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關心則亂埋隔閡
這廂,飛蓬和重樓研究陣圖、各做實驗,希望為犧牲神族戰士的完整命魂保留記憶,并改換生前的靈力屬性,取新的名字刻錄在神譜,另一邊遠在逐鹿之野,蚩尤和他麾下元老們,正和人神聯軍對弈。
“靈氣快要足夠了。”蚩尤淡淡說道:“但哪怕神族願意撒手,人族也不會,我們不能抱有奢望,希望你們明白。”
歡兜垂下頭,沉聲回道:“是。”他眼中銘刻着羞愧和後悔,其他元老也同樣。
“屠殺俘虜、散開靈氣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加重仇恨,沒及時提點阻止你們,是我做錯了。”蚩尤忽然嘆了口氣,是他一心研究飛蓬的禁術,沒察覺到同伴們的焦躁不安:“不過,事已至此,再解釋就等同于示弱,只會毀自己威風。”
想到他們的所作所為,幾位元老就恨不得打醒自己。他們實在是昏了頭,才在這等關鍵時刻,因自己親朋的死,起了歪心思屠殺俘虜,還借口返還靈氣。說到底是私心,卻連累首領事後得知,為了大局擔下罵名,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管好自己的心。”蚩尤最後只道一句:“不要再被仇恨蒙蔽,暫時都別聯系共工,我自有分寸,都下去吧。”
他目送同伴們離開,眉梢悄悄擰緊。這些年,各族因連年戰争,情緒是不怎麽對勁,怨氣仇恨越來越多,戾氣殺意也越來越重,希望戰後能有所好轉吧。
但讓蚩尤驚訝的是,刑天沒多久就去而複返,扒在門上小聲說道:“老大,歡兜不好意思見你,他說他打聽到消息,神族長老團對神将飛蓬和玄女九天提議,要拿重樓祭旗,問你我們要怎麽去救。”
蚩尤的頭一下子就疼了,疼的同時還很擔心。他蹙眉在房內踱步良久,回眸道:“我們現在抽不了人手,也無法突圍去救重樓。不過,血覆是重樓的死忠,你去找狐族族長,讓她用本族秘法聯系女嬌,将此事告知。”
“這樣就行嗎?”刑天有所異議:“血覆一支獨軍,總不能闖神族腹地。”
蚩尤微微搖頭:“血覆雖不能獨闖神族,但瑤姬、赤霄他們誰都是有成算的,且血覆自重樓被擒前就脫離戰場,也許重樓早有準備。”
“好。”刑天憂心忡忡:“我現在就去。”
目送他的背影,蚩尤深深嘆了口氣。他何嘗不為兒子願為族犧牲的大局觀動容,可他們現在被困逐鹿之野,無法親自率軍出手救重樓,只能寄希望于血覆。
幾日後,血覆戰隊駐地。
這裏的一切都很簡陋,因為血覆成員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換個地方,特別是在被神族發現以後,以避免外圍被敵人布下各種陣法,到時候逃都逃不掉。
“已經是最後決戰了。”赤霄不安的搓着手指:“我們真的就這樣,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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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在屋內左右踱步,情緒難得有些煩躁:“是的,重樓還沒脫困,虧我們以為他早有準備。”
“咳,別着急。”一貫沉默的驕蟲清了清嗓子:“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正在這時,有人匆忙推門而入:“我恐怕,要有不好的消息來了。”女嬌咬着半邊唇,眼裏有着緊張焦慮:“因戰事焦灼,神族長老團想拿重樓祭旗,好把首領激怒。”
血覆戰隊的幾位高層集體愣住,适才還淡定的驕蟲一轱辘跳了起來,慌忙問道:“女醜呢,她剛剛不是和你一起去巡視了嗎?”
“她去神族了。”女嬌頭疼的按着額角:“我沒能勸住,我們還是一起去吧。”似乎為了增加可信度,她補充了一句:“消息是大禹傳給我的,大戰至今唯一一次,絕不會有誤。”
準确來說,是狐族告訴大禹,大禹告訴自己,拐了幾道彎,也不知道族長是個什麽意思,專門考驗一下自己的情人嗎?大禹現在心情肯定複雜的很。十有八九,已經去找軒轅氏認罪了。
現場一片沉寂,瑤姬狠狠跺了一下腳,才下了決定:“血覆原地待命,就我一個人去!”
