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公元前5500年
“10:05:22”
——她留在這個時代的時間還剩最後10小時。
這時的伊南, 剛剛聽完杜木茲向她轉述的,神廟倉房那裏發生的事。
伊南深恨自己沒有在現場:她深知, 那些庫辛用來立下那“不可更改”誓言的記號,其實是文字,是文字啊!
事實上,庫辛用葦杆劃在泥板上的那些符號,已經具備了語言學上關于書面文字的定義——那些雖然未必就是世上第一行文字(畢竟庫辛經常用這種方式在泥板上記錄庫存),但那絕對是第一行,在這麽多人面前,當面書寫,并被燒制成為泥板的文字。
可按照杜木茲所轉述的,庫辛的信仰又令她感到無比欽佩;而這種信仰的力量竟然促成了文字的誕生——這雖然令伊南感到驚奇,可是仔細思考, 似乎又覺得順理成章。
“南,你之後怎麽打算?”
杜木茲看見伊南面色變化, 于是開口,小聲地問。
“我要去幼發拉底河邊,迎一迎那位‘老頭子’。”伊南表示已經收到了埃利都來的消息。
“計劃沒有變化快, 現在看來,埃利都的施壓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我們恐怕還得小心一點, 別真的讓烏魯克和埃利都起了不可挽回的沖突, 那就弄巧成拙了。”
“杜木茲, 神廟那裏,你和你姐姐還是按原計劃行事。注意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不要讓大家有過激的行動。我和恩基會合之後, 會一起趕來, 了結這件事。”
“還有, 巫說的那個匣子,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匣子?”杜木茲問。
伊南點點頭:“我也不知道那匣子裏究竟裝了什麽,但我有種直覺,這一件東西,可能會很有用——我是說,它可能能幫助我們,改變普通人的心态,抹去巫對他們的直接影響。”
“好的!”牧羊人應承下來。
伊南将該交代的都交代完,張開雙臂,将杜木茲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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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個年輕牧人的溫度與呼吸。
“大家都要好好的。”伊南小聲囑咐——若非如此,她的計劃就不能實現,實現也算不上是完滿。
年輕人的呼吸頓時急促了些,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被伊南松開之後,盯着伊南的眼睛,凝神問她:“你,是否曾想看見庫辛在泥板上寫下來的那些誓言。”
早先伊南那樣又是好奇心癢,又是懊悔錯過的眼光,想必全都落在了杜木茲眼裏。
伊南點點頭。
于是杜木茲找了一枚樹枝,在面前松軟的塵土上一筆一劃地劃出來:
“‘誓言’、‘伊南娜女神’、‘獻祭’、‘一生’……”
杜木茲的記性很好,他早先在神廟倉房那裏親眼看見庫辛寫下的記號,此時此刻依樣畫出來,除了沒有那些用三角形葦杆劃出的楔形尖角之外,與庫辛記下的那些完全一樣。
伊南目不轉睛,似乎想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親身經歷,記錄下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刻。
誰知杜木茲在這一行“文字”的最前面又劃上了一個記號——“杜木茲”。
伊南直了眼:她認得這個筆劃繁複的記號,這時他們兩人一起被困在恩基的小島上,百無聊賴的時候,一起想出來的。
伊南甚至還勸過杜木茲,不要用這麽複雜的記號:就好比給小娃起名字的時候不要起筆劃那麽多的,免得将來小娃上學寫字的時候埋怨自己。
杜木茲卻笑笑:這對他來說一點兒都不複雜。
現在這個年輕的牧人卻把自己的名字,莊重地寫在了許諾一生的誓言跟前。
更有甚者——他們兩人在島上給“南”小姐的名字創造的這個記號,和代表“伊南娜女神”的标記非常相像,不用尖銳的葦杆書寫很難區分。
也就是說,杜木茲在地面上一絲不茍地寫下這一行,也可以理解為:杜木茲立誓向南奉獻一生,此生不渝。
伊南頓覺內心波瀾微起,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杜木茲則站起身,将手中的長樹枝一扔,對伊南揚揚手:“去了——”
被随手寫在地面上的這行字跡,被風一吹就漸漸消散了,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留存。
但這世上,任何不可磨滅的誓言,都是寫在人心裏的。
烏魯克的居民聚攏在神廟跟前的時間,要比巫通知的要早上不少。
每個人都很激動,大多數人手中拿着當初從他們身邊、家中,查抄走的武器——名義上說是武器,不過是些也能用來打架的日常工具,諸如擀面杖、硬木棍、石磙子、石鑿子、石錘……
有這些在手,烏魯克人心裏就踏實多了。
“只要埃利都人敢來,我會頭一個沖出去跟他們幹架!”
