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戲
到了這一日城裏萬人空巷,會武樓裏人頭攢動,秋小風被阻隔在門外進去不得,只得伸長脖子仰着頭往裏張望,外頭有守門的,從人群裏擠出來,把人往外一推,喊道,“沒請帖的別進來!”
但凡江湖上有點名氣的早就收到了請帖,當然這其中必定不包括秋小風,秋小風險些要夥同各路無名英雄和那看門的幹上一架,卻被東籬給拉住。擁擠的人群安靜下來,往他身邊讓開一條道,東籬伸手将請柬遞過去,微笑,“勞煩您檢查檢查。”
那看門的一看這人容貌氣質自然與那等莽夫不同,這言行舉止像極了王公貴族家彬彬有禮的公子,衣着樣式雖普通,但那衣上的刺繡,針腳,料子卻是數一數二的。看門的堆着笑将請柬小心翼翼的翻開,看完之後又恭恭敬敬地遞到了東籬手上,道,“原來是落花門的少公子,您請進,請進。”那人半彎着腰,讓開一條道。
東籬牽着秋小風進去,那人自然不敢說什麽,只得點頭哈腰的份兒。秋小風疑惑,“你一直同我在一起,哪裏來的請柬啊?”
東籬不說話,只是笑了笑,秋小風又摸了摸頭,問,“你怎麽又成了落花門的少公子,難道——”秋小風一驚,最後搖搖頭,嘆氣,“怪不得落花門和魔教見一次打一次,原來是這樣啊……”他心中自以為魔教教主外出見着落花門少公子美貌,然後排除萬難,直接擄走。後面的也都明白了,那肯定人家要逃走啊!
被同情以及悲痛的目光盯住,那深切的哀悼讓東籬哭笑不得,只好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婉言,“小風不必如此,還好你已經将我救出來了。”
秋小風後怕地撲過去,伸手抱住美人的腰,檀香氣味隐隐環繞,如夢似幻,“籬籬……”
兩人又公然在這裏膩歪,引來衆人頻頻側目,一姑娘連忙伸手捂住了旁邊那公子的眼睛,呵斥道,“不許看!”
那公子委屈,“阿姐,你幹什麽啊!”
那姑娘瞥了兩人一眼,碎碎念:“平日裏不正經也就算了,到了這會武樓裏,也敢如此粗鄙,便不怕丢了自己的面子?”她念完,就拉着那公子往裏走,再也不理二人,就聽見那公子小聲道,“阿姐,方才發生了什麽?”“你不準學壞!”“什麽學壞?”“你不許學那些斷袖風氣!”“什麽叫斷袖?”“閉嘴!”
秋小風咳了兩聲,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裝模做宴的理了理袖子,側開一步,道,“我覺得這樣有礙觀瞻。”
“你不醜。”
秋小風咬唇賭氣,“我帥得天翻地覆,當然不醜了,你才長得像個女人,你才有礙觀瞻!”
你才長得像個女人,你才有礙觀瞻,你才出醜!
思緒一下子遠了,東籬只看到秋小風氣鼓鼓的樣子,雖說他平日裏總是這樣口無遮攔,此刻卻顯得有些可恨。東籬輕輕笑了一下,并沒有生氣,只是道,“小風,快進去,等下奪寶大會便開始了。”
秋小風點點頭,從臺階上跳下來,走在了前面。
兩人入席,便瞧見閣樓中間有個高臺,那高臺足有四間屋子合并那麽大,臺上圍着一圈紅綢,紅綢上挂着鈴铛。四周的柱子雕刻着一些人形,各式各樣的動作,舞劍的,背刀的,很有幾分恢弘大氣。臺子外頭都坐滿了人,秋小風一眼就瞧見了對面的武林盟主段章,段章周圍圍着些帶刀的侍衛,他總是穿着寬大的衣袍,灑脫地靠在太師椅上,目光若有似無地在場內梭巡。
秋小風正打算去打個招呼,卻被東籬捂住嘴按下頭,“武林盟主事務繁忙,小風怎能去打擾呢?”
秋小風想了想也是,這裏裏外外地不定都要武林盟主來招呼,自己這不三不四地怎麽能去叨擾,還是安安分分地看着好。
兩人處得位置偏,又被前面的壯漢擋了,不容易被發現。東籬與他介紹起人來,“你瞧,那邊是掃業山莊的莊主左道。”
秋小風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玄衣人坐在武林盟主左手邊,那人面貌俊美,頭發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玄色衣袍鑲嵌着銀色衣緣,銀色腰帶,束袖袖口,又不似那些風流之人,多了一絲嚴肅正經。便叫人不敢得罪了。
“我哥曾同我說過,左莊主同他是師兄弟。只不過後來他倆鬧翻了,老死不相往來。”秋小風憂郁了,都是一個師父交出來的弟子,差別怎麽就這麽大?