“什麽!”赤霄幾人紛紛反對:“太危險了!”
瑤姬冷靜的搖頭:“不,我們不打算參戰,就不能給神族動手的理由,血覆戰隊絕不能動。至于女醜,我會勸回她。”勸不回來,那就打暈了拖回來!
“那重樓呢?”女嬌苦笑一聲:“就不管了嗎?”
瑤姬深吸了一口氣:“我盡量。”她飛身離去,急速飛往神樹,途徑逐鹿戰場時,眸色微微一黯卻依舊沒有停留。
和飛蓬一起隐藏在戰場邊緣,重樓早已用水系靈術洗了澡,并且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負責在神譜上錄入名字,自然只有飛蓬,這些年狂補陣道的重樓負責轉換五靈屬性,很別出心裁的實驗各種陣法。
在他不知道多少次炸了陣的時候,女醜找上了門。不得不說,這位獸族第一女巫氣喘籲籲沖過來,看見飛蓬、重樓回頭看着她,表情一個塞一個茫然驚訝,心裏也是崩潰的:“重樓,你…你什麽時候出獄的?!”
“女醜?”重樓詫異的問道:“你怎麽忽然來了?”
女醜松了口氣,身體緩緩滑到,她順勢坐在地上抱怨:“大禹給女嬌寫信,說神族長老團要拿你祭旗。”
“哦,是這事兒啊。”飛蓬恍悟,随即狀似很嚴肅很嚴肅的解釋道:“祭旗這種事,是能激怒蚩尤,可我并不想把蚩尤氣成那樣。尤其,長老團又不去戰場,那你父神暴怒的話,首當其沖可是九天啊!”
飛蓬一本正經道明了這個理由,順理成章無視了自己最初知曉“祭旗”之事時,心裏第一時間就翻湧的怒火和擔憂。
“嗯是的。”重樓一本正經給飛蓬圓話:“飛蓬知道後,就把我從地牢救了出來。現在勉強算是他當獄卒,專門看守我一個人。還說為了不讓我落到那個地步,真有那一日,就直接給我一劍,保證我死個幹淨呢。”
飛蓬:“……”你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
讓飛蓬覺得無語的是,女醜這天真的巫女不僅相信了,還很感激:“飛蓬,謝謝你。”
她臉上有着笑意:“對了,重樓你做階下囚都能這麽随意,想來不需要大家擔心?”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追來的瑤姬,正匆忙擡腳踏入,恰好也聽見了這段對話。她進門時一個踉跄,直接栽在了女醜身上,令女醜險些呼吸不暢的翻白眼:“哦!”
“飛蓬…”瑤姬同手同腳的爬了起來,艱難又執着的問道:“如果我獸族要換俘,用什麽能把重樓換回來?”
這個問題,讓飛蓬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對重樓揶揄的眨了眨眼睛。
重樓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他和飛蓬恰好之前調侃時說過,便代為答道:“籌碼我自己給過了。”
自己和飛蓬聯手,從各方面準備坑天道,彼此相互印證,總體上很有進步,姑且算籌碼,飛蓬早已表示他這買賣一點都不虧本。雖然,他研究那個陣法并交給飛蓬,并沒有交易的意思,但飛蓬确實是因此,才非要放自己一條生路。
“你們可以放心走了,別打擾我倆。”重樓心裏盤算着,決定送客:“我們還有點兒東西要一起研究,很費時間的。”
飛蓬淡定自若的補充了一句:“錢貨兩清,現在是合作,至于重樓什麽時候回去…”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凝視重樓,笑得釋然又堅決:“大概是決戰?且看他自己吧,我不介意戰場上決出勝負生死。”
“唔,的确。”重樓也沒含糊,點頭表示了贊同:“就這樣,瑤姬、女嬌你們回去,血覆的事情由你們一起管,多搜集種子,戰後搬家去九幽用得上。”
瑤姬和女醜木着臉,轉身走了出去,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下次再擔心重樓,我就是豬!
兩人的臨時居所,重新恢複了平靜。在重樓開口前,飛蓬率先說道:“別說什麽欠不欠…”他輕輕一笑,笑意自信清傲:“我希望咱倆都能活下去,讨論這個沒意思!”