“我要打倒所有的埃利都人,然後一個個地逼問他們,究竟把我們的女神藏到哪裏去了。”
“對……我們還要一路打到他們的神廟跟前,抓住他們的主神恩基,逼他們把女神還給我們。”
豪言壯語容易說,牛皮也容易吹。但這一大群人到底是無人指揮,大家除了聚在神廟跟前喊號子之外,沒有別的主意。
“對了,巫到現在都沒出現,是真的……跑路了嗎?”
“巫不是說了她擁有巫師丹流傳下來的力量嗎?連她都跑,那我們,我們就憑我們自己……行嗎?”
“是呀,埃利都人畢竟有他們的主神恩基加持,我們?……好像只有我們自己?”
雖然烏魯克人信誓旦旦,但是他們多年來形成的觀念就是如此:只要他們對女神和巫保持虔誠,女神和巫就會保護他們。
沒有了這些外在的護持,光靠他們手裏的這些擀面杖和石磙子——烏魯克的人心頭好像還是缺着那麽一口底氣。畢竟巫從來沒向他們說過這句話:還可以靠自己。
正如此前庫辛曾經預言過的:随着時間推移,當初那個信誓旦旦的巫,和一向在烏魯克耀武揚威的祭司們都沒有出現。
庫辛在神廟倉房跟前,憑借一己信仰之力燃起的那些勇氣的火花,就伴随着這一點一滴的時間流逝,一點點失去了溫度。
“我看,總得有個領頭的站出來。否則咱們這一大群人,就像是幼發拉底河邊的沙子,就算是被人捧起來,一眨眼,就全都從指縫之間流走了。”
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是的,咱們就需要一個領頭的人!總得有個人告訴我們現在大家應該幹什麽。”
“你們記得嗎?這話聖女在新年典禮那時候就說過。”
一經提醒,人們紛紛想起來了。雖然過去了兩個月,但是此時此刻,這許多人置身神廟跟前,仿佛依舊能看見伊南那張明豔照人的面孔,她的話也仿佛猶在耳邊:
“你們其實并不需要巫……你們真正需要的,是一個領袖,一個屬于人間的,明智的王。他的責任就是帶着你們走出眼下的困境,創造屬于你們自己的豐饒和快樂。”
“聖女說得對,我們需要的是——王!”
好幾個聲音從人叢各處同時響起,瞬間引來無數呼應。
“我們需要一個王!屬于烏魯克的王!”
可是,眼下烏魯克風雨飄搖,誰能有勇氣與膽量,能夠帶領這整座城市的人們守護他們的人口和財産,使其免于羞辱和破壞呢?
還有,如果這時真的有一個“王”來到他們面前,烏魯克的居民又如何判斷此人是否值得信賴,是否擁有足夠的智慧與能力,相信他能帶領這座城市走出困境呢?
“庫辛——”
突然有人想起了在神廟倉房跟前想出了絕妙的主意,立下“不可更改”的誓言,幫所有人拿回武器的見習祭司。
“我推舉庫辛!”有人想出這個主意。
頓時有不少人應和。
庫辛果斷地從人叢中站了出來,搖搖頭:“我只是一個見習祭司,一生都只和小麥、大麥打交道。”
“不是我缺乏勇氣,而是我擔心自己的見識有限,即便被推舉成了領袖,我可能也只能教大家如何清點小麥大麥……”
庫辛頗不好意思地說。
烏魯克人聞言齊聲嘆氣——知道他說得有道理。
但這時候烏魯克的馴馬人撓着頭說:“說到見識,我倒有個人選,早先他曾經陪伴聖女前往埃利都,對兩個城市的情形他了如指掌。”
陶坊的主人點着頭補充:“我也知道一個這樣的人……”
小旅店的老板趕緊附和:“我也知道他……”
巴德·提比拉村來的年輕人異口同聲地說:“是他了,他原本就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
“我們從沒見過沒人教,全靠他自己,就能懂得那麽多的羊倌兒。”
這人的身份至此已經呼之欲出。
只是在烏魯克這座泱泱大城裏,不認識杜木茲的人遠比認識他的人多。因此質疑聲也遠遠多過對他的推舉與支持。
“我說是誰,原來是個羊倌兒!”