“那邊是金縷衣閣的第三十一代閣主白笑。”
秋小風就見着一人穿着件圓領米色袍子,病恹恹地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的掩唇咳個兩聲,臉色蒼白,旁邊的侍女又不住地遞上藥水。
“他好拼啊。”秋小風佩服。
“這會武樓都是金縷衣閣的,他來也是理所當然。”
“這麽有錢?”
“金縷衣閣,長生客棧,長生酒樓,長生驿站,會武樓,長生票號,全都是白老板的財産。”
秋小風聽完這一長串,對着那男子咽了一口口水,“那他要是死了,這麽多財産豈不浪費?”
“他已經成親了。他娘子是鬼城奈何橋的廚娘。”
“那是什麽東西?”
“鬼城裏一家賣甘蔗汁的。”
“……”
“那邊是誰?”
東籬早就見着他了,武林盟主辦這麽個奪寶大會,關鍵就是此人。
“祈家少公子祈荼。”
“沒聽說過。”
“祈家家道中落,沒成想這為祈公子在這裏,莫約又是武林盟主段章好意收留。”
秋小風轉頭,不解,“你常年被關在魔教怎麽什麽都知道?”
“多讀書。”
秋小風心說自己也是博古通今,讀書破萬卷,卻還是不知這其中關系,也不只是那本書上寫了,回頭也要仔細研讀一番。
不知不覺,整個樓子裏邊哄鬧起來,只見着段章上去寒暄了幾句,大概便是說了一說規則與奪的是什麽寶物。說起來不過是大家上臺打架,看看誰能打到最後,誰便是真正贏家。鑒于體力原因,一日只有五場,若想打完,恐怕也得要個十天十夜。
秋小風一邊百無聊賴的看着,也不上臺去,心說若是不小心贏了,見着那破棋譜也是挺心塞的。
秋小風打了個哈欠,頭枕在東籬膝上,東籬便用手給他梳發,秋小風很是受用,如同一只小狗一樣乖順地躺在他的懷中。
當他昏昏欲睡快要睡着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一拍腦門兒,“宋雨仙不在這兒!”
“既來之則安之,可別急着走。”
東籬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手勁兒也每個輕重,秋小風立刻被抓下來一縷頭發,疼得他龇牙咧嘴,滿臉委屈的盯着東籬。卻只見東籬露出一個冷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有人看見我了。”
“這不都看見你了?”周圍的人已經被膩歪得讓到一邊,秋小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轉過頭來咬唇道。
“也是。”東籬不為所動,繼續用手梳他的頭發。
武林盟主這奪寶大會的目的十分簡單,若是誰有真正的棋譜,便不會來參加這勞什子的奪寶大會,江湖中有本事的不少,卻也不多,誰若是收了請柬卻沒來,那自然便是擁有棋譜的人。若是這賊人老奸巨猾,有本事揣着棋譜裝糊塗,那也好辦,反正誰也沒見過真正的棋譜,随便糊弄兩下也過去。順道,還能趁着武林各大門派在場好收拾一下魔教。
這武鬥沒什麽意思,花樣都差不多。幾個大門派也不會上去獻醜,不過算是賣武林盟主一個面子,棋譜這東西,若是他們想要,也不必在這麽露臉的場合上争,私底下稍微用點心,不也是手到擒來。
眼見各大門派沒什麽興致,幾個武林裏的散人卻打得興致勃勃,一場一場下來,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哀嚎聲早就被席上竊竊私語給蓋了過去,便只當是看猴戲一般。
武林盟主覺得這武鬥也差不多了,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走到了高臺中央,袖子一揮,抱拳鞠躬,先是敷衍了幾句,對幾位負傷的英雄道謝。他又似模似樣地對着祈荼招了招手,“祈少俠還請上前來。”
衆人都順着段章的目光看過去,瞧見一個穿着一身青衫的青年,那青年腰上綁着一把莫約六尺三寸,手臂上露出一截蛇紋刺青盤踞在略顯得蒼白的手腕兒上。他雙手奉着一本竹葉青色的棋譜,宛如青桐。
“如今這棋譜就由祈家親自送到這位肖英雄手上。”
那人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單手接過那棋譜,翻了幾頁,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漫不經心道,“謝了。”
他說完将那書冊卷了兩卷,及其随意的插到了腰帶上,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人叫住,“且慢。”
這年輕人不知禮數,這大會上當着衆位前輩高人的面也如此無禮放蕩。定然不是個守本分的人,江湖上極為讨厭這種不守本分的人,不僅駁了大家的面子,更是扇了那些手下敗将的耳光。
這一聲“且慢”過了許久,那人才轉過身來,“什麽?”
