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發財

第43章

第二天，陸十二背着個包包就帶着發財出發前往G市幻獸回收站，因為聽說幻獸回收站會包幻獸職人以及幻獸職人攜帶幻獸的中餐與晚餐，陸十二捉摸了一下，索性就沒帶食物去，畢竟無論是營養液還是幻獸罐頭都沉甸甸的壓人得很——大不了夥食粗糙發財吃得不高興的話晚上回來再吃就是了。

幻獸回收站位于G市與幻獸黑市向對面的另外一邊郊區，乘坐磁懸浮輕軌達到需要兩個小時車程，當陸十二和發財按着電子地圖的姿勢一路摸到傳說中的幻獸回收站時，陸十二一擡頭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眼前的建築白那金屬的高牆在陽光之下閃爍着刺眼的金屬光澤，可能是因為常年風吹日曬又年久未曾休憩，那曾經大概是銀色的建築如今變得斑駁不堪，到處是鏽跡——從某種科學的角度上來說，其實建築物是不适合全金屬外表構造的，因為這樣的建築容易讓人憑空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浮躁感。

聽說久居于這類房子的人會變得易怒而脾氣暴躁。

幻獸回收站分為主要建築物、員工活動區以及研究所三個部分，這會兒三個區域都是安安靜靜只是隐約能聽見建築內部似乎是有大型機器運作的聲音——至少陸十二并沒有聽到他想象中會有的那種幻獸的咆哮聲，沒有，此時此刻，哪怕是一點兒聲音他都沒聽見。

幻獸回收站的大門區域，那大概踹一腳可能就會掉下來的大門搖搖欲吹地挂在那兒大敞開着，門衛處也是空無一人，陸十二想找個人帶路都找不到。

“——您好，有人在嗎？這裏是A99155766綠色幻獸職人前來報道，根據雙方确定的任務情報，今天由我來進行A區一層的清掃工作……哈喽？嗨？莫西莫西？”

答案是沒有人。

無奈之中，與在幾百米外的無人角落裏變回了幻獸形态的自家幻獸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陸十二只好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不請自入一邊打量着四周一邊往裏面走，然而等他剛剛一腳踏入前院，迎面吹來一陣陰涼的風，陸十二不客氣地打了個噴嚏，随即便被那空氣之中那股奇怪的味道弄得幾乎窒息——

周圍浮動着的空氣之中彌漫着一股動物糞便經過暴曬、脫去了水分之後的刺鼻騷臭，這騷臭之中還夾雜着動物皮毛仿佛幾百萬年沒洗才有的那股特殊毛發臭，再加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焚燒、血腥氣息，陸十二站在門口，不客氣地打了個幹嘔……

陸十二：“財哥……”

發財：“？”

低下頭掃了眼這會兒邁着輕盈的步子跟在自己身邊、正頂着一張無辜的毛茸茸臉望着自己的發財，他翻了個白眼，十分不客氣地埋怨道：“財哥，看你接的什麽好任務——現在別說是你了，恐怕我的心靈都要受到創傷……”

發財“喵”了聲，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主人的腳邊，随即像是聽見了什麽似的，那小小的耳朵忽然高高豎起，金色的瞳眸在陽光之下猛地一亮！

陸十二見狀，正想問它怎麽了，卻在幾秒後，便聽見了有什麽人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這邊走來，轉過頭定眼一看，陸十二遠遠便看見一架金絲框眼鏡在陽光之下閃耀着刺瞎狗眼的光芒，一個戴着眼鏡、嘴巴裏歪歪斜斜叼着根電子煙草吞雲吐霧、身上穿着大褲衩背心外加人字拖，最外面搭配一件髒兮兮的白大褂的男人正在往他這邊走來——這人一邊走還在一邊撓自己的屁股。

陸十二：“……”

當那人像是喪屍似的拖着他的腿來到黑發年輕人面前站定，手終于從大褲衩裏拿了出來，眼鏡之後的目光一亮，随即叼着煙含含糊糊地笑了聲：“喲，人生何處不相逢，是你啊。”

這家夥……居然長得跟那天幫發財體檢的研究員一模一樣耶！

叫什麽名字來着？愛德華博士對吧？

看着面前這位身穿白大褂卻渾身上下都透露着自己“不拘小節”的男人，陸十二的目光先從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掃過，然後他淡定地挑起眉：“您好，看來您的兄長曾經跟您提起過我？”