“羊倌兒呀,他行嗎?”
“……”
“我們為啥沒推舉祭司,沒推舉商人,最後只推舉了個羊倌兒?”
庫辛這時依舊站在人群跟前,向剛才推舉他的人們揮手致謝。
“承蒙各位的賞識,這幾位朋友剛剛推舉我庫辛成為這烏魯克的‘王’。我感謝你們的信任,但是請你們,也把這份信任,轉移到我那位朋友身上去吧。”
“我,庫辛,推舉來自巴德·提比拉的牧羊人,杜木茲,作為烏魯克的王,無條件地對他服從,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能夠帶領烏魯克這座偉大的城市,走出眼前的困境。”
就像是早先在神廟倉房跟前立下“不可更改”的誓言時那樣,庫辛将右手放在胸前,用他的全部誠意說出這話。
庫辛的這一番表述打動了很多人。人們也紛紛伸出雙手,舉向天空:
“這麽說來,我們也都樂意推舉杜木茲!”
“可是……這家夥現在在哪兒?”
終于有人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就算是有很多人願意推舉,也得正主能夠站在整座城市的居民跟前,親口表示他能他可以他做得到吧?
一時之間,人們四下裏尋找:那個人人都贊,都說好的羊倌兒……他人呢?
此時此刻,庫辛眼尖,指着遠處高聲道:“來了!”
只見沿着神廟前的街道走來了一大隊人。走在最前面的兩個,一個是面目英俊的年輕牧人,正是剛才被很多人一致推舉的杜木茲。
走在他身邊的,是神情冷峻的見習女祭司,很多人都認得,這位是巫的心腹,一向寡言少語,臉上沒怎麽出現過表情的蓋什提。
杜木茲和蓋什提兩人落落大方,氣定神閑地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與後面那些畏畏縮縮的家夥們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緊跟着兩人的,是十幾個穿着見習祭司長袍的人。他們弓着腰走路,用袍子的衣角努力遮擋面孔,遮遮掩掩,不想讓人看清他們的真面目。
但是這群人身後,另有一群見習祭司,正毫不留情地呵斥,驅趕着他們向前走。
這是……見習祭司杠上了見習祭司?
當這一行人來到神廟階前的時候,中間有幾人實在是不肯再走了。杜木茲聞聲回過頭,望着他們冷然說道:“你們願意向聚在這裏的烏魯克人露露臉,讓他們看看你們的真面目嗎?”
這些人聞言将面孔遮得更實,躲躲藏藏地不敢回應。
可還是有人把他們認了出來。
“這是高階祭司……和巫?”
“真的呀!”
神廟跟前的烏魯克人一下子全湧上來,仔細辨認:“這……這真的是巫!”
“還有高階祭司們!”
“這是怎麽了?巫平時總是穿着那身高貴的紫紅色袍子,還有高階祭司們,怎麽了?深藍色的長袍不好看嗎?”
“哈哈哈哈……你怎麽連這都沒想通?”有人嘲笑起了同伴的天真。
“巫和高階祭司們這是要抛下烏魯克不顧,臨時溜走。他們總不能明晃晃地穿着那些精貴的衣服逃跑吧?”
“喲,真……真的是跑路呀!”原先對巫還抱有一絲幻想的人們,此刻終于相信了:巫完全辜負了他們的信任,讓他們聚到神廟跟前來,只是一出障眼法,讓他們自己有機會逃脫罷了。
此刻的巫,披散着頭發,臉上塗着用來遮掩容貌的泥污,擡起眼望着她面前的杜木茲和蓋什提,磨着後槽牙說:“蓋什提,你……我真是瞎了眼。”
看起來像是蓋什提這個年輕的見習女祭司,巫的心腹,帶領着巫和高級祭司們出城,卻直接把他們帶進了包圍圈,繞了一圈,又送回神廟跟前來了。
蓋什提卻輕輕一擊雙掌,跟着她身後,将這群人押送回來的見習祭司們毫不客氣地把各種大包小包堆放在神廟跟前的階梯上,打開來了讓烏魯克人欣賞。
“我天……”
“真沒想到,巫竟然這麽富有。”
“難得我還成天給她送去那麽些祭品。”
“得了吧,你那是在向伊南娜女神獻祭,給女神奉上的祭品。”
“可我那些祭品如果真的是送到了女神跟前……巫這些東西,又是從哪兒來的?”