祈荼略微低下頭,聲音有些沙啞,哽咽道,“晚輩着實該死。”
會武閣裏的陽光有些刺眼,從房頂上篩落下來,落在他的發上,如同鍍上了一層金箔。
段章露出疑惑的神情,一只手背在身後,身子矯正,沉聲問,“祈少俠何出此言?”
衆人瞧着這臺上一幕,心知這大戲才是要開始了,一個個目不轉動,激動得撐直了身子。秋小風這位置正好,前面的人沒擋道他,他正好能從縫隙裏見着裏面的情況,何況被美人抱着确實舒服得緊,也懶得動了。
“實不相瞞,那棋譜是假的。真正的棋譜已經被魔教奪走了。今次……晚輩只是想伸冤罷了……”
滿座嘩然。
秋小風聽到這裏也捏緊拳頭憤憤不平了,說,“這魔教可真可惡,就算是那魔頭喜歡下棋,也不能搶別人的東西啊!”
東籬捏了捏秋小風的臉,含着笑意,輕聲道,“他不光要搶東西,還要搶人呢。”
秋小風咋一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但是轉念一想,美人也是被魔教搶去的,魔教搶人沒什麽不正常的,好歹人家是魔教嘛。
伸冤找武林盟主說就得了,何必要大費周章地算計個奪寶大會,要将大家聚集起來?說起來,還是怕武林盟主搞不定魔教,奪不回棋譜罷了。這年輕人分分鐘打了武林盟主的臉。
東籬眯起眼睛,彎了彎唇角,冷漠地盯着臺上那位似模似樣地蹙着眉頭,勉勵壓抑憤怒的武林盟主段章,心說,這事情武林盟主可策劃得好,一邊叫祈荼背了黑鍋,一邊又維持了清高的樣子。
周圍的人鬧騰起來,怒喝,“魔教真是欺人太甚!”
“魔教不除,何以安我江湖!”
“今日若是魔教的狗賊在,老夫非要替天行道不可!”
秋小風被這氣氛一烘,立即也想竄起來跟着叫嚣兩句什麽,魔頭不得好死之類的,卻被東籬按在懷中,不能起來。秋小風掙紮無果,只好乖乖躺下,撇了撇嘴,“籬籬,我要起來。”
東籬伸出食指輕輕按住他的唇瓣,微笑,“不行。”
秋小風便以為美人是在和他逗着玩,于是就懶洋洋地從了。
段章早就瞧見了這方向,你既然敢闖這鬼門關,我就敢拉你過奈何橋。
“那不是魔教、魔教——”人群裏一個人大聲嚷嚷,竟然是個邋遢的小夥子,那小夥子堪比乞丐,臉上黑黝黝的,仿佛沾了很多泥巴。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着一包子臉的少年躺在一紫衣美人的懷中,睡得正舒服。
“魔教教主!”
那乞丐好不容易一口氣喊了出來,已經是大汗淋漓,“魔、魔教教主、怎怎、怎麽在這裏……”
秋小風突然被萬衆矚目,有點不适應的紅了臉,辯解道,“我、我不是魔教教主啊。”
段章神色終于緩和了下來,又故作凝重的望向這邊,一手背在身後,聲音顯得有些沉悶,“魚教主未免太過自負,也敢到這會武閣來!”
秋小風腦子裏一陣翁響。就聽見東籬用如同平日裏和他調笑打趣的口吻回道,“有什麽不能來的,我正想帶小風看看這人間美景呢。”東籬伸手慢條斯理地梳着秋小風的頭發,溫柔道。
秋小風總算明白過來,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問,“他、他們是、是不是弄錯了。”
秋小風只覺得天旋地轉之間他就被拉起來,東籬一手攬住他的腰,眼神一瞥,檀香刃屈指飛出,轉眼便割斷了一人的喉嚨。直到那人應聲倒在地上,血沾在了靴子上,衆人才反應過來,就聽見美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也未免太急性了,為什麽要偷襲呢。”
原是方才那人好大喜功,又自負高手,想趁着這空擋來個偷襲,卻不想魔教教主的功夫又豈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直到帶着檀香氣味的風灌進喉嚨裏,才幡然醒悟過來。
秋小風吓得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這比見了鬼還要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