“我沒兄弟啊，”愛德華博士像是驅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就是我就是我，那天給你做了體檢卻被你拒絕給你家幻獸做血統鑒定的那個——你別看我今天你穿成這樣，事實上準确地來說，在這裏工作就合适穿成這樣，打西裝領帶來上班的小孩一般撐不過一個星期就要辭職——”

“……”

“你這是什麽表情？”

“不是，”陸十二愣了愣後說，“我記得您之前說您是在什麽中古大陸的什麽研究所工作來着，而不是回收站——”

“研究所派我下來搞研究啊，”愛德華博士滿臉理所當然道，“光坐在辦公室裏寫論文那是僞學術，真正偉大的科學都是在不斷的實踐與失敗中産生的。”

陸十二：“……”

失敗乃成功之母？哎喲，畫風忽然變成了勵志片呢，陸十二面無表情地想，可惜還是有一種濃濃的被騙了一個金幣的挂號費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仿佛并沒有看見這會兒黑發年輕人正滿臉蛋疼，愛德華博士又說：“你就是那個管理員說今天要來進行A區清掃工作的幻獸職人麽？編號A99155766。”

陸十二一愣，似乎有些驚訝對方将他的ID號背了下來，于是點點頭，稍顯得客氣地說：“是的，就是我。”

雖然這麽說着，但是他并沒有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做出要跟這位愛德華博士做握手禮的準備——因為他還記得，他的手剛才撓過屁股……正當陸十二囧着臉暗爽自己的機智時，站在他對面身穿白大褂卻像更像是個叫花子的博士先生毫無掙紮地“啪”地一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當陸十二被他這神經質的舉動吓得下意識地小後退半步時，他卻擡起頭毫無壓力似的笑了笑：“有跳蚤，那些幻獸身上帶着的，你懂。”

陸十二：“……”

不好意思，髒成有了跳蚤什麽的……即便不是處女座，我也不懂。

此時此刻，黑發年輕人那渾身透露出的想要轉身就走的欲望變得越發地難以抑制——這種欲望已經強烈到讓陸十二鄭重其事地思考要不要幹脆此生留在地球安渡一生忘卻自己曾經身為幻獸職人的身份，同時也忘記掉拼死拼活地做任務攢貢獻點，只為了攢夠貢獻值好去那個什麽鬼伽馬A星的這件事情。

不過在他來得及反悔之前，發財已經跟在愛德華博士的屁股後面往主建築裏走了。

主建築裏面開了恒溫空調，相對封閉的空間讓那股令人窒息的氣息更加濃烈，陸十二擡起手捂住鼻子，只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家巨大的動物園似的——大廳裏空無一人，跟在愛德華博士的屁股後面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在進入下一個稍微小一些、放着各式各樣幻獸标本、幻獸半解剖圖的展廳裏時，陸十二看見在他的左手邊有一塊巨大的同時也是相當老舊的磁懸浮銀幕。

那上面是整個幻獸回收站的構造圖，詳細标明了幻獸集中的A區B區C區分為在哪，以及各個區域的安全出口和入口，陸十二注意到，在C區的角落還有一個像是耳室的地方，只不過那塊只是繪出來了，并沒有标明那是什麽地方。

陸十二指着那個沒有标明屬于哪塊的地方問：“這裏也是關着幻獸的地方嗎？我過幾天也有在C區的喂食工作，這裏也需要一塊兒估計到麽？”

愛德華博士聞言，擡起頭掃了眼陸十二指着的地方，那藏在鏡片之後的眼睛亮了亮，卻被他一個擡手推眼鏡的動作阻擋了去：“不，那裏不用，那是一個單獨的幻獸牢籠，裏面關着的是‘沙巴克’。”

“沙巴克？”

“一只桀骜不馴的初代幻獸。”愛德華裂開白森森的牙笑了笑，聽上去幾乎有些刻意地壓低了嗓音，“殺了自己第一任主人全家，掏腸破肚，然後逃走，幻獸職人将追捕它的任務列入金色任務區域長達半年，最終是覺醒幻獸‘門生’親自在K市森林裏将它制服帶回，野性十足，高智商，完全不服管教，有人懷疑它其實已經覺醒了，只不過并沒有在人前顯露出來。”

陸十二驚訝了：“……這種地方居然關着初代幻獸？”

這會兒正東聞聞西嗅嗅的發財也跟着轉過頭來，豎起耳朵似乎聽得很認真。

愛德華博士兩只手插在白大褂裏：“是的，別看這裏破破爛爛，但是至少設備是整個中古大陸比較靠前的幻獸回收站，沙巴克還有研究價值，否則就憑它殺了人，早就被人道毀滅了——”

陸十二：“……”

