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得祿眼裏,他家爺在這破院子裏受大罪了,吃不是吃,穿不是穿,住不是住的,瞅這吃的什麽啊,得祿跟着十來個小子坐一塊堆兒,盯着中間老大的竹籃裏滿滿一籃子餅,旁邊兒一盆腌蘿蔔,再瞅自己眼前,一大碗米粥,這就是晚上飯了,連點兒葷腥都不見。
他吃這個也就算了,他家小爺可是病人,那槐樹下的小桌兒上,菜一模一樣,鹹菜條就着大餅,要說多,就多了一小壺酒,這要是在別的地兒,估摸爺早把桌子掀了,可這會兒他家爺笑的啊,見牙不見眼的,手裏執壺,給對面的時家老頭倒了一杯,自己一杯,恭恭敬敬舉起來:“時叔,我這兩天叨擾您老人家了,有什麽行差做錯的地兒,你老只管教訓,有道是樹不正不成材,我這兒盼着您老多教訓我兩句呢。”
娟子端了炒雞蛋出來,正聽見這幾句,好懸沒吐了,心說真小瞧他了,這臉皮厚的都沒邊兒了,哪跟哪兒啊,就叔,叔的叫的這親,不知道的,還真當他是時叔叔的大侄子呢,也不嫌牙碜。
正想給他兩句,卻聽時老爹道:“跟叔客氣什麽,只要你不嫌棄我們這院子破,想住多長日子都成,叔還盼着你不走呢,也有個人說話兒。”這話聽着就那麽親。
娟子到嘴邊兒的話又收了回去,把炒雞蛋放在桌上,葉馳擡頭掃了她一眼,越過她往那邊兒竈房望了望,心裏真心疼他媳婦兒,這些人,合着都讓他媳婦兒伺候吃喝,尤其這個母夜叉,就知道瞎挑刺兒,也不說幫着他媳婦兒分擔分擔。
想着便道:“這飯都得了,怎麽還不見潇潇姑娘出來,再不吃可涼了,我去叫她。”說着就要站起來,卻給娟子哼了一聲道:“可不敢勞動您的大駕,您趕緊吃要緊,多吃點兒,養好了病,大家都消停。”撂下話轉身走了。
葉馳給她沖的沒招兒,時家爹道:“阿馳啊,你莫計較,娟子這丫頭就是刀子嘴,那心比豆腐還軟呢,你吃的藥都是她親自去壽仁堂抓來的,她就是說話不中聽,心眼兒比誰都好,別站着了,快坐下陪我喝一口兒。”
葉馳心說,這就是個母夜叉,什麽心眼兒好,就她那心估摸比毒蛇都毒,還是他媳婦兒好,長得好看,說話兒輕聲細語的,就是生氣的時候都好,手還巧,總之,哪兒哪兒都好。
時潇把燴豆腐盛出來,就見娟子又回來了,時潇奇道:“不是讓你先吃嗎,這豆腐我端出去就成了。”
娟子翻了個白眼:“問你家那位小爺去,不是我攔着,他就過來了,潇潇,我今兒在鋪子裏琢磨一天了,你說外頭那位是不是中邪了,這是打算賴在咱們這兒了不走了啊,他家那麽大的家門,上頭橫是得有長輩吧,就由着他這麽在外頭不着家?”
時潇把圍裙接下來搭在一邊兒道:“你管他家如何呢,不過是覺着咱們這兒的日子新鮮罷了,多不過兩三日,少了,估摸明兒就走了,哪能真住長了,若他是那些潑皮無賴,不用說,咱大棍子早把他打出去了,可他是定親王府的小王爺,他這樣的人,咱得罪不起,好生的把他送走,也省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娟子嘆口氣道:“你倒是看得開,可我瞧着他不像輕易能走的樣兒,他心裏頭惦記什麽主意,我不信你不知道,就那兩只賊眼珠子,一個勁兒往你身上瞄,都恨不能盯出兩個窟窿來,能這麽輕易罷手?”