“這個……”
就算是有人想要替烏魯克的巫分辯一二,到這時也完全被噎回去了。
巫的行徑,是誠實的烏魯克人最為不齒、最鄙夷的行徑之一:她從獻給女神的祭品之中中飽私囊,二十年來攢下了不菲的身家;卻在烏魯克最危急,最需要她的時候,帶上了幾個高階祭司,抛棄了整座城市,數千居民,偷偷摸摸地離開。
一時間,罵聲如潮。
如果不是杜木茲和那些貨真價實的見習祭司們護着,烏魯克人剛剛才從倉房裏重新取回的那些武器就會在激憤之下向這些人頭上招呼。
“我必須離開烏魯克!”
“這是我……感知到的神的意志!”
巫也不是吃素的,在被蓋什提擺了一道之後,她很快恢複了常态,索性将遮着頭臉的累贅衣袍統統扯去,挺直了腰板站在神廟階前。
“就算是伊南娜女神現在降臨,站在我對面,我也有膽量這樣說。”
“金星已經隕落,烏魯克已經沒有救了,”巫理直氣壯地說,“我必須離開烏魯克,另起爐竈,建立一座新的城市,才能讓我所知的一切,關于文明的一切,在新的城市延續下去。”
人群頓時鼓噪起來——
“你不早說!”
“你不僅欺騙了我們,你還收繳了所有人可以用來抵抗的武器……”
“你,你你,你這不就是把整座城裏的人一起往死裏坑嗎?”
人們最不滿的,其實并不是巫帶着心腹一道偷偷離開烏魯克,而是巫的無情欺騙與隐瞞——要知道,他們現在聚在這裏,還是應了巫的要求,要一起祭祀巫師丹,重新獲得護佑這座城市的力量啊。
杜木茲和他的同伴們再次将憤怒的烏魯克人攔住。安全起見,他讓人将巫帶到了伊南娜神廟的聖殿跟前——
“在這裏,在這座莊嚴的聖殿跟前,請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做烏魯克沒救了?”
“你所感知的神的意志到底是什麽?”
“你曾說過的,巫師丹留下的力量,怎麽就不能保護這座城市了?”
杜木茲連問三句,巫卻故作高深地冷笑着,向天空翻出一對白眼。
“你只是一個來自小村落的牧羊人,你有什麽資格向我逼問神的意志?”
杜木茲嘴角一揚,笑着反問:“號稱無所不知的巫啊,那你為什麽就沒能算出,一個來自小村落的牧羊人,也能攔住你出逃,讓你那些令人惡心的行為袒露在全城面前?”
巫氣結:她當然沒算到……她當然沒算到,蓋什提,她交付了全部信任的蓋什提,竟然在最關鍵最關鍵的時候,把胳膊肘向外彎了這麽一彎?
這時杜木茲一轉頭,尋找蓋什提。
蓋什提剛剛快步趕去了神廟的聖殿裏,這時已經從聖殿中出來,手中捧着一個硬木打磨成的匣子,遞給杜木茲——巫在逃走時,沒有帶走這枚匣子,而是依舊将它留在聖殿裏。
深紅色,硬木磨成的匣子。烏魯克的每個人都對此記憶猶新,巫曾經高舉着這枚匣子,信誓旦旦地告訴烏魯克人——這裏保存着庇佑整座城市,所有烏魯克人的力量。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願意告訴世人,這匣子裏是什麽嗎?”
巫高傲地揚起了頭:“我是這座城市的巫,傳承了巫師丹留下的力量與職責。我為什麽要回答一個牧羊人問我的問題。”
這時庫辛突然在階下的人群中高喊了一聲:“他不止是個牧羊人,杜木茲,是整個烏魯克推舉的王。”
庫辛振臂高呼,一時間應和無數。
巫卻完全是一副失笑的表情:“王?這天下能有那麽蠢的王嗎?”
