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發財

第10章

此時此刻，之前的那一場傾盆大雨已經停了下來。

當人群紛紛從躲雨的屋檐下走出，這條繁華的街道逐漸又恢複了之前的喧鬧狀态——空氣之中漂浮着一種大雨清洗過之後城市土裏特有的腥香，混合着鋼筋水泥味兒的那種……這味道倒是與五百年前并沒有什麽不同，陸十二琢磨着可算是找到了一點歸屬感，他低下頭，看着這會兒仰着腦袋瞪着自己不說話的小鬼，眨了眨眼後真誠地說：“我不是瘋子。”

“好，你不是。”小鬼滿臉同情地回答。

“……”

不知道為什麽，陸十二有一種想要揍人的沖動。

在一番大眼瞪小眼之後，陸十二他們鄭重地進行了五百年後社交禮儀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自我介紹。

他了解到此時在自己面前的小鬼叫賽爾，他是個孤兒，靠在街上流浪為生，為什麽不能乞讨呢？因為五百年後，整個大陸模板融合，經濟騰飛，每個城市都設有專門為窮困潦倒的人類提供幫助的政府部門，他們管它叫“救助站”，救助站會提供一張破爛的床、不漏雨的屋頂，以及每日一頓不至于讓人餓死的免費午餐——在基礎生存條件得到保證的情況下，流浪者們必須接受救助站分配給他們這些窮逼的一些簡單的工作，為社會做出貢獻的同時，也稍微換取一些額外的微薄報酬。

所以，在這個和諧的社會，乞讨是一件違法的事情，被抓住是要作為污點記錄到檔案裏去的，檔案上有黑歷史，對于救助站可提供選擇的本來就不多的工作種類選擇性就會變得更少一些。

陸十二猜想，賽爾的祖上大約擁有俄羅斯血統，看他的長相可以看得出至少跟那邊有點搭噶——當然這也是陸十二猜的，因為對于2515年的人們來說，“俄羅斯”之類的國家的存在意義相當于山頂洞人對于2015年的人類一樣——準确地來說，其實就是沒什麽意義。

穿過人山人海，重新回到了那陰暗的小巷子裏，除了大雨過後又出來覽食的野狗之外，陰暗小巷子之中依舊是空無一人，黑發年輕人趕走了在垃圾桶邊啃食着一個過期罐頭的野狗，掀開那原本該在自己身上的那個硬紙殼——這會兒，那硬紙殼泡在水裏，已經濕漉漉的了。

陸十二伸手到硬紙殼底下摸索時，他聽見賽爾在他身後說：“你可以對流浪狗好一點，因為你會發現其實我們和它們一樣可憐——等一會兒我會帶你到救助站，我們即将在那裏進行跟它們現在一樣的行為以填飽自己的肚子，對了，至少，ID卡你總有的吧？”

“沒有。”

陸十二一邊說着，一邊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摸到了什麽，他吭哧吭哧地從硬紙殼的下面、垃圾桶的後面拖拽出一個沉重的金屬罐子，那罐子已經磨損得相當厲害了，而且嚴重變形，只能勉強地看出上面曾經擁有過的藍色、紅色噴漆……

“你沒有ID卡？”賽爾又問了句。

“那是什麽東西？身份證嗎？”陸十二一邊心不在焉地問着，一邊掂量着手中的罐子——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會兒在他手中的大概是一罐奶粉，要麽是牛奶奶粉，要麽是羊奶粉——聯想到他重生之前看見的最後一幕，在狠狠地砸在他肚子上砸得他差點兒尿出來的玩意，他推測，這大概是一罐羊奶粉，寵物用的那種。

賽爾叉腰站在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搗鼓什麽的黑發年輕人身後，擡了擡下巴：“大概就是身份證明一樣的東西，哎呀，你沒有ID卡？那就是黑戶咯？那我收回剛才的話，你并沒有跟那些野狗一樣慘，你比它們更慘一點才對。”