我們是生死之交,只要還活着,這樣良性的比試和互助,就不會停止,現在計算這玩意,豈非把對方當外人。
“好吧,确實沒必要這麽見外。”重樓嘴角不自覺蕩起一抹笑來,順手将手中畫好的陣法,刻入玉珏之內,塞入飛蓬掌中:“無關大局的人情,你欠我我欠你,糾纏着也無妨,以後有的是機會還,何必算這麽清楚?”
飛蓬贊同的點點頭,繼而凝眉去看玉珏,裏面是一個檢驗魂魄生前靈力屬性的陣。他小心翼翼的抓起一個完整的命魂,将之投入其中。
過了一會兒,飛蓬便發現,重樓刻錄的陣法不僅能檢驗,也能清洗。命魂中被檢測出的靈力氣息,竟被這陣法徹底洗去了。
他若有所思的攥了攥玉珏,擡眸笑問道:“你覺得,空白比強行賦予更能躲避天道懲罰?”
“我只是覺得,把這些空白命魂授予新名字,再塞進神果殼子裏,由天道自己賜予屬性,會比較容易。”重樓聳了聳肩:“就是這記憶嘛,你最好想個辦法,別讓天道發現。”
飛蓬立即在腦子裏搜刮起封印陣法,什麽陣法能阻隔天道感知,又能封印記憶到破殼呢?但想了片刻,飛蓬驀地笑了,一個暴栗敲在忙碌的重樓頭上:“被你誤導了!”
“你幹嘛又打我?”重樓吃痛,捂着腦袋控訴。
飛蓬挑了挑眉,莞爾笑道:“錯了,我不該琢磨如何封印記憶,而應該遮掩記憶才對。你想想啊,天帝和地皇創造族人時,可都是賦予傳承的。所以,我只需要給神果一族安排好傳承,丹、器、陣、軍、卦、樂、禮、騎、射、術、歷史、雜學,有多少就輸入多少。”
他唇角微勾:“每一項,我都單獨分為一個版塊,再搭建個門鎖起來,記憶融入到磅礴大氣的歷史中。天道是機械性的,真正發現得神果破殼、族人記憶恢複了,只要我頂住天罰降臨前的壓力,待他們理順記憶,承認新的名字,徹底斷絕過去的自己,自然算不上觸犯天道。”
“傳承…記憶…”重樓仔細一想,便覺得此事大有可為,不禁擡手拍了拍飛蓬的肩膀:“不錯,藏起一滴水的最好辦法,就是把這滴水放入大海,你這想法很新穎嘛!現在就試試看?我幫你護法。”灌輸記憶、制作傳承,可不是個小工程。
飛蓬也不客氣:“好,去我樹屋吧。你在瀑布裏護法,別讓長老團發現了。雖然,他們早就知道了,只是想抓我的把柄。”說着,他意有所指的調笑了一句:“對了,如果決戰開始,你要趕過去,可一定要兜着點!別我還沒趕去戰場,你就死在了別人手裏。”
“去,你這是咒我呢!”這話令重樓笑罵了一句:“就沖你這句話,我非要活到你趕過來!”
如此,戰事依舊焦灼,卻暫時遠離了飛蓬和重樓,直到重樓收到赤霄千裏傳來的訊息。訊息中,赤霄坦言獸族如今已日薄西山,而他突破至天級九重,立即就算了一卦,此番逐鹿之戰若重樓不去,獸族固然不一定滅族,但蚩尤首領定會有身死魂消的劫難。
其實,瑤姬來了之後,重樓終于無法再裝聾作啞。就在飛蓬的默許下,他主動用血緣秘法聯系上了蚩尤。但讓他和飛蓬都意外的是,蚩尤直截了當命他留在神族,莫要再參戰,除非飛蓬再次上戰場。
不說飛蓬心裏各種揣測,連重樓接到命令都有點兒懵。可蚩尤絕對不會害他,所以重樓才那麽淡定留在飛蓬身旁。結果,如今得知蚩尤有可能會出事,哪怕重樓對赤霄的占蔔結果不太相信,也不敢去賭什麽,而是連夜留下口信,離開神樹、奔赴戰場。
這時,逐鹿之野的勝負已經很分明,人神聯軍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人族首領軒轅氏有獨女女魃,天賦異禀具操縱天氣之能,人族壽命短暫故資質高者一般修煉速度極快,而她在戰前僥幸突破到天級九重。
在後羿愛侶嫦娥的輔助下,女魃硬生生以一個境界的差距,強破施法數月、法力耗損嚴重的風伯、雨師,為人神聯軍的大勝奠定了基礎。當然,代價是女魃、嫦娥元氣大傷、壽命大減,後半生徹底纏綿病榻。
此後,與龍族交好的颛顼率領應龍軍團,作為最後的殺手锏登場。重樓趕來之時,印入眼簾的便是颛顼借着應龍俯沖之勢,将手中利劍向下朝着蚩尤狠狠劈去的場面!
