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發財

第48章

只是一瞬間的對視，陸十二卻感覺到自己仿佛完完全全被恐懼所籠罩。

黑發年輕人愣在原地，如同腳下忽然在地上生了根，與那時候在古代戰場被撲倒的時候驚慌得想要放聲呼救的沖動完全不同，這會兒他只感覺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好像周圍的空氣都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整個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人在最恐懼的時候，事實上是沒有辦法尖叫出聲的。

殺意。

這只幻獸對人類有很濃的敵意。

這個想法幾乎是第一時間跳入了陸十二已經被恐懼占據，完全沒辦法正常思考的腦袋當中。

最後，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懷中跳出來跟在他腳邊，這會兒正往門縫裏面探頭探腦的發財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毛茸茸的幼年生物毫不猶豫地将腦袋縮了回來，利落地跳回了陸十二的懷抱當中。

當陸十二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接近它時，它似乎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地往門縫裏瞥了一眼——只是這一眼，卻讓那只趴窩在樹枝上的巨型幻獸立刻挪開了視線，它怔愣了片刻，随即低頭伸出長滿倒刺的舌頭，舔了舔爪子，重新閉上了眼，腹部劇烈起伏了下像是重重地從鼻子之中噴出了一股氣。

而此時此刻，并沒有意識到究竟一瞬間發生了什麽——陸十二只是奇怪地發現那只獅子移開了自己的目光，與此同時，那令人心生恐懼的那種被鎖定的感覺立刻消失了，至少在剛才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裏，陸十二只覺得自己如同一只在食物鏈中處于被捕食位置的動物……

仿佛随時都有可能被食肉者吞噬。

當那名叫“沙巴克”的幻獸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周圍的空氣一下子恢複了正常，黑發年輕人輕輕搖晃了下，而後又往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愛德華博士已經“呯”地一聲關上了門，他轉過頭來就看見身後的黑發年輕人面色蒼白，額間全是冷汗，一副要死不活剛剛從地獄裏爬回來似的模樣。

身穿白大褂的博士将槍重新上好安全鎖，随手塞進褲衩裏，看終于回過神來的黑發年輕人露出尴尬的表情，他見怪不怪地笑了笑道：“看見了沒，那就是初代幻獸——野生初代幻獸，不用自卑，大多數人第一次看見它反應都不太良好，你這樣還是算輕的了，我還見過當場尿褲子或者大哭着宣布自己要辭職的。”

這口氣，聽上去還挺驕傲。

陸十二已經完全懶得吐槽這個瘋子了，自顧自地擡起手擦了把額間的汗，想了想，将懷中的發財放回了地面上，随即問道：“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喂食工作？”

“現在就可以，你喂一部分練練手，一會兒就有人把你的午餐送過來——沒錯，不用你自己去餐廳啦，C區的員工總是有特殊福利的。”愛德華博士懶洋洋地笑了笑，又指了指大門口方向的牆角落那代步車附近，“那邊有今早工作人員準備好的肉、幻獸專用營養液還有營養粉，肉的重量已經稱量好了，每只幻獸一塊肉，營養液的話你可以用水管——那邊，看見沒，用水管探入籠子裏，盛半碗就好，營養粉随便投喂，不喂也可以，那玩意喂着挺麻煩的。”

這時候陸十二正與愛德華博士一塊兒并肩往外走，來到那傳說中“已經準備好了”的食物附近，他伸頭看了看，卻發現這座幻獸停放區域至少有五百只各種不同形态的幻獸，但是肉類卻只有兩桶，桶裏面的肉每一塊都只有大概拳頭大小。

還有一桶魚，應該是給水缸子那一堆的。

陸十二一邊戴手套一邊問：“C區的幻獸都吃得這麽少，那A區和B區的呢？”

“營養液，還有營養粉，所以你昨天所看見的地上的糊狀物說不定也不是屎，可能是混合了營養液的營養粉——當然，本事上來說其實它們的屎也還是這些東西。”在黑發年輕人猛地擡起頭一臉被雷劈過似的瞪着自己時，愛德華博士顯得相當無壓力地聳聳肩淡定地回答，“反正餓不死就行了，餓死了更好——你以為這些肉都是從哪裏來的？”

“……”

正低着頭，拎起一塊帶着骨頭的肉翻看研究的黑發年輕人手一抖，将那研究了一半的肉扔回了桶裏，發出“啪”地一聲輕響。

與此同時，在他的腳邊，始終蹲坐在旁邊顯得特別安靜的發財也“喵嗷”地咆哮了聲，渾身的毛微微炸開，被冒犯了一般從嗓子眼裏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你們變态麽？讓幻獸吃自己的同類？”陸十二露出個被徹底惡心了個夠嗆的表情，一邊說着一邊作勢要脫下手套同時惡狠狠地說，“這活老子不幹了，你們愛誰誰去吧——”