比野狗還慘？

那真的是蠻慘的。

“喔，那怎麽辦？”陸十二十分淡定地問着，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的錢包果然沒有帶在身上，手機也沒有——這就說明，任何可以證明他出生、來歷、國籍、具體身份的證據他一樣都沒有，他将沉甸甸的羊奶粉抱在懷裏，舔了舔有些幹澀的下唇，“我會被抓起來嗎？”

“會的。”

“那警察局管飯嗎？”

“他們會揍你一頓，再考慮給你一點吃的。”

“夥食怎麽樣來着？”陸十二一只手寶貝似的抱着羊奶粉，另外一只手繼續在垃圾桶後面、硬紙殼蓋下面掏啊掏，“如果被揍得鼻青臉腫之後，只是扔給我一塊幹面包的話，還是不要挨那一頓揍好了，好像有點劃不來？”

“幹面包？你醉了嗎？我都快被你說醉了，我居然從一個沒有ID卡的黑戶流浪漢嘴巴裏聽到了‘幹面包’這樣的名詞，你以為你是離家出走的皇族王子嗎，而且還是吃膩了面包的皇族王子？——一瓶C等綠色體能營養劑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如果你運氣好，可能會有超市快要過期的C等紅色營養劑提供，不過別抱太大希望，一般有這種好貨，政府會送到救助站去的……運氣不好的話，對于你們這種從未做過社會貢獻的黑戶，警察局可能只會提供人工合成的營養粉，最多再給你一杯自來水。”

“營養劑？我等一下再擺出驚訝的表情應該不算沒禮貌對吧？所以，五百年後的地球已經可憐到面包都沒得吃了嗎？”

陸十二一邊說着，忽然覺得自己摸到了一個什麽玩意的邊緣，他往裏擠了擠，然後用兩根手指頭，從夾縫裏拎出一本濕漉漉的、髒兮兮的書，翻過來一看，嗯，一只折耳貓正瞪着眼透過封面瞅着他，萌萌的喵星人腦袋上是書名——

《健康食譜搭配，讓您的喵星人變得更加優雅》。

翻開第一頁，介紹的是寵物用磨牙棒，上面寫着制造磨牙棒需要的配料，低筋面粉，羊奶粉、雞蛋之類的，下面有制造磨牙棒時烘焙需要的火候、烘培最佳時間以及狀态，還有一些關于合面之類詳細的制造過程指導，“……”

“啪”地一下合上書。

這書，陸十二認識。

在他告別五百年前的地球被一炮轟到2515年之前，他在2015年的地球看見的最後一幕，就是這本書的封面上，這只瞪着眼瞅着鏡頭賣萌的折耳貓。

一罐羊奶粉，一本寵物膳食書，這就是跟随者陸十二從2015年一塊兒跨越了500年的時光軌道來到2515年的唯二兩樣東西。

陸十二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做了什麽孽這才——

等一下。

黑發年輕人互相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微微眯起眼，他将手中的寵物膳食書稍微卷起來塞進寬松的褲子口袋裏，将夾在左邊腋下的奶粉罐子換到了右邊腋下，轉過身，他低着頭認真地看着這會兒正蹲在他屁股後面喋喋不休地跟他科普“沒有ID卡有多麻煩”的賽爾，打斷了他問：“現在在這顆星球之上，可供食用的東西只剩下營養液了嗎？”

“基本上是這樣的，大自然産物已經變得十分缺稀，新鮮蔬菜以及谷物類是皇族或者貴族專供的了。”

“……谷物類？也就包括面粉、大米之類的咯？那雞蛋呢？”

“在我出生之前，高級市場裏還可以買得到，但是聽說這些年也已經沒有賣了，因為動物只能喝營養液，所以已經不産出了。”

“牛奶呢？羊奶呢？”

“一樣，有人工合成的，但是味道有點奇怪，而且也很貴——我是沒喝過，都是聽人家說的。”

“喔。”

黑發年輕人一邊點頭，一邊将懷中的那罐奶粉抱得更緊了些——而這個時候，賽爾像是終于注意到他懷中還抱着那麽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有些好奇地踮起腳問：“你懷裏抱着的是什麽？”

“這個啊？”陸十二低頭看了一眼，“大概是生存下去的希望？”