黑發年輕人沉默之間，此時愛德華博士又換回了正常的語氣，像是一個普通的上級似的跟陸十二笑了笑道：“如果你想去看看初代幻獸長什麽模樣，但是可以去看看，不顧記得站遠一些，如果站得太近被吃了我們這邊是不會為幻獸職人自行作死而提供賠償的——除此之外，在工作開始之前，你可以随便看看。”

陸十二“喔”了一聲，然後就真的只是擰動自己的脖子興致缺缺地随便看看而已——這會兒他還沉浸在關于那只初代幻獸的事情之中有些無法自拔……

在目光掃過一個然後飛行系幻獸的半截破雕塑，看着被特殊的防腐技巧處理過、此時此刻卻暴露在空氣之內髒以及金屬心髒時，他皺起眉擰開臉，然後将自己的視線固定在了自己的腳上。

這時候，發財正仰着脖子靠近一只陸戰型幻獸的标本——那幻獸身已經落滿了灰塵，陸十二實在是看不太出它長什麽模樣，只能隐隐約約地看見大概是只狼的樣子——紅色的眼睛，一嘴的金屬獠牙，很瘦很瘦……

發財的尾巴下垂只有尖端一點點翹起，這會兒正興致勃勃地湊近那标本看，看了一會兒，回過頭，沖着這會兒跟在自己身後的黑發年輕人“喵喵”叫了兩聲。

陸十二用哄小孩似的小聲敷衍道：“喔，這只幻獸是活的啊？嗯，我也知道它以前是活的，不過現在它已經死啦。”一邊說着，他一邊彎腰拎着發財的後頸脖子将它從那标本面前拎起來放進自己懷中抱好——那标本髒死了，發財若是在它身上蹭來蹭去蹭得一身灰晚上又要大洗特洗。

而此時，似乎是聽見了陸十二和發財的“對話”聲，這會兒正站在屏幕前的愛德華博士聞言轉過頭來，饒有興致地看着這會兒正低頭跟自家幻獸嘀嘀咕咕的黑發年輕人：“你聽得懂你幻獸說什麽？”

“喔，聽不懂啊，”陸十二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摸了摸發財那毛茸茸的耳朵，“不過又不妨礙我們對話。”

發財：“喵。”

沒錯。

愛德華博士：“……”

差點忘記了這個黑發年輕人在幻獸研究所時的“精彩表現”将他當做正常人交流了，看來我真是工作太累搞得對“逗逼”這種生物的自我警惕能力直線下降——不，簡直是飛流直下三千尺才對。

意識到這一點後，愛德華博士懸崖勒馬，立刻失去了繼續在這裏和陸十二浪費時間的耐心，他将A區的鑰匙交到陸十二的手上，并且告訴他午餐以及晚餐分別在哪裏領取，又按照規定，滿臉不耐煩地叮囑了一些做清掃任務時候的工作流程以及注意事項，就匆匆忙忙地離開，回到主建築旁的研究所內部去了。

當整個展廳裏又只剩下陸十二和發財，周圍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陸十二抱着發財，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它的腦袋，來到電子地圖屏幕前方搞清楚自己要去做任務的A區位于什麽位置，便沒怎麽猶豫就往那邊去了——雖然他是很想看看傳說中的初代幻獸到底長什麽樣，但是在這之前，還是先搞清楚他即将需要完成的工作量比較好。

幻獸回收站的清掃工作是這樣的：進入指定區域，跳上專用走道——使用電子摁鍵将每一個牢籠的閘門打開，将關在籠子裏的幻獸一個個地趕進與主要的籠子相連接的備用籠子裏——關閉閘門，打開沖洗系統，再使用水龍頭一一将幻獸脫落的毛發、糞便以及食物殘渣沖洗清除……因為在沖洗期間，很有可能會有卡在角落裏的食物殘渣或者糞便堆積造成排污管堵塞，需要清理人員跳下員工通道到比較靠近關幻獸籠子的地方用鏟子進行清理，這個時候，就需要負責清理的幻獸職人自帶的幻獸出馬，為自己的職人保駕護航，以免其不留神被被其他的幻獸拖入籠內，發生意外。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如果運氣不錯的話相對還是比較輕松的任務。

這裏的“運氣不錯”特指：排污管沒有堵塞，幻獸職人不用跳下去專用走道去當掏糞工。

……

當陸十二帶着發財來到A區時，打開那扇厚重的門，當聞到比在展廳中更加濃重的臭味兒撲鼻而來時，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飛快地掃了一眼這幻獸回收站的真面目——事實上，幻獸回收站的情況真的比JAY所說的……

