,個子最小,長得最不好看。但他倚着一棵樹幹,朝陽金光打在臉上。他露出一個發夢一樣癡癡的笑容,笑眼泛光,慵懶,自信,期盼,好像前途都是希望。
那是理想主義者和夢想家才會有的樣子。
喻承希望自己也那樣兒。
第二部分是“公司文化”,有個用來做績效評分發工資的公司價值觀,叫“九陰真經”。顧名思義,是九條希望員工遵守的工作準則。說是以後每個季度的業績評定,照着準則來打分,半分一個梯度。7分合格,表示你老板沒看錯你;7.5分優秀,升職加薪就在眼前;8分對公司有重大貢獻,歷史上幾乎沒有人拿過;再往上就不用想了,那是給神明的。反之,如果是6.5分,那就是要被辭退的節奏。
喻承腦中浮現出馬佳麗獰笑的臉,他提筆在本子上寫了一個小小的“8”。
也如馬佳麗所說,這部分內容,講了很多“高壓線”,“一碰即死”。其中有聚衆鬥毆啦,違法違紀啦,貪污受賄,欺騙公司錢財,欺瞞辱罵客戶之類。
喻承心想,中文站銷售錄音裏,欺瞞客戶還少嗎?國際站銷售是當面拜訪,更不用說了,這條到底行不行?如果這條水分那麽大,其他的“八陰”,只怕也是說着好聽的。
“還有一條,是關于各位感情的。大家都知道,感情最不可控,所以我們講究‘發乎情,止乎禮’。”講師滿臉微笑,神神秘秘道,“包二奶,婚外情,一經發現,開;同一個團隊,辦公室戀情,不允許;控制不了,非要戀的,被發現後,至少勸退一個。這兩條算潛規則,雖然不能寫下來,但依舊是高壓線。”
大家哄起來,有哄笑的,也有質疑的。
講師笑笑:“只要不在一個部門,不影響工作,你們想怎麽生死戀都行。公司每年七夕節還有集體婚禮,去年我們就有三百多對內部消化的新人,集體結婚……”
喻承小聲跟身邊耶魯畢業的鏡哥咕哝道:“靠,結婚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日子好嗎?誰要跟那麽多人一起!風頭、光彩、甜蜜都沒有了,只剩做戲……”
講師:“集體婚禮時,楊雨會當大家的證婚人……”
喻承舉手:“請問怎麽報名?”
同組同學大笑。
培訓第三部分,主要是涉及到地位和錢。這個部分,喻承聽得既激動又難過。他還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夢想,身為精英,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公司業績與自己腰包都蹭蹭爆棚,所以,他特地洗好耳朵默默聽進心裏。
晉升有兩條路,一條是走專業提升路線,就是他已所知的P;另一條則是管理路線,簡稱M,主管、經理、總監、總裁都是M。
兩者之間有“約等號”,P6約等于M1,M1是主管。講師說,P6的薪水比M1還高,喻承琢磨,M1看似薪水低一點,但肯定有附加值。
但P要升到6才能等同于M的1,也就是說,P5及以下都是個屁。而他是3……
媽蛋,老子在展會公司,要不是年紀小,差點就升銷售部經理了好嗎?現在爬個主管,還要奔3級才夠。
接着,講師講到工資,又給了他兩棒。
上市公司,沒有小公司裏默認操作的“合理避稅”這一條,收入只要達到個稅線,就要交稅。這一年的個稅線是三千塊,喻承堪堪超過,算了一下,還不如拿兩千多實在。
講師:“公司交五險一金,各位每月薪水有21%用來交這些費用……”
喻承一愣,他的月薪立馬縮水到大約兩千六。卧槽,這下不用交稅了,但他突然想哭。像他這樣的人,國家都心疼,不要他的錢!