“別別別，哎呀，我開玩笑的啊，啧啧看啊，小貓咪也生氣了呢。”愛德華博士擡起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那雙深色的眼睛在眼鏡之後因為笑意而彎成了月牙形，“都是不太新鮮的豬肉或者牛肉而已——每天晚上工作人員到市場上收當天沒賣完的肉類，然後趕在第二天早上運回來的，不信等一會兒你喂到一半，說不定還能掏出個豬蹄什麽的……”

“……”

陸十二沖着面前的瘋子白大褂露出個鄙夷的表情。

在黑發年輕人的腳邊，發財腦袋一甩也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以表達自己的憤怒。

不過好在，這會兒一人一幻獸已經不像是剛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樣了——還真夠像的，果真是什麽人養什麽樣的幻獸麽？

“——別說是死掉的幻獸被吃掉了，說不定有些幻獸死掉之後才有資格吃肉呢。”扔下了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沒等黑發年輕人再有機會開口發文，愛德華博士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只留下了這會兒站在那些肉桶邊上，以瞪着代替注視，目送他離去的幻獸職人以及他的幻獸。

愛德華博士離開之後，整個C區的大門被重新關閉。

離開了個人，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各種幻獸發出的聲音，陸十二四處打量了下，找到了将那些吊在半空的幻獸籠子放下來的按鈕，将籠子一一放下來，他掃視了一圈整個陸戰型幻獸區域的每一只幻獸大概的狀态，這才開始動工給幻獸們投喂——陸十二負責接水管給那些籠子裏的幻獸遠程輸送大桶裏的營養液，而發財則負責往返于幻獸籠子與那盛放着肉的大桶之間，叼着那些不新鮮的肉跑來跑去——

這還是露十二經過了一番鬥争之後換來的和諧畫面。

最開始，嘴巴早就被陸十二親手養刁了的發財似乎對讓它用嘴巴觸碰那些不新鮮的生肉這件事情很有意見，但是在陸十二說了一句“你很新鮮，你把自己的皮扒了切小塊了躺籠子裏去吧”之後，那張毛茸茸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個無奈的表情……它拖着尾巴動作敏捷地跳上大桶邊緣，蹲在旁邊撅着屁股小腦袋搖搖晃晃地在桶裏選來選去，最後選了一塊最小的，含蓄地叨起來，跳回地面，然後擡起頭，用那雙銅鈴似的圓溜溜的金色瞳眸責備地瞅了黑發年輕人一樣。

“去吧，悟空。”陸十二面無表情地說。

發財：“……”

然後發財就去了。

盡管它看上去像是有那麽一瞬間想把嘴巴裏的那一塊肉砸在陸十二的臉上的樣子。

見自家幻獸乖乖地開始工作，這邊陸十二也開始忙活了起來，忙活到一半，他還有些不放心地抽空擡頭看一眼發財，幾次觀察之後，陸十二發現發財這貨對待同胞好像還挺不友好的，因為它投喂的方式相當不禮貌——叨着肉遠遠地放下——轉過身——像是踢足球似的，用自己的後爪猛地一蹬——那塊肉就乖乖地滾進了幻獸的籠子裏。

陸十二：“……”

發財：“喵？”

陸十二扔開手中的營養液導管，在原地盤腿坐下，拍了拍身邊的地面說：“財哥你過來，我們來談談人生。”

發財耳朵豎在腦袋上，轉過頭看着黑發年輕人笑眯眯的模樣，便心中沒有懷疑，踩着小肉墊噠噠噠就過去了——

于是。

陸十二“談人生”的方式就是用胳膊和身體一側夾着自家幻獸的身體，然後猛揍它的屁股。

在毛茸茸的幼年幻獸被他那不輕不重的巴掌揍得嗷嗷狂叫時，在他們的身後，C區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陸十二一愣，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在這個時候看見是一名工作人員扔進了一個放着一塊牛排、一杯果珍沖泡的飲料的餐盤，然後“哐”地一下砸上門，利落離開。