“……我還以為經過剛才一番對話你的瘋病能稍稍得到緩解。”

“是嗎？可惜我已經放棄治療了。”

陸十二笑眯眯地說着，兩人又一同并肩走出小巷子，賽爾問他身上有沒有錢，在看到陸十二掏出一枚莫名其妙的、質地也不像是純銀的銀幣之後，他露出個嫌棄的表情搖了搖頭，一大一小兩人渾身加起來的錢都不夠一個人搭乘公共懸浮鐵軌，于是他們只好選擇開“11”路，用兩條腿走到距離他們這條街最近的那家救助站，在那裏，賽爾有占到一個床位。

“不過領取食物和床位都需要用到ID卡登記，你沒有的話，最好還是先去警察局補辦，就說你的弄丢了——收起你來自五百年前的那一套謝謝否則他們會體貼地送你到醫院——拿到ID卡以後，再返回救助站。”

“我的東西怎麽辦？”

“先放到救助站裏，我在那裏有一個上鎖的櫃子，很安全，不可能會有人去偷或者去詢問私人物品箱裏的內容，隐私是被絕對尊重的。”

在去救助站放東西的路上，賽爾大致跟陸十二說了一下關于2515年的基本生活常識——其實要說的已經不多了，因為這始終是由人類為主體說組成的社會，所以其實本質上的改變并不算很大……陸十二提出過疑問關于在那個大屏幕裏出現的鬥成一團的動物是怎麽回事，賽爾的回答相當簡單粗暴：“幻獸，普通人養不起，一旦養了就可以帶去參加格鬥比賽，來錢很快的。”

一句話，陸十二聽到最後腦海裏只剩下了後半句：來錢很快的（加粗加黑重點符號标記）。

在合法、不違反道德的準則前提下，他喜歡一切可以“來錢很快的”行為。

這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救助站的門口，救助站的環境比陸十二想象的要好得多，四個鋪位一個房間，擁有獨立浴室以及獨立衛生間，公共廚房，廚房裏有烤箱、微波爐、電子爐等一切烹饪設備，因為這年頭流浪漢其實沒那麽多，所以很多房間都沒有注滿，比如賽爾就是一個人住的。

将懷中那破破爛爛的鐵罐子寶貝似的在賽爾的櫃子裏寄存好，他們又去辦了屬于2515年的ID卡——實際上那是一個機器，記錄了擁有着的指紋、虹膜以及正面、左側面、右側面露耳露眉三面照。

再啪啪摁一下，還可以看見ID卡記錄着ID卡主人的社會貢獻值——賽爾提醒陸十二，社會貢獻值是不随警察局檔案走的，也就是說，如果他搞丢了自己的ID卡，他的社會貢獻值就會被同時清零，成為一個和其他剛剛具有領取ID卡資格的中古大陸公民一樣誰都可以欺負的新鮮嫩貨。

“就像你現在一樣。”

“……”

“你會很快地體會到我之前說的所謂‘連野狗都不如’是個什麽概念。”

“我知道，金錢既是正義嘛。”

“……這話挺有道理的，”賽爾說着，忽然停下來，露出鄭重其事的表情向陸十二伸出手，“那麽，祝賀你成為中古大陸的合法公民，從今天起，你将在2515年擁有一席之地，祝您以後……呃，飛黃騰達？出人頭地？長命百歲？”

“恭喜發財。”

“喔，好的，恭喜發財。”

小鬼跟黑發年輕人握了握手，又不約而同地縮回了自己的手，插回了各自的口袋裏，肩并肩，搖搖晃晃地從警察局往救助站的方向晃悠去——此時，2515年的月亮格外的圓，離開了喧鬧的中心街區，周圍也是格外的安靜，昏黃的月光将兩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

“喂，小鬼，我該去哪裏弄來一只幻獸？”

“那玩意可貴了啊，買來了蛋孵出來你還不一定養得活，養得活你也不一定能保證它能幫你打架，不過想要只蛋還是挺簡單的。”

“嗯？”

“首先，你去賣掉一只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