然後講師舉了個例子:“比方說,大家的工資是6500……”
喻承大腦裏“嘩啦”一聲雷響。
講師例子肯定不是随便舉的,一定是舉聽課人的普遍薪水嘛!普遍6500……
旁邊耶魯鏡哥搖搖頭,對他笑笑說:“這麽一搞,稅還要交四五百,真就沒幾個錢了。”
小組其他人點頭附和,喻承迷茫地望着他們,扣21%他們都還能交四五百稅?那工資是……
他收起心中的眼淚,朝衆人浮現絕望的笑容。
過了好幾天,喻承才勉強收拾起散落在培訓室各處,他破碎的精英心。
不過破碎歸破碎,培訓對于新人迅速融入這家公司,還是頗有用處的。像喻承這種,心裏老唧唧歪歪的人,也漸漸對身在其中的十二怒漢,有了很大的認可。
P3只是現狀,兩千六也只是現狀,落得越低,反彈值就越大。
畢業就在眼前,喻承兢兢業業融入培訓每一個互動的環節。一來是怕表現不好當場被炒,二來“班主任”說,他們的培訓表現會告訴老板。喻承不能給陳骁炜丢人,更不能給馬佳麗抓他小辮子的機會。畢業典禮要求每個小組以“九陰真經”中的一條來編排小品,評最佳小組。他們組抽到的是“團隊合作”。小組裏總共六個人,人人比他大,說說笑笑就把寫劇本的麻煩事丢給了他。
喻承抓耳撓腮懸梁刺股,寫了周末一個下午加一個通宵。
小組同學拿到劇本就大贊,畢業演出時,他們小組的表演,引來評委和同批拍桌子打板凳的狂笑,順利被評為“最佳小組”。
大家追問劇本誰寫的,曾經誇他最猛的一姐們,搶過話頭就說:“大家一起寫的!”
喻承腦袋一偏,45度問天花板,我名字叫“大家一起”嗎?
他懵懂環顧,同組人投給女孩兒驚訝的目光,下一秒卻都垂下眼睛,暧昧笑着默認下來。
喻承呆了半天,他都做好了自謙的準備,實在沒料到這當他面就踢他出局的事兒。原來沒有利益關系的人,也這麽搞?大家一起寫的?麻痹老子熬夜熬得吐血,你幾句臺詞背多少遍才背清楚?挺好意思的哈?
不知道自己的憋屈有沒有寫在臉上,反正這一刻,同批、班主任和評委的視線都分散了,并沒有集中在他身上。
倒是發聲的那女孩兒被更多人贊賞,就像是她在自謙一樣。
喻承嘆口氣,真是夠了。所謂職場,同事這種生物,果然……
“哎,小承,”身邊耶魯鏡哥送給他一個理解的笑容,側過頭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作為小組長,本來我對畢業表演沒抱希望,是你的投入讓我們小組脫穎而出,我很感謝、也很看好你。”
喻承一下就開心起來。被誰誇都不如被自己欣賞的人誇,人家可是耶魯研究生耶,平時問講師的問題,沒一個他不覺得高深的。
而且鏡哥說,我很看好你,當然指的是今後的工作中啦!培訓算什麽,以後要面對的才是真活兒呢!
班主任向陳骁炜彙報時,他好歹是最優小組的一員;如果陳骁炜過問,他記住不要再沒事兒假謙虛就行。
畢業典禮後,百怒72全班聚餐完去K歌。由于年齡差異大,幽暗的總統包裏,同批心思都不在玩兒上,不斷看手表,喝酒抽煙聊天玩骰子。培訓時就眉來眼去的幾對,趁機玩真心話游戲,打聽彼此情史,麥反而空了下來。
喻承本來想坐一會兒就找借口溜,誰知鏡哥笑眯眯遞給他一支麥,邀他合唱。
鏡哥點了首Linkin Park的《In the End》,開嗓就Rap,喻承驚豔了。鏡哥聲線磁性中上,沒想到饒舌竟然很拿手,這在素人歌詠會裏簡直聞所未聞。喻承心甘情願負責嚎的部分。一曲配合完,打嗝扯屁的同批們都停下來,馬屁狂轟濫炸,喊“再來再來”,于是他倆又合了兩首。
“矮馬,唱不了了……”喻承倒到沙發上連連擺手,傻笑裝糊塗把麥遞給別人,活生生把鏡哥推了。不是他別扭,主要是……他手舞足蹈發瘋的時候,經常一不小心就撞到鏡哥深情微笑的目光。
難道鏡哥他也是?喻承的雷達沒有捕捉到明确的信息。有些人藏得很深,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鏡哥?……不不不,他沒準備好。
拿過桌子上的啤酒,喻承旁觀鏡哥和一姑娘情歌對唱。
呃……對唱就對唱,看我看啥?喻承麻木不仁喝冰啤,心裏分裂出另一個喻承,對他說,你有病吧!人家耶魯高材生啊,你又不是名草有主,單着也是單着,裝什麽高冷!喻承心裏點頭,對哦,鏡哥人很溫和,舉手投足特有風度,思想境界又高,班上吸着哈喇子看他的姑娘還少嗎?