陸十二用了五秒才反應過來，那大概是在給他投喂午餐。

只不過投喂的方式深得他家財哥真傳。

一時間對那些被發財用“不禮貌方式”投喂的幻獸更加感同身受，陸十二抓緊時間又揍了發財那毛茸茸圓滾滾的屁股兩下，這才放開它——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幼年幻獸立刻“嗷嗚”一身從他的懷中跳出，遠遠地落在陸十二能夠伸手摸得到的範圍內，發財擰過腦袋，一雙大大的金色瞳眸之中寫滿了責備，看上去就好像它這輩子都不準備再相信陸十二所謂的“財哥，你過來”這句話了似的。

“一輩子還長着呢，”陸十二淡定地笑着說，“不要那麽早下結論。”

“呸！”

對于黑發年輕人的調侃，發財只留給他一個潇灑的背影便自顧自地走到那被扔進來的餐盤邊：餓了，吃飯。

來到餐盤邊上的幼年幻獸先是伸腦袋看上去有點兒興趣地嗅了嗅餐盤裏的牛排——可惜大概是牛排上面使用了黑椒汁之類的醬汁，總之向來因為投喂人比較注重健康這方面的關系，都是吃些口味比較清淡食物的幼年幻獸聞到那重口味之後，擰開腦袋閉着眼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然後果斷地用爪子将裝着牛排的小盤子推開，調轉個腦袋，自顧自地将小腦袋伸進那杯果汁裏，吧嗒吧嗒地喝了起來。

果汁杯子的開口剛好可以讓發財伸近小半張臉。

當它喝掉了自己的舌頭能夠夠得着的高度的果汁後，低着腦袋垂着耳朵瞪着杯中剩下的金黃色液體看了一會兒，随即轉過頭，沖着剛剛被它嫌棄的鏟屎佬瞪着的方向“喵喵”叫了兩聲——幾聲叫喚之後，見陸十二坐在原地沒反應，它自己倒是挺捉急地圍繞着那看得被子見喝不着的果汁杯子繞了兩圈，幾秒後，它停止轉圈，仿佛試探性地将小爪子伸進杯子裏，飛快地沾了沾杯子裏的液體，又飛快地縮回來，而後微微眯起眼，伸出舌尖舔了舔沾滿了果汁的爪子。

舔完爪子，那甜滋滋的味道讓它微微一愣：就是這個味兒=＿=＋。

以上動作再重複個三五遍。

等在不遠處将它的各種動作盡收眼底的陸十二滿腦子都是“財哥到底是蠢還是聰明”這個疑惑時，它似乎終于玩夠了，轉過腦袋沖着不遠處的黑發年輕人“嗷嗚嗷嗚”地叫了兩聲，這一次它的聲音之中帶着一點兒威脅成分——聽上去就像是一只未成年的小老虎，在威脅着負責給自己喂奶的動物園工作人員。

很嚣張喔。

陸十二從地上面站起來拍拍屁股，忽然發現，財哥好像稍微長大了一點——比起剛出生的那會兒來說，長了不少，高了不少，胖了……很多很多。

陸十二笑了笑，走到發財身邊，将那杯被它喝過玩弄過的果汁杯子翻過來，裏面的液體倒入小餐盤中遞到發財的嘴巴底下，自己端走了那一盤看上去做得似乎很鹹很齁的牛排，随便用配的刀割了下，連叉都沒用，直接插起來就往嘴巴裏随便塞。

果然很鹹。

陸十二掃了一眼蹲在自己身邊低着頭優雅又緩慢地慢慢喝果汁的幼年幻獸：“財哥。”

發財：“？”

陸十二：“果汁借我喝一口？”

發財：“……”

作為回答，幼年幻獸從面對黑發年輕人的方向站起來，繞到了那果汁盤的另外一邊，以背對黑發年輕人的方式用自己壯碩的身軀将那盤果汁結結實實地遮掩了起來。

“……”陸十二嗤笑了聲，“小氣得飛起來，財哥，你這樣為了一盤子果汁簡直LOW得沒邊沒際啊，當初那個心甘情願讓出布丁的你呢！”

黑發年輕人話語一落，便看見蹲在果汁盤旁邊的幼年幻獸耳朵豎起來動了動，似乎是聽懂了他的話似的，發財保持着背對着他的姿勢不變，只是腦袋慢吞吞地擰回來一點兒掃了他一眼——随即。陸十二看見他家幻獸明顯地嘆了口氣，爪子一推，将那其實也沒喝幾口的果汁盤子推到他面前。

已經将當年JAY大神關于幻獸“讓食”的理論抛到腦後忘記得一幹二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家幻獸這會兒一番掙紮之後做出的舉動是不是還有更深層次的涵義的陸十二眼中笑意更濃，還笑眯眯地将切成一小塊的牛排捏起來一點送到發財嘴邊：“我們換——”

作為回答，發財無情地擰開了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