時潇卻道:“娟子姐擔心這些做什麽,不罷手能如何,雖說他是宗室的小爺,到底上頭還有王法管着呢,只我對他無意,他還能用強不成,沒得牛不吃水強按頭的,再說,他不過兩天新鮮勁兒,過兩日自覺沒趣兒,便丢開手了。”
娟子往外頭瞄了一眼,正瞧見葉馳一邊兒陪着時老爹喝酒,一邊兒那眼珠子還不閑着,一個勁兒往這邊瞅。
娟子是覺着時潇想的太簡單了,是有王法管着,可王法也有管不了的人,就外頭那小子兒,別瞧這會兒說話兒做事都像個人兒,不定一翻臉,天王老子都不認,哪還管王法,不過事到如今,請神容易送神難,人都住進來了,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娟子現在是真後悔那天讓寶柱下藥,哪想到他堂堂的小王爺是這麽個不要臉的賴皮人物,忽想起那個左宏,忍不住哼一聲,這幾個就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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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潇把豆腐端出去,大盆的放在寶柱幾個的桌子上,小盤的放在葉馳跟他爹跟前,葉馳瞧見她裂開嘴笑的,眼睛都眯縫起來了:“姑娘辛苦了,快着坐下吃飯吧,這都快涼了。”
時潇淡淡看了他一眼:“比不得貴府,都是些粗茶淡飯,您別嫌棄才是。”
“姑娘說哪兒裏話,我吃着比我們府裏廚子做的,不知好多少呢,就這蘿蔔淹着的又脆又得味兒,我們家祖母早上吃粥最喜歡這個,回頭讓我們府裏的廚子跟姑娘取取經,要是能讓我們家祖母吃順口,也算我盡了孝。”
得祿在那邊兒聽着直瞪眼兒,心說爺這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越來越精純了,他們家老王妃年紀大了,牙口不大好,平常最喜吃軟爛的吃食,就這腌蘿蔔是夠脆的,估摸老王妃吃進嘴能崩了牙,虧爺大言不慚的拿老王妃說事兒啊,盡孝,爺若想盡孝,早巴巴娶個小王妃回府,來年生個大胖小子,往老王妃懷裏一送,保管他們老王妃能樂出花來,弄什麽沒用的腌蘿蔔啊。
時家爹道:“倒是阿馳這孩子,跟那些大家宅門裏的纨绔子弟不一樣,那些可不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哪還有心思盡孝道,卻不知我大燕自立國便以孝治天下,孝是根本呢。”
娟子不懷好意的瞥了眼葉馳道:“時叔說的是呢,遠的不說,就說咱們京城可是有四個有名兒的纨绔,成日吃喝嫖賭沒正經事兒幹,那頭一個姓什麽來着……”說着扭臉對葉馳道:“對,跟您一個姓兒吧!說不準您還認識呢。”
娟子這話刁,時潇抿着嘴險些笑出來,得祿心裏恨得張嘴咬了口大餅,心說,這悍丫頭明擺着就是罵他家爺呢,也就在這兒,換個地兒,非教訓教訓她不成。
葉馳卻眨眨眼瞟着時潇裝傻,時潇扯着娟子到那邊兒桌上吃飯,葉馳不免有些遺憾,還以為能跟他媳婦兒一桌兒吃飯呢,瞧了瞧他們這張桌子,再瞧瞧時潇坐的哪兒,琢磨是不是得想個招兒。
正這兒琢磨呢忽聽外頭叫門兒,娟子道:“這時候是誰,柱子開門去。“寶柱飛快跑出去開門,嚷嚷了一句:”是糧食鋪子送米面來了。“
送米面?時潇剛想問娟子是不是她讓送的,就看見呼啦啦進來四個糧食鋪夥計,一人扛着一袋子走了進來,後頭跟着糧食鋪掌櫃的。
時潇愕然,誰家這麽買米面的,正想問是不是送錯地兒了,葉馳站起來皺着眉道:“怎麽趕上飯點兒送過來?”
那糧食鋪掌櫃忙颠颠兒的跑過來,低頭哈腰的道:“小的本想趕着一早給您送來的,可祿大爺說,白天您有正經事兒,小的跑攪了爺的正事兒,這才送的晚些。”
葉馳暗暗點頭,心說,得祿這小子還算長了點兒心,知道白天這院兒裏就他跟他媳婦兒,雖說這一天,他媳婦兒都沒怎麽搭理他,可一想到這院裏就他倆,心裏便說不出歡喜,他自動忽略得祿跟寶柱那小子。
卻聽他媳婦兒開口:“這是你要讓送的?”
葉馳點點頭:“我在這兒住着,總不好白吃白喝,讓糧食鋪子送點兒米面過來,也算我的一點心意。”
娟子接過去道:“一點兒?我說你是打算在我們這兒賴住不走了,怎麽着,這四袋米面等你都吃完了,還不得兩年啊。”
這悍丫頭真讓葉馳恨得牙根兒癢癢,回頭非讓左宏把她弄走不可,省得擱眼前礙事兒,卻不搭理娟子,只瞧着時潇道:“你們這院子裏人多,吃不多少日子的,我讓得祿跟糧食鋪子說好了,以後吃完了,尋個人去讓他們送就成,那雜面饽饽就別吃了。”
時潇定定望了他半晌,輕聲道:“原是瞧着我們窮,您這兒施舍善心來了,可您這善心雖大,奈何我們受不起,您若實在想行善,出了城門,那城根兒底下,有的是吃不上飯的,你的善心施過去,不定能救活多少條人命呢,我們這兒就不勞您費心了。”
說着不等瞧見葉馳那難看的臉色,轉過身跟糧食鋪掌櫃的道:“勞煩你大老遠跑一趟,這米面不是我們要的,讓您的夥計原封這麽扛回去,我也不落忍,寶柱,狗子,你們幾個幫着送一趟。”
“好嘞。”寶柱跟狗子領着頭站起來,兩人一對,過去就把米面擡起來幾步便出了院子,糧食鋪的掌櫃的愣了,為難的瞧着葉馳。
葉馳真動氣了,自己這一番好心,怎麽到他媳婦兒這兒,就半點好兒都沒落下呢,且這幾句話說的句句帶刺兒。
剛自己還說他媳婦兒好呢,這轉過臉兒就給自己個樣兒看看,有心發作,卻又礙于他未來的老丈杆子在,深吸了兩口氣終是忍下了。
可心裏頭憋屈啊,晚上回了屋,坐在炕頭上,一個人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