那我在躲什麽?谷天驕又沒說過要勾搭我……啊呸,關谷天驕什麽事!
“小承。”精神分裂間,沒發現鏡哥什麽時候棄麥,坐到了他身邊,回過頭看他。
喻承癡呆狀,酒瓶口停在嘴邊:“哈?……嘿,鏡哥唱得好,怎麽不繼續?”
鏡哥不接茬,靜靜和他坐了一會兒,忽然湊近他耳邊,說:“其實我有一個苦惱……我才剛三十歲,可是你看我頭頂。”
他指了頭上一個地方給喻承,喻承配合看了看,茂密微卷的頭發中間,有一塊硬幣大的極稀疏區。
喻承一愣,之前還真沒注意。他安慰道:“不要緊,看不出來。而且女孩子喜歡的都是男生的才華,這個不算什麽。”
“是嗎?”鏡哥釋然笑了笑,“那你呢?”
喻承:“呃,我……我男的啊……”
鏡哥心照不宣笑道:“所以?”
喻承無言以對了,咽了口啤酒,嘿嘿傻笑。
鏡哥也開了瓶啤酒,兩個人沉默各喝各的,聽屏幕邊一對郎有情妾有意的同批,五音不在點上甜蜜對唱。
“我信基督,”鏡哥忽然又開口,喻承回過視線看他,“我們全家都信,所以我的苦惱不僅僅是頭發這一點。”
基督教,喻承不懂。但他聽過兩個傳言,一個是,同性戀是有罪的,另一個,他調侃轉移重點:“那鏡哥你,豈不是婚前不能有性生活?”
鏡哥嘆了口氣,笑了笑再沉默。
喻承有點驚訝,鏡哥三十歲了,還沒那啥過?另外,如果自己信仰的宗教否定自己的本性……那的确,除了掉頭發,像鏡哥這樣還能積極向上,性格溫沉,太了不起,也太痛苦了。他再看了看他,最終把“幹脆別信好了”這句模棱兩可的勸慰忍了下來。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一票彼此有意的男女還沒盡興,提議換攤去酒吧。
年紀大的受不了,紛紛推說第二天上班,晚上還有工作。喻承也借同一個理由,跟被一個女孩兒纏住的鏡哥說了拜拜。
站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喻承眼角邊無聲無息滑入一輛黑色的蒙迪歐,他回過視線,副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
谷天驕:“阿龍,上車!”
喻承往裏看了看,打開副駕車門鑽進去:“怎麽這個點兒還在外面晃?嫂子呢?”
谷天驕點上煙,望着他笑了笑:“她加班,我去城東接婷婷。不錯啊,這次都不用提醒了。”
喻承知道他說的是安全帶,接過谷天驕彈出的煙:“我們那邊沒有安全帶這回事兒,我爸嫌安全提示音吵,幹脆買個假的帶扣兒插上,總之大家都是用生命在馳騁。”
谷天驕笑出來,好像喻承的每句話都能奇跡般戳中他的笑點似的,喻承對此很滿意。
晚上九點,文二路也空了,車少人少。谷天驕的新車依舊是走性價比高,主打性能的務實路線,一路又穩又快,秋風涼爽,十分惬意。
谷天驕右手把方向盤,左手叼着煙,只是虛虛地搭在方向盤上,但無名指多出來的一線光亮,卻讓喻承覺得刺痛了眼睛。
喻承笑道:“谷哥挺隆重的哈,我們那邊,二婚沒聽說過要重走一遍訂婚、婚宴這種套路的。二婚嘛,一般就是兩口子,加上幾個親朋好友湊滿一桌,悄悄吃頓火鍋就算完事兒。”
他邊說邊覺得自己措辭刺耳,但谷天驕依舊是一副皮糙肉厚的作态,笑笑說:“婚禮什麽的,對于男人來說,就是一張計劃清單,一項項照着去執行。不過是汪清和她家裏覺得要緊,到時候還得在她老家辦一場。”
喻承無聊打哈哈:“那也挺好。房子買在哪兒了?”