嚴重更多。

巨大的A區整整一片區域處于相當于處于一個完全封閉的狀态，陰暗潮濕，空氣之中浮動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氛。

天花板上懸挂着搖搖欲墜的消毒燈管，紫色的光芒将氣氛變得更加壓抑；整個區域空間的四面八方有排風扇，那排風扇雖然在運行着，但是上面已經挂滿了灰塵已經髒兮兮的幻獸毛發，幾乎看不出它們本來的顏色；陸十二的視線移動，然後他驚訝地發現，其實在這個區域的腦袋頂上有天窗，從天窗的縫隙處，隐隐約約似乎還投射近一縷屋外的午後燦爛陽光……這天窗的開關也許就在這個房子裏的某個地方，但是那天窗……看上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打開過了。

當陸十二掃視周圍的時候，時不時可以聽得見不知道從哪個籠子裏傳來的幻獸的哀鳴或者憤怒的咆哮，當陸十二關上門時，厚重的鐵門發出“呯”地一聲巨響，他聽見了那些籠子中的幻獸似乎受到了什麽驚吓似的發出一陣騷動，緊接着，就是幻獸相互撕咬發出的可怕聲音。

如果要用什麽來形容這個地方，陸十二恐怕只會想到“絕望”，又或者是“死氣沉沉”。

陸十二低下頭看了看發財，然後發現，這會兒他家幻獸正趴在它的幻獸，豎着耳朵，看上去聚精會神地打量這周圍。

整個區域布置成“T”字形，字母的上半部分那一橫所代表的是兩邊給工作人員走上專用通道的樓梯，中間一條長長的走道貫穿整個區域，每一步都會配有一對髒兮兮的、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紅色、綠色摁扭，在走道的兩旁腳下的地方，便是無數個密密麻麻的隔間籠子。

陸十二并沒有急着走上清理人員專用通道，而是轉了個方向，靠近距離門口最近的那個幻獸籠子——此時此刻，關在裏面的是一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白色陸戰型幻獸，當陸十二走進的時候，它正蜷縮成一團窩在籠子的角落裏一堆幹草堆上，那幹草堆其實已經濕漉漉的了，也不知道是上一次沖洗留下的水還未幹，或者壓根就是它自己的糞便。

這只幻獸已經遲鈍到了一定的地步，哪怕當陸十二完全在它的籠子前站穩，它也依然将腦袋埋在前腿之中……就好像已經死去了一樣。

眼前肮髒的牢籠之上，鏽跡斑斑還沾染着令人不敢想象那是什麽的紅黑色污跡……陸十二胸口發悶，看着這幅情景那皺着的眉更是放松不開，簡直要緊蹙得他的太陽穴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痛……然而就在這時，始終安安靜靜呆在他懷中的發財低低地叫了一聲，那幻獸好像聽見了它的叫聲似的，忽然動了動，而後擡起頭來。

這只幻獸看上去像是一只狐貍，一只耳朵有金屬化狀态。

當它緩慢地擡起頭時，陸十二發現它的雙眼都瞎了，像是被什麽利爪之類的東西弄傷似的，而且那眼睛的傷口都沒有經過處理，當它一瘸一拐地用三條腿摸索着往陸十二它們這邊靠近時，陸十二幾乎能聞到從它的眼睛傷口處傳來的惡臭。

只見這只幻獸慢吞吞地靠往籠子邊緣，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它在距離陸十二只隔着欄杆的位置站穩，擡起頭，那張髒兮兮的臉對準了黑發年輕人的方向，嗅了嗅，又發出一陣低低的、漫長的嗚咽聲……而後，它似乎有些失望地低下頭，轉過身，在陸十二的注視中重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籠子的角落裏，趴下，又恢複了最開始的動作。

不知道為什麽，陸十二就是知道，剛才這一只其實是幻獸因為眼睛瞎了，所以只能靠嗅覺分辨站在站在籠子前面的是誰——在發現站在籠子外面的人是個陌生人時，它便失望地垂着頭離開了。

——這只明顯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的幻獸，它還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回來接它。

——或許它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遺棄了。

——或許……

此時此刻，站在籠子前面的黑發年輕人只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緊，整顆心髒都仿佛被一只手揪成一團，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他忽然非常後悔來到這只籠子跟前，因為好奇心，他無意中地給了一個垂死的生命希望，然後又将它打碎。

“……”

陸十二決定，以後無論發財做了多惡劣的事情，他也不會對它發出“把你扔進回收站”的威脅。

哪怕是開玩笑，他也再也不會提起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