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有特殊的存在技巧
沒有王翦以自身威嚴壓制的秦軍在李信手中霎時成了脫缰的野馬,雖然生機蓬勃,可也太過躁動不安,但或許是上蒼也認為勝利屬于秦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哪怕李信指揮秦軍的戰略在王翦看來是一派橫沖直撞,秦軍仍舊保持着全勝的戰績,甚至突破了楚國幾大世族往秦國南郡的攻擊,将前來偷襲的楚國世族私軍打得狼狽逃竄,硬是顧不上丢人現眼,只能逃回雲夢澤躲閃。
攻破了魏國之後,王贲已經沖入父親王翦麾下做個小将,眼見李信的做法不由得眉頭緊皺,可父親将主帥的位置托付給了李信而不是自己,他也不會違抗軍令對着李信的做法指手畫腳。
畢竟,李信目前帶着秦軍連戰連勝是不争的事實。
……王贲只是始終無法沉下心神,對着越來越狂放的戰術有種揮之不去的心驚肉跳之感,這讓他看着李信的神色忍不住透出幾縷憂慮和抗拒。
李信書讀兵書,這些年身為一方将領也是連連取勝,自然不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蠢人,王贲的神色自然被他收入眼中。
他猶豫幾天之後,私底下找到王贲,直白的開口道:“老哥覺得我指揮,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出了纰漏?”
王贲神色更顯遲疑,可與李信對視許久之後,沉着臉點頭,走到地圖前,對着李信說:“汝陰以北都是被我軍占領過的位置,正北方數百裏外食出國重鎮城父,西北面對着寝城,再往西是平輿;平輿的東北、寝城的西北則是被我們占領的項氏一族封地,項城再往北是咱們伐楚的起點——陳城。”
随着王贲似乎雜亂無章的說法,他粗粝的手指已經在地圖上畫出一個清晰的正三角形,三個頂點分別是平輿、寝城和項城,而寝城本身和城父、汝陰又是另外一個正三角。
李信定下的戰術卻是以上兩城為目标,試圖将秦軍變作一支利劍,攔腰斬斷淮北,将其切斷成為東西兩段——王贲跟着蒙武直奔東北方向寝城,戰勝後進而攻打城父,等着李信向西南方向攻下平輿與自己彙合,大軍彙合之後再南下克敵,直奔汝陰聚殲楚軍主力,徹底占領淮北,為了直入楚國國度壽春做準備。
李信面樓不解之色,忍不住說:“淮北地勢平坦,滿是原野,楚國地廣人稀,各城守備分散、戰力孱弱,咱們兩路大軍南下,楚軍估摸不準哪一路才是主力,自然顧此失彼。我這樣的安排不正好對付楚軍?”
王贲聽到李信的問題,終于擡眼露出自己充滿了懷疑的眼神,他不敢置信的說:“楚軍的劣勢如此明确,咱們一眼就看得穿,項燕一代名将怎麽會不知道,偏偏以己之短對敵之長?我不相信他會這麽蠢。”
李信聞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了拍王贲壯碩的手臂,意氣風發的高聲道:“項燕當然不是個蠢貨,但他不蠢卻控制不了楚國其他世族。楚軍各族私兵雖然衆多,卻各自為政,人人推诿,不願意承擔大任消耗自己族中的力量,出戰之時彼此掣肘,只顧着保存自身實力。”
王贲還想再說些什麽,可他确實口舌笨拙,沒有李信幾句話說服他人的本事,因此,哪怕王贲心中仍舊不能贊同李信的說法,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駁,只能自己皺着眉生悶氣。
李信手握重兵,正在豪情萬丈的時候,自覺已經将自己的想法解釋得清清楚楚,也沒有繼續陪着王贲耽誤時間的心情,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便擡腳走了。
王贲在原地站了許久,到底無法平靜,咬着牙關沉默半晌之後,悶不吭聲的擡腳往自己父親的帥帳走去。
“我兒來了。”王翦坐在大帳之中,手中握着一卷兵書,神色沉默安靜,面色雖然有些晦暗卻沒有重病之色,越發讓王贲心中疑窦重生。
王翦看着王贲面帶質疑的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坐定,神色淡淡的等着他開口。
王贲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詢問:“父親身子沒有大礙了吧?怎麽不從李信手裏要回軍權——大王若是曾經對父親有過懷疑,父親眼下如此,又引來大王的懷疑可怎生是好?”
王翦卻沒回答王贲的話,只是平靜的說:“你不去蒙武将軍身邊,跟着他帶兵操練,單獨過來幹什麽?”
王贲看着自己積威甚重的父親,到底心中有些緊張,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趁着自己積攢的勇氣尚未消失,剛忙說:“我對李信的戰術有其他看法,想讓父親幫我拿個主意。”
王翦一直波瀾不興的眼神終于露出幾縷好奇的神色,興致勃勃的詢問:“什麽問題,快說!”