沒想到谷天驕還真有答案:“濱江,公司明年四月要搬過去,你知道吧?房子就在公司新址邊兒上。搬過去以後,咱們可以常常一起回家。你要喜歡吃火鍋,也可以到我家來做。”
喻承愣了愣,把煙蒂滅到車載煙灰缸:“我記得谷哥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但你好像對我特別關照,為什麽?”
谷天驕把煙蒂彈出車窗,看了他一眼:“在百怒有沒有遇到合眼緣的?”
喻承:“沒有的話谷哥打包我走不?”說完就大笑,“開玩笑開玩笑,哎,遇到一個,耶魯高材生,倍兒帥!”
谷天驕微笑:“挺好。我嘛,我就覺得你挺像一個人……”他眼神往旁邊看了一下,接着又目視前方。
喻承:“誰?初戀女友還是婷婷奶奶?”
谷天驕無奈了:“你小腦仁兒一天到晚都裝些什麽?都不是!”
喻承:“那谷哥你說嘛說嘛,總不會像小晶吧?我又沒朝你要過錢!”
谷天驕一愣:“嘿,你知道的內/幕還挺多!不是小晶……說不上來,就是很像……”他失笑,“感覺投緣。你也挺好,挺有意思,當你是我弟弟。”
喻承沉默片刻,左手朝他一攤:“哥,不要發卡,給我發個男朋友。”
谷天驕:“耶魯那位,轉臉就不要人家了?”
喻承:“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小弟我欲壑難平,一個填不了。”
谷天驕大笑。
車開到武林門,路又堵起來,幾乎是每分鐘半米在渡。兩人一時沒話,喻承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堅持下車:“哥不是要去城東嗎?這兒放我就行,我自己換公交。”
谷天驕攔不住,恰好車流又動起來,後面的車急吼吼按喇叭,谷天驕只好把車開走。
喻承垂頭喪氣回到家,才發現手機上有谷天驕的短信,說:“風衣很帥,明天正式上班,加油!”
他癱到客廳的小沙發上,望着天花板,心想,谷天驕作為直男,貌似對于衣裝打扮敏感度也太高了點。那他會不會是隐藏的,尚未覺醒的,未經開光的——璞玉?呃,璞gay?
想想又覺得不靠譜,別人即将二婚,何況弟弟就是gay。如果他也是,那他家豈不是杯具啊!
算了,還是別為一己私願把別人掰彎,而且直男哪裏是掰得彎的……那如果不是他掰的,谷天驕自我覺醒了呢?
那他家豈不是杯具啊!
算了,還是別為一己私願,把別人弄覺醒了……
而且這個人,沒事兒就喊他“加油”……他從娘胎裏出來,就天天被他媽“加油”,小時候喊他加油長大當國家主席,少年時喊他加油當貴州省長,近兩年喊他加油當大富豪……一切以“衣錦還鄉,接走老娘;我兒人人誇,老娘笑哈哈”為綱領,以他和他媽住進別墅山莊城堡宮殿為喜樂大結局。
他嘆口氣,回谷天驕:“好嘞,加了個油!這位爺,93號汽油單價6塊3,油箱灌滿三百二,銀貨兩訖~得嘞~走着吧您吶!”
谷天驕隔了一會兒才回:“那行,油先放着,做個好夢。”
喻承這才笑起來,好夢,嗯,現在只剩夢是好的。
明天起,十二怒漢真正要撲面而來。在那之前,他先洗洗睡,今晚夢裏不管是哪位帥哥,總之約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