父神身上的禁術還沒失效!離地還有好一段距離的重樓一個激靈,不顧一切飛撲過去,炎波血刃硬是後發而至,撞飛應龍的同時,砸飛了颛顼手中的瑤光劍。
“重樓?!”蚩尤一瞬間瞪大眼睛:“你跑過來幹什麽?!”
重樓雙目盡赤,站在蚩尤面前氣喘籲籲,眼角已掃見四面八方圍過來的人神聯軍戰士,那個數量哪怕是他,一時間都頭皮發麻。
“快走!”重樓沖着蚩尤大吼一聲,什麽都來不及說,便回身敵住趕上來的颛顼二子禱杌和窮蟬。他一出手,周圍就倒了一片,但下一片又沖了上來,幾乎瞬間将他淹沒。
多年征戰,各族之間的仇恨太深,尤其是前線的軍兵,完全顧不上尊卑身份,殺戮時全無留手。哪怕敵人再強,他們也抱着螞蟻咬死大象的念頭,不要命的撲上去。
見此情景,蚩尤虎目泛紅,可他畢竟是一代雄主,自不會只顧留戀親情。他最後瞧了眼浴血奮戰的兒子和衆位族人,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現在該考慮的并非是不切實際的反敗為勝,而是為了種族生存立即打開通向九幽的陣法。好在,那個陣法非是以靈力開啓。
在蚩尤身後,重樓傲然伫立。他雙臂望空一招,瞬間之後,愁雲慘淡的涿鹿戰場上方忽然破空飛來兩點鮮紅的火光,如熾火流星一般劃破雲空。
聽到身後破空呼嘯的風雷之聲,禱杌和窮蟬臉現大駭之色,竭盡全力朝旁邊一跳,才勉強躲過身後迅雷一樣的攻擊。等他們回過神來,自然就認出了天帝伏羲親手鍛造的九泉神器,也确定了重樓的身份,不由更加慎重。
不過,重樓注重的不是他們,而是別的人。他凝視着虛空,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起來:“讓守護玄女離開神樹,不愧是飛蓬。既然他都布置好了,你們就出來吧!”
“我代飛蓬道一句過獎。”夕瑤柔聲一笑,從虛空中走出,陣法在她周圍閃耀,将重樓籠罩在內。神族天驕裏除了飛蓬,最擅長陣法的也就是她,而她不喜歡研究殺陣,便在困陣上很用心。這不,一個陣法限住重樓,九天、滄彬、葵羽和辰軒俱是以逸待勞的等候多時。
重樓阖了阖眼眸,飛蓬那句調笑再次自耳畔飄過“別我還沒趕去戰場,你就死在了別人手裏。”原來,你早在那個時候,就準備好了一切!
他猛地睜開眼睛,朗笑聲響徹戰場:“就算為了不被他嘲笑,我也不能死你們手裏,來吧!”