王贲深吸一口氣,心中的話傾瀉而出:“楚軍私兵總數想加與我秦軍不相上下,李信有意速戰速決,放棄重甲,只使用輕甲輕騎,我覺得心中不安。”
王翦眼中喜色一閃而過,開口的時候卻說:“除此以外呢?”
王贲搖搖頭,說不出話來了。
王翦眯起眼睛看着自己期以後望的兒子嘆息一聲,擺手道:“回去繼續想。”
王贲猛然擡起頭,看着王翦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神色,脫口而出:“父親看出其中不妥,卻仍舊堅持讓李信帶兵進攻——那是我秦國的士卒,一條條都是鮮活的性命!”
王翦看着兒子憤懑的神色,只是擺擺手,語調平淡的說:“你們若能冷靜下來,我又何須拿自己的一世威名當做砥砺你們的磨石?不成器的東西,滾回去好好想想!”
王贲臉上一白,攥緊拳頭,對着王翦一拱手,心情抑郁的退出帥帳。
一陣涼風襲來,王贲打了個哆嗦,發脹的腦子卻神奇的冷靜下來,再看自己父親居住的帥帳,臉上愧疚的神色揮之不去。
他心裏明白,若是自己能将戰局看得清清楚楚,以此說服改變戰術,父親也不會失望至此,他領兵多年對将士們的感情比也許比自己還深厚,現在做出的決定等于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送死。
一将功成萬骨枯。
父親他年歲大了,本該帶着一身榮耀歸鄉含饴弄孫,可為了給大秦留下可靠的年輕将領,他卻寧可晚節不保。
王贲回到軍帳,整夜輾轉發側,全無睡意,第二日一早醒來,整個人昏昏沉沉,看着天空淨覺出苔藓一般的灰綠色。
他神色遲疑的随着大軍出行,終于在大軍彙合之後,驀然想清楚了父親所為的“再想想清楚”是什麽意思!
楚國水流大澤縱橫,最善隐藏兵力,秦軍卻多次分兵,将原本堅不可摧的大軍人數拆解得七零八落,如此一來,兩軍将軍,秦軍簡直是給楚軍送人頭去的!
“我要去見李信将軍,老叔先幫我頂一陣子,不要再分兵了!”王贲面色煞白,看不出絲毫血色,他甚至等不及對蒙武解釋其中緣由,王贲已經一騎飛躍而出,轉瞬間便帶着三百人的親兵失去了蹤影。
蒙武目送着王贲離去,雖然不明白這個大侄子到底想到了什麽,可從他慘白的臉色卻輕而易舉的推測出李信的戰術絕對有問題,他略一琢磨,直接揮手道:“傳令下去,按兵不動,原地待命。”
王贲已經下了死力追趕動身的李信大軍,可到底遲了一步,等他終于發現李信的蹤影,李信率領的八萬秦軍先鋒已經死傷過半,自己也滿身箭孔,被紮成了一個血人。
“大軍聽我號令,收縮陣型,弩軍激射斷後。剩餘士卒,随我快速退出寝城!”王贲将李信扯上戰馬,霎時接過大軍的指揮權,依靠着寝城尚未修成的壁壘,且戰且退,一口氣退出幾十裏。
李信面無血色的躺在草墊上,緊緊抓着手中的長槍,眼神空洞,他抖着嘴唇說:“多少……多少士卒,戰死?多少人受傷?”
王贲狠狠捏住他肩膀,沉聲道:“你別管他們死了多少,你得活下來,你活着才能穩定軍心。”
李信露出一抹慘笑,反手抓住王贲的手掌,有氣無力的說:“我現在恨不得以死謝罪,我對不起自己手下的戰士,都是因為我輕敵疏忽,才讓他們傷殘戰死。”
王贲定定的看着李信,忽然擡手狠狠給了他一拳頭,怒火沖天的吼道:“孬種!有本事戰敗,你就沒膽子活下去重整旗鼓,将項燕這個老匹夫打出江東?秦軍沒有你這樣沒擔當的将領!你愧為秦人!”
李信被王贲打得滿嘴獻血,狠狠咳嗽幾聲之後,眼中卻反而有了人氣,他嚯嚯的幹笑了幾聲,低聲道:“老哥打得對!我現在清醒多了——項燕,項燕,我李信誓要你血債血償,還我秦軍兄弟的性命。”
“好,等你能動了,咱們再殺回去。”王贲最開嘴笑了笑,将金瘡藥粉灑滿李信身上,數量的裹上傷口,重新将他扶上馬,帶着成功逃回來的三萬多秦軍前往蒙武處彙合。
王翦身在中軍大帳,聽着王贲送回的戰報,面色凝重之中夾着淡淡的喜悅之意。
他嘆息一聲:“混賬小子,終于無需老夫擔憂了。項燕既然殺我秦軍,也該到了我大秦将士反攻的時候了。”
王翦忽然起身,提高音量對帳外喊道:“整軍進發,直沖汝陰,将項氏一族盡數拿下!”
