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個語氣,實在是過于惡劣了。
關浔問,“他們說了什麽把人惹毛了?”
“誰知道。”
周博搖了搖頭。
轉學生的熱度在班內迅速降了下來。大家都不知道哪裏惹怒了他。
路敞似乎開始拒絕跟其他同學交流,周圍也沒人再湊上去自讨無趣。
關浔冷眼旁觀着,覺得很有意思。
人和物的待遇如此類似,昨兒晚上他家那支冰激淩也是這樣,盛極一時後又無人問津。
這天晚自習下課,關浔把寫完的習題冊丢給周博,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人都走到門口了又被叫住。
“你少寫了一節啊老哥。”周博提醒道。
他自己不怎麽寫作業,對留了什麽倒是很清楚。
習題冊明天一早就要交。關浔不想帶作業回家寫,于是又回來補遺漏的一節。
從高一開始,學生晚自習下課後教室還會繼續延長一小時的開放時間,以供好學用功的同學們留下來自習。
當然,他是從不屬于這部分的。畢竟三好學生的要求裏不包括過勞學習體罰自己這一項。
今天是例外。關浔坐下奮筆疾書,趕在教室鎖門前十分鐘補完了習題,順手丢給周博。
周同學順利用剩下的十分鐘完成了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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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老哥。”他把剛買的漫畫雜志往懷裏一塞,趕在熄燈前小跑回宿舍。
關浔不住校,也沒有門禁,理論上是不用着急的。但70路公交的末班車是在十一點半,而現在已經将近十一點了。
他只在下樓時小小的糾結了一會兒,然後跑着出了校門,沿着街道一路飛奔。
“冰激淩紅茶,加紅豆和椰果去冰半糖謝謝。”
連貫地報完一串加料要求,關浔突然覺得一陣心悸。大概是跑太猛有點低血糖,他喘着氣又加了句,“要兩杯。”
片刻後,關浔叼着吸管走出了奶茶店,一邊嫌棄一邊大口喝。
離最後一班公交發車還有二十分鐘,走回去也來得及。補充了糖分後身體好受多了,他才開始注意到些別的小動靜。
今天的巷子裏不如上次那麽安靜,隐隐有些熟悉的響動從巷子深處傳出來。
月黑風高夜。
關浔恍若未聞,只喝着奶茶漫不經心地走自己的路,遠遠望去腦門兒上似乎頂了四個大字。
關我屁事。
但出乎意料的,在經過那條小巷時,他聽見了一句熟悉的粗口。生硬冷漠,帶着點惱火的意味。
“fuck off。”
關浔突然停下腳步,往回倒退了兩步,朝小巷裏瞥了兩眼。
那被三個小混混圍在牆角的,不就是他班上新來的冰激淩嗎?
**
關浔靠在巷口,遠遠觀望着四人對峙。
那三個小混混他多少是有點眼熟的。都是這一片城中村裏的孩子,早早辍學不幹正事,一天天腦子裏想的都是今天要替大哥收多少保護費。
連當大哥的念頭都沒有,是非常不上進的小混混。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路敞只遇見這三個不上進的小混混是件幸運的事。這些人把頭發染得五彩缤紛,吆五喝六的,拳腳功夫卻爛得一批。出來橫行都要成群結隊,純粹占着人頭多虛張聲勢。
關浔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以前是沒少打架。攪過的渾水不計其數,心裏有些底。就算這三個人一起上,他自己也能應付得過來。
反觀這位少爺,好像很需要幫助。
但是他立志做一個“思想道德好”“學習好”“身體好”的三好學生。
關浔想,大家都是和諧社會裏的共産主義接班人,暴力欺壓是萬萬要不得的。
混混這麽可愛,怎麽可以打混混?
這邊他的心理活動還沒完,那頭的動靜突然變大了。
先動手的是個把頭發染成綠毛的小青年。他直白的伸手往人臉上招呼,殺傷力直逼打耳光。毫無招式可言。
路敞不急不緩地後退拉開距離,甚至有空把書包卸下來丢到腳邊。
下一擊到來時,他重心後移,向右側身閃避。同時身體向左擰轉,一記左直拳弧形平擺,掃擊對方頸側。氣勢淩厲,動作幹淨利落。
綠毛表情痛苦地蹲了下去。
路敞的動作卻沒有中斷。一旁小混混同伴的拳頭氣急敗壞迎面而來,他矮身下蹲,前趨一步,抱腿過胸狠狠一摔。
還剩下一個人。
關浔不忍心再看下去,退出了小巷。
像他這樣善良的人,最是見不得這種場面。
不過這場面,跟他想象的倒還是不太一樣。關浔想,這他媽哪是會被人霸淩的小可憐?他去霸淩別人還差不多。
嚼着Q彈的椰果,他心道八卦果然只能随便聽聽,信不得。
**
回到公交站前等了兩分鐘,關浔成功登上回家的末班車。
時間已經很晚了,車廂裏空蕩蕩的。他像往常一樣刷完卡後直接走到最後一排,都已經坐下了車門卻還遲遲沒關。
以往他都會在沖向最後一排的途中被車子突然啓動的慣性帶得一個趔趄。突然這麽平穩地走到位子上,還挺不适應的。
關浔坐穩了,兩條胳膊搭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喊了一嗓子,“還不開啊師傅?”