神樹之上,才制作好第一個傳承的飛蓬無聲一嘆,收起了水鏡。他是不想取重樓性命,但也不想讓重樓活着回到獸族,因為重樓是血覆那支百戰之兵的靈魂。有他沒他,血覆未來的威脅程度截然不同。
所以,重樓啊,不要怪我心狠。飛蓬心中一嘆,起身也離開了神樹。九天他們就算聯手,也絕對困不住重樓,哪怕是一路風馳電掣趕過去,正值疲倦狀态的重樓。想取勝,只能自己出馬,彼此是此生此世唯一的對手。這是飛蓬對重樓的信任,一如重樓對他。
這一路,飛蓬路上并沒有着急趕路,他打心眼覺得,保持一個良好的狀态,更有利于接下來的收尾。值得提起的是,半步先天生靈的蚩尤、天級九重的飛蓬,至今都還沒脫離禁術影響。但全才如飛蓬想取人性命,本就不一定要親自動手。
對于這一點,重樓并不是猜不到,可他即便猜到了,也無法挽回什麽。實際上,一路狂奔到戰場的重樓,能脫離夕瑤布置的陣法,将九天幾人的聯手擊敗,差不多已是強弩之末。破陣的那一刻,他迎來了撲面而至的劍光,狼狽一滾才避開劍鋒,伸手捂住鮮血狂流的脖頸。
但外圍多出的陣法是飛蓬親手布置,那是層層嵌套的殺陣,取材于戰場上的英靈煞氣和各族鮮血,和重樓同源而生卻有克制作用。
所以,迸射的劍光四面八方而至,完全使得重樓疲于奔命,而九天等人已經停了下來,正在陣外默默休整。重樓很清楚,等九天他們休整完再次聯手,就是自己喪命之時,而飛蓬趕過來後從頭到尾只布置了個陣法,壓根沒有動用靈力。
良久,處于圍攻之中的重樓刀斧加身,卻沒為即将到來的死亡不甘,他只笑了起來:“送我最後一程?”
“好。”飛蓬終于從殺陣中走出,神情複雜難明。照膽神劍下一刻陡射而出,霎時穿心而過。
彌留之際,重樓看着飛蓬眼裏隐約溢出的水色,還有九天他們紅了的眼圈,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靠在飛蓬懷裏恍惚想着,先是圍攻、再是送別,和自己上次對其所做一樣,飛蓬真是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做到了極致,想必是自己那次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了。
這麽想着,在疼痛進一步擴散、意志越發土崩瓦解時,重樓還是嘆息了一聲:“別難過,戰場就是這樣,你來我往,總有傷亡。”他輕輕的笑,血從脖頸和心口向外迸濺:“這次,可真是你贏了,飛蓬。”
我會因為你的死而寂寞,那你呢?重樓心裏有着淡淡的哀傷,聲調卻迅速弱了下去:“飛蓬,把劍拔·出來吧,給我個痛快,嗯?”
“你…”飛蓬抿着唇角,将照膽神劍拔了出來。
九天等人咬着嘴唇,默默退到飛蓬身後數米處。
血珠順着照膽劍身一滴滴滑落,蜿蜒若溪流染紅了藍衣,飛蓬彎腰抱起重樓,從未覺得有任何一刻,覺得紅色那麽刺眼,讓他這般心煩意亂:“就連蚩尤都說了,讓你別再參戰!”
在飛蓬背後,夕瑤欲言又止的擡起手,又被九天強行按了下去。她明亮冷銳的美眸中有悲傷,但更多是決絕和尊重:“這是戰場,他是值得敬重的敵人。”重樓或許不甘心死去,卻不可能接受我們施舍的牢獄活路。
滄彬和辰軒異常的沉默,眼神顯得陰郁。
葵羽已經把嘴唇咬出了血,可她依舊伸出手,拉着夕瑤走向遠方,将最後的時間交給飛蓬和重樓。
“不要回去。”飛蓬雙臂無意識用力,他垂眸瞧着重樓的血徹底染紅天幻,冷不丁開口說道:“重樓,你留下來。只要我在,就沒誰能動你。”只要你我不為敵。
重樓怔忪了一瞬,望進了飛蓬的眼睛。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像是一望無際的天空,悠遠而豁達,卻有着自己讀不懂的決然。
“那麽…你要付出什麽代價?”那一霎,重樓鬼使神差的心動了,便也問出了口。不似蚩尤對某些秘密了如指掌,天帝一貫的冷峻淡漠,只讓重樓覺得飛蓬雖是三皇教養,卻并不是得到天帝承認的真正神子。是故,放走自己這樣重要的戰俘,還是兩次,飛蓬怎麽可能不付出巨大代價。
從離開神樹便一直肅然鎮定,飛蓬終于展顏一笑:“這是我的事。”
重樓沒能回答,或許是恢複了冷靜,也或許是來不及。
因為就在這時候,北方荒原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震天動地、宛如牛嗥的巨響,還兼有一道方圓數百裏的巨大紅色光柱,從茫茫荒原上拔地而起,直直沖入雲霄!以紅色通天光柱為中心,形成一個飛速旋轉的巨大旋渦,吸走了盤古大地上所有的獸族族人。
飛蓬眼睜睜看着,重樓身上覆蓋了一層淡淡的紅輝,傷勢更是第一時間好轉。他伸手運了點靈力,果然完全撼動不了光柱,只能瞧着所有敵人脫離戰場,朝着漩渦飛了過去。
無數年後,重樓曾經想過,如果沒有這事兒,他會不會心念一動就答應了飛蓬的邀請?可那個時候,他怎麽都回想不起此刻的心境,也就再無法得到答案了。
“傳承自神農大神的強大法陣,而且非是攻擊型,這肯定是獸族最後的後手!”飛蓬收斂起驚訝的目光,對身邊幾位好友分析了一番,又對九天嘆息一聲:“傳令收兵吧,戰争結束了!”