“王會蠢到想要逼問出這世上最偉大的巫留下的力量來源是什麽?”
她甚至将眼光挪到蓋什提臉上,似乎在責問:你不是挺聰明的,怎麽會支持一個這麽蠢的家夥。
誰知下一刻,牧羊人舉起雙手,做了一個要打開匣子的動作。
巫頓時慌了:“別,別別……”
“你如果打開了這個匣子,才會真正讓力量消失,人心将遠離你,不會再有人給予你信任。”
如果認真論起來,巫是一個徹底貫徹神秘主義的星象家,她不會打理城市的事務,也不會管理她手下的人,她是一個寄生于這座神廟的畸形角色——但是她自認為對于人心的判斷是準确的,所以這時她看見年輕的牧羊人伸手就要打開這匣子,巫是真的慌了神。
此刻,聚在神廟階前的烏魯克居民們卻全都屏住了呼吸——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此刻,烏魯克人無一不懸起了心,他們是多麽希望巫師丹留下的是一件能力抗強敵的法寶;但他們又怕那件神物就像巫一樣,空有一具神秘的外殼,真正打開了卻只有讓人失望。
只聽“喀”的一聲,匣子被毫不猶豫地打開了。
神廟跟前瞬間安靜得只剩呼吸聲。
階上,聖殿跟前,巫面色蒼白,一副馬上就要昏厥過去的模樣。
杜木茲則目不轉睛地望着匣子,此刻他的目光格外明亮,甚至流露出一點點“果然如此”的神情。
旁邊蓋什提湊過來也看了一眼,她卻非常驚訝,脫口而出:“繩子?”
“繩子?”
這個疑問句就像是平靜水面的波紋一樣,一波一波地迅速傳播開。沒過多久,神廟跟前聚着的所有烏魯克人,都已經得知:巫師丹留下的匣子裏,盛着的只是一枚平平無奇的繩子。
繩子能有什麽用呀?
它能庇佑整座城市不受外來的攻擊嗎?
它能讓所有的土地永葆富庶與豐饒嗎?
如果不能,這……
此刻,望向伊南娜神廟聖殿的眼光,大多變成了失望。巫則氣得直接暈了過去,癱倒在地面上。
但是人們很快都注意到,年輕的牧羊人,面孔上卻出現了——笑容。
是的,他果斷一伸手,從木匣中抓出了那枚繩子——這繩子是明黃色的,繩索裏還織着密密麻麻的花紋。
杜木茲伸出雙手,小心地将這枚繩子抻了抻:千年以降,這枚繩子不僅沒有朽壞,而且保持了全部的韌性與彈性。
“你們看清了嗎?”杜木茲雙手牢牢地抻住這一枚顏色鮮亮,與衆不同的長繩。
“這是先民們用于保護自己的家園,用來綁縛石頭,制作投石的繩子。”杜木茲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半點猶豫,似乎他親眼所見,清楚地知道遠在巫師丹的那個年代,人們确實就是用這工具來幹這個的。
“所以巫師丹留給了咱們這個?”
有些烏魯克人模模糊糊地悟出來了。
“一千多年前,烏魯克人還什麽都沒有的時候,用繩子和石頭,就能保衛自己的家園。”
“咱們現在有了這麽多人,還有這麽多武器……咱們還在這兒叽叽歪歪地等什麽?”
“所以,當年最偉大的巫,開創了基業的巫,特地讓巫們一代一代地把這東西傳下來,難道是想告訴咱們……”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有什麽已經呼之欲出。
杜木茲順勢将手中的安全繩高高一舉,大聲地說:“巫師丹留下這一件東西,難道不正想要是告訴我們,真正的力量,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嗎?”
“想要食物與住所,就動手耕作灌溉,燒陶建屋。”
“想要保衛這座城市,就親手在繩圈上縛緊了石頭,再奮力丢出去。”
——是的,擁有力量的,不是巫,不是祭司,更不是神秘的匣子。杜木茲的聲音,重重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屬于烏魯克的人們啊,真正庇佑這座城市的偉大力量,不正是我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