王翦雖然稱病,可他的存在本身便如秦軍之中的定海神針,眼見老将軍健壯穩固一如既往,之前還因為戰報而心思浮動的秦軍士卒立刻沉下心,再也沒有任何疑慮,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行裝,直奔汝陰而去與蒙武彙合。
王翦在路上遇見了歸來的王贲,對兒子露出一個笑容後,直接将他帶在身後,這一次,王翦沒再因為彼此的父子關系而避諱,顯然徹底認可了王贲的領兵打仗的本領。
五十三萬大軍的力量遠非楚軍能夠抗衡,原本還将李信打得落花流水的楚軍節節敗退,變得毫無還手之力,項燕雖然帶兵脫逃,可項氏一族除了他竟然無一人躲過此番劫難。
王翦看了看已經能夠下地的李信,指着捆縛成群猶如牛馬一般的項氏一族,對他說:“交給你看管。”
言下之意,竟似乎是準備将這些人留給李信洩憤!
李信卻跪在王翦面前,沉聲道:“李信希望獨自前去戰場祭掃秦軍士卒,不讓楚人擾了他們的埋骨之地。”
王翦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臉色終于有所和緩,他輕聲說:“李信,勝敗乃士兵家常事,記住今日的慘白,日後殚精竭慮也要避免這種事情再一次發生,但不必為此自責耗傷心血。”
“是。末将多謝上将軍開導。”李信沖王翦笑了笑,整個人已經猶如脫胎換骨一般,抹去了身上耀眼的自信,變得沉穩安寧。
王翦在他肩上拍了拍,随即擡手看着天色,望向遠方,低聲說:“楚國已經是大秦的囊中物,攻下寝城和汝陰之後,楚王再依仗項燕,亡敗也是遲早的事情了。咱們先修整一番,再向前攻打。”
勝利的天秤已經徹底倒向秦國,王翦并沒有向秦王隐藏自己之前有意實施的計劃,一力背下所有罪責将消息完整的寫在戰報之中送往鹹陽宮。
嬴政展開薄薄的錦帛,看着上面每一筆畫都透出金戈鐵馬冷冽之氣的筆畫,嘆息一聲,沉默許久之中苦笑着将寫滿秦篆的戰報塞進李斯手裏,神色恹恹的說:“上将軍這是在為難寡人。”
王翦不顧秦軍損耗磨砺将領,乃是大罪;可名将的作用哪裏是小小的卒子可以比拟的?自己若是因此辦了王翦,簡直是恩将仇報、喪良心了;但秦軍的死傷必然是将領的罪責,哪怕不降罪與王翦,李信也逃不脫責罰。
近身的重臣傳閱一番戰報之後,李斯低笑着說:“大王何必為此煩惱。”
嬴政聞言看向李斯,李斯已經若無其事的繼續開口道:“王翦上将軍重病,可他畢竟是軍中主帥,無論如何逃不開一個治軍不力的罪責,至于李信将軍……他定下的戰術,失敗了照着軍規懲罰便是。”
……秦軍從無戰敗殺将的傳統,李斯提出的計劃,可以說是對王翦和李信兩人的懲罰都重重擡起,輕輕放下。
嬴政仰頭大笑,高聲道:“廷尉機智!正和寡人心意!”
李斯謙虛的笑了笑:“能為大王分憂解難是李斯的榮幸。”
“既然如此,就辛苦廷尉走這一趟,将寡人的意思帶給王翦上将軍了。”嬴政臉上笑意不見,曲起手指敲了敲大案桌面,沉吟片刻之後重新開口道,“傷殘喪命的戰士家中,多給些撫恤,讓他們能家中父母妻兒能好好過下去。”
語畢,嬴政下意識的看了看身旁的鳥架,目光一凝,臉上的笑容消退,眉頭微微皺起,沉聲道:“胡亥到達雁門關多久了?”
鑫缇立刻低聲回話:“禀大王,胡亥公子離去已有八個多月了。”
“那邊是在邊城玩樂三個多月了。”嬴政說着眉頭越州越緊,語帶不悅的說,“也不急着送信回來,寡人看他心都玩散了。”
嬴政話音未落,一名內侍已經急匆匆的跑到大書房外,“嘭!”的一聲跪在門口,他捧着一個托盤,托盤裏面盛放着一方錦帛和一個兩掌長寬的木盒。
內侍高聲道:“長公子将趙王遷人頭送回!戰報請大王親啓。”
嬴政眼中驚喜之色爆射而出,他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雕工堪稱粗陋的木盒前,扶着木盒的手指甚至有些顫抖。
“好、好、好!我大秦統一天下唯獨剩下只會俯首帖耳的齊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