丢下這句話,飛蓬朝着前方趕去,他得去見軒轅,商量一下災後重建。這場戰争毀了大陸上很多美好,雖說死的人很多,回饋靈氣也足夠,但光指望天道是不行的,他們得想想有沒有辦法,加快恢複各地的靈源。
這麽想着,速度飛快的飛蓬不自覺勾起了嘴角。重樓還活着,他以後依舊有對手,可喜可賀。不過,等他趕到軒轅身邊,就得知了一個極其驚悚的消息——蚩尤死于軒轅劍下,魂飛魄散。
“你開玩笑吧?”飛蓬的喉結艱難的動了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聲音不知不覺的大了,還幹澀的要命:“你還活着,蚩尤怎麽可能魂飛魄散了!”
軒轅怔怔看着手中的長劍,澀聲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到淪為俘虜的族人,他們死得太慘,便腦子一熱捅上去了。結果,蚩尤開啓這個陣法,魂魄已接近油盡燈枯。”
飛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先走吧,起碼把後事交代了。”地皇神農現在還能動手,可能是因為女娲,但飛蓬并不認為他能放過直接殺害蚩尤的人。
“已經交代過了。”軒轅揉了揉額角,扯扯嘴角苦笑:“飛蓬,接下來,我希望不要再出事。”
藍色瞳孔略一收縮,飛蓬移開視線輕輕嘆了口氣:“我也希望。”
“那麽,告辭。”軒轅抱了抱拳,遠去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重樓出現在戰場一事,看見的人太多,我無法讓族人皆守口如瓶,你保重。”
直視軒轅的背影,飛蓬面色不改。在他身後,九天幾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現出身影時臉色不太好看。
“長老團傳令了?”飛蓬回過頭,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是不是命你們綁我回去,罪名是通敵,而幾位元老并未幫我,反是默認了?”長老團并無兵權,但政務代表他們對神族內部人員有判決權,尤其是有證據的情況下。
九天一雙銳利清冷的美眸晦澀不明:“不是,長老團已知曉獸王之死,說讓你不要回神族,更不要去帝宮。幾位元老,也是同樣的态度。”
清楚瞧見飛蓬眼中一閃而逝的震驚和了然,她閉了閉眼睛,澀聲道:“飛蓬,我也勸你不要回去了。”無法動用靈力的蚩尤為開啓九幽陣法,油盡燈枯而死于軒轅之手,源頭是飛蓬偷學了兩族禁術,才将之合二為一自創禁術陣法。
長老團之意,等于告訴飛蓬,若面對暴怒的地皇,他們是保不住飛蓬的。元老們這一回,倒難得和他們站在同一戰線。很明顯,大家都怕天帝會為了平息地皇之怒,随便找個理由處置了飛蓬。
“我還以為…”飛蓬喃喃自語,那份錯愕驚訝,倒是壓住了煩亂的思緒:“他們居然沒落井下石,這算是長進了嗎?”