“等等。”
司機大叔指了指後視鏡裏狂奔的人影,“這不還有一個呢嗎。”
話音未落,人已經跳上了公交。
車門随即關閉,路敞刷卡時喘着粗氣說了聲“謝謝”。
字正腔圓。
關浔饒有興趣地趴在靠背上看着他随便找了個座位就近坐下,心想自己跟這少爺還挺有緣分的。
關浔住的小區不算太遠,跟學校距離八個站點。公交沿着往常的路線向前駛去,過了五六個站後,車廂裏的乘客依舊只有他們兩人。
最後一段距離裏,每停一個站,關浔心裏就冒出一聲“哎呦喂”來。
一直到公交車裏小廣播提示着“華景城站到了”,關浔看見前方的人跟自己同時站了起來。
仿佛某種預感變成了現實。
有緣有緣。
下車時關浔還在想怎麽說也是一個班上的同學,是不是該說句“你好”什麽的。顯得自己比較有禮貌。
但看路敞自顧自地下車,好像沒什麽打招呼的意思。于是他也停了念頭,閉嘴收聲,跟在後面慢悠悠地走。
小區裏的綠化面積很大。關浔住在9棟,位置比較靠後。見路敞也一直往後走了半天,他開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了。
不會還這麽巧住同一棟吧,待會兒進了電梯多尴尬。
路燈下,兩人的影子暴露無遺。
路敞終于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關浔,一字一頓地說,“我看到你了。”
“......”
關浔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也看見你了,又不近視。”
“我指的是剛才,在那個黑暗的小路裏。”
路敞說,“你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他從下車時就注意到這個人了。
起初以為是順路,但他一路跟着自己進了小區,跟到現在,顯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巧合。
他有什麽打算?
路敞想,那些人或許是附近的學生,他也許會因為打架而遭受這個目擊者的舉報。
而在當下的處境裏,他非常不希望引起學校方面的注意。
“我只是适度反擊,用以自衛。”路敞說,“如果你要通知校方,希望你能誠實描述當時的情況。”
“這位同學,你是不是想多了。”
關浔掏出門卡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家也住這。”
是小區統一發放的門禁卡,上面标着個數字“9”。剛才過來時沒注意,路敞沉默了幾秒,說,“抱歉。”
這人說話的腔調跟念臺詞似的。一板一眼的咬字,字正腔圓過了頭,語氣反而聽起來生硬怪異。
關浔突然笑起來,問,“我們是一個班的。你見過我沒?”
他的頭發很短,發茬在路燈下看起來毛茸茸的。咧嘴笑時,有兩個尖尖的小虎牙。
剛轉到國內上學,路敞看誰都有點臉盲。但他的輪廓卻非常清晰,仿佛看一眼就能記住。
路敞又看了看他:“......抱歉。”
這句約等于“沒見過,你是哪個”。
“那今天就算認識了。”
關浔并不介意,非常友善地伸手道,“既然認識就是朋友。我叫關浔。”
路敞遲疑片刻,剛擡起手,卻見關浔收攏手指握成拳,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也握拳伸出去碰了一下,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
“我是路敞。”
哦……你是冰激淩。
“幸會幸會。”
關浔淡定地點點頭問,“你住幾棟?”
“7棟。”
“那還挺近的。”
他在口袋裏掏了掏,找出一小包手帕紙遞給路敞,“擦下你的書包。”
路敞順着他的目光,把自己的書包取了下來。
他的雙肩包被丢在地上,難免會粘了灰塵。剛才黑燈瞎火的,路敞沒弄幹淨,角上還有幾道泥土的擦痕。回到家很容易會被家長發現沒幹什麽好事。
“謝謝。”路敞接過紙巾,表情依舊高冷。
“不謝,都是經驗。”
關浔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擺了擺手說,“走了。明天學校見。”
他說完就徑直往9棟去了,頭也沒回。路敞抱着書包站在原地看着他,手裏還捏着那張薄薄的紙巾。
“……”
關,浔。
**
回到家,關潼穿着睡衣窩在客廳沙發上,正在抱着貓撸毛。
“這麽晚了還不睡?”
關浔進門換鞋,看見那只黑貓從沙發上跳下來,步伐緩慢地朝他走來。
他蹲在地上,輕輕捧着它的腦袋揉了揉。
這是一只老貓了。他小學一年級時從鄉下爺爺家裏帶回來的生日禮物,已經養了十多年。
“我就知道你會買。”
關潼跑到他身邊拎起奶茶,“明天就不能喝了,多浪費。”
“晚上喝奶茶容易胖,這周最後一次了。”關浔抱起貓交到她手裏,“初三了還熬夜,趕緊喝完睡覺。”
“哦。”關潼抱着貓走了。她一直跟貓睡同一個房間。
關浔走到主卧。門是虛掩着的,他敲了敲,聽見裏面穿來隐約的哭聲。
關浔心裏一緊,推門進去,看見自家老媽正對着平板上的狗血橋段抹眼淚。
“......”
“你一個寫刑偵小說的看什麽瑪麗蘇神劇?”
關浔有一個暢銷書作家老媽,專攻懸疑案件類劇情。幾年前小說賣出了影視版權,播出後反響熱烈。由此在業界名氣大振,小說也更加熱銷,事業蒸蒸日上。
“剛解剖完屍體,看會兒狗血劇情舒緩一下心情。”
于茵被他突然打斷了情緒,十分不滿,“怎麽回來這麽晚?”
“留下在班裏趕了會兒作業。”
于茵的工作地點就是家裏的卧室。主卧很大,床側的窗前擺着長長書桌當工作臺,上面堆了好幾摞資料,都是各種犯罪心理學,屍體解剖圖鑒。一旁的書架上擺着她已經出版的小說。
“你這個月的截稿日是不是要到了。”
關浔看了眼電腦屏幕上打開處于編輯狀态的文檔,問,“稿子保存了嗎?”
“......”
于茵臉色一變,最後一點眼淚也沒了,飛快地從床上起來到工作臺前狂點ctrl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