哪怕正心煩意亂着,葵羽也還是忍不住“噗”了一聲。
“雖然,我很不喜歡那五位…”滄彬扶額,勉強為長老團辯解了一句:“可是,他們能統領神族那麽多年,族內大部分人都認可他們的行事,也是有些腦子和大局觀的。”
辰軒輕輕點頭:“他們知道不能冷了戰士們的心,所以選擇保你。”
“這些都不重要。”九天揉着突突直跳的額角:“飛蓬,你要麽先別回去了。”她壓低了聲音:“等軒轅死了,地皇的氣應該能出掉大半,到時候你再回去。”
從那次“死而複生”之後,大家多多少少都猜到,自己的身世沒表面上那麽簡單,很可能和天帝有關。但即便如此,自己的夥伴甚至是神族高層,都一致不信師父啊。飛蓬神色微妙,忽然有點兒想笑。
可他還是蠻有信心的,即使師父為地皇之怒,有可能舍了他,但那更可能是為了讓神農消氣,想來是不會真不要他這個徒弟的吧?
然而,飛蓬怎麽都想不到,執意回神族的他才到神樹,就被一道神光打入自己的樹屋之中。
外面有一個女神,在樹屋上貼了一張封條,其上附加了無法反抗的神力。這位負責傳旨的女神,正是日神羲和,她還帶來了伏羲的神谕:“神将飛蓬私放敵酋,罰褫奪尊號、閉門思過,非天帝傳召不得出。”
飛蓬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的攥緊神譜,心裏某一塊默默冷了下去。
“飛蓬,你安心待着。”羲和輕聲說道:“我去帝宮。”
飛蓬扯了扯嘴角,沒有心情多回應幾句,只淡淡說道:“是,飛蓬領命。”
片刻後,屋外傳來夕瑤的聲音:“飛蓬,你別難過,元老們都在帝宮門前聚着呢。”
滄彬也道:“幾位叔伯說,陛下為了讓地皇滿意,這樣漠視懲罰功臣,實在太不公平,一定會讓陛下收回成命的!”
飛蓬怔了一下,冷了的心微微轉暖,立即找回了平日的冷靜:“滄彬、九天,你們去帝宮勸大家下來,要給我求情的話,等過段日子再去,莫要頂着陛下的怒火,現在地皇肯定還氣着。”
這麽多年下來,雖說自己回族是師父授意,但自己做的更多是本身認為正确的事情。如今,師父因地皇之怒暫時犧牲自己,可神族底蘊極深的元老們,甚至和自己不和的幾位元老,都站在看自己這邊。
同樣,自己還贏得了朋友們全心全意的信任追随,以及和自己并肩作戰過的那些神兵,哪怕不是自己麾下,也同樣都愛戴自己。
試問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只是閉門思過而已,不算什麽。師父好歹沒重色輕徒,為了讓地皇消氣,直接把自己丢九幽去。飛蓬微微翹起嘴角,于心中安慰着自己,澄澈的藍眸變得既柔軟又堅定。
作為是第一神将,他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戰場從來不止流血之地,平時也是。大戰初止,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自己該想想,怎麽為神族創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這非是為了別人的囑托,而是為了那些信任欣賞愛戴自己的族人們!
這邊,飛蓬心意已決,開始為未來出謀劃策;另一邊,神族元老們卻不知,伏羲壓根就不在帝宮。
茫茫混沌的某一處,星雲一塊塊墜落,夾帶着無法忽視的香甜血腥味。不知過了多久,伏羲才臉色蒼白踏出來,一雙眼眶被打了個又青又腫。
神農臉色冷漠,出來時沒半分停留,拂袖而去只道一句:“既然女娲承諾幫我恢複蚩尤的魂魄,我自不屑于遷怒軒轅和飛蓬那個孩子。但你……呵,蚩尤的魂魄什麽時候收集完,我們就什麽時候就再見面!”
本來,我還不想對你發火。可你把飛蓬召回神樹,就直接關起來,還上了保護結界?哼,防我至此,不拿你出氣,我拿誰出氣!
作者有話要說:
伏羲把飛蓬關在神樹,是怕神農發瘋。但他只來及做完“關”這個步驟,沒來及解釋,神農就殺過來了。
所以,他只好去混沌接受一頓暴打,還不知道神農打他不是因為遷怒,而是氣伏羲以為他會對個孩子下手(*/ω\*)這大概就是……關心則亂掉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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