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江豆豆一直留意着路上的行人, 現在的處境讓她的記憶都回到了自己高中畢業那一年。
江爸江媽是很稱職的一對父母，所以在江豆豆成年之前，她從來沒感受到過所謂的貧富差距。
江爸江媽從沒讓她挨過凍, 受過餓, 他們都盡全力地去讓她衣食無憂。
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江豆豆都覺得自己的父母是無所不能的, 自己是生活得很好的。
她覺得爸爸很高大, 很厲害，什麽事情都能輕松搞定。
直到高中畢業那一年, 江爸忽然說：“你成年了，趁着暑假出去打打工吧，了解一下生活的辛苦, 然後好好讀書，出人頭地。”
她一知半解, 就去了一家運動品牌的服裝店打工，工資她都記得好清楚, 四百一個月, 不包住不包吃, 實習生也沒提成。
當時她還沒社會經驗, 還覺得四百挺多。
後來才發現, 每天來回坐公交, 中午就算吃最便宜的盒飯，所謂的富裕的工資都能被她用到所剩無幾, 但凡有一點猖狂的想法，比如買了一杯奶茶什麽的，基本就是倒貼錢在打工。
工資太低了！不幹了！
那是不可能的。
當時作為一個高中剛畢業剛剛跨入社會的成年人, 她也找不到比這工資更好的好工作了。
簡單來說，如果她沒有考取大學，很大的概率她的一生就是這樣，成為底層。
這種經歷簡直讓她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原來，社會上是有貧富之差的，一直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的江豆豆那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更不巧的是，她忽然就遇到了為了生計，兼職代駕的江爸。
那個畫面非常之不美好，江豆豆每次想起都要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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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豆豆看見江爸的時候，江爸正拉着一個男人，非常無奈地說：“哎你不能這樣的，說好代駕是六十塊的，你現在不給錢我不是白跑了一趟麽？送都給你送到了，現在賴着不給錢怎麽行呢？我自己坐車回去也要錢啊！”
拉拉扯扯，江爸又好面子，最後錢也沒拿到就灰溜溜走了。
賴賬的那個男人反而趾高氣昂，還往地上唾唾沫星子。
那一刻，人生的辛苦才讓她意識到，不光這個社會有不同的階層，江爸也不如她想象中一樣無堅不摧。
他作為一個時運不濟的小人物，哪怕個人能力再強，也只能勉強溫飽。
他在她面前像個堅實的堡壘，卻那堡壘上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他的辛勤，他的汗水所鑄成。甚至那裏頭，還有他所受的氣和委屈。
那一刻的江豆豆，也是這樣，站在店門口攬客。
江爸沒有注意到她，她也不想他看到她。
她悄悄躲進了店裏去，倔強地咬着唇，眼眶通紅。
她甚至想起了課本裏學會的朱自清的《背影》，她覺得那一刻江爸的背影也很佝偻。
她好像還沒來得及長大，她的爸爸就老了。
這太讓她難過了，所以她後來才努力讀書，成了全班第一個拿到醫院聘書的人。
江豆豆回想起以前，有點出神。
再回過神來，就見有些清冷的街上多了個人。
一個小年輕，高高瘦瘦，頭發亂糟糟的，帶着副眼鏡，像個書呆子似的，匆匆走向她和項馳，都快走到面前了，忽然又退開。
見她看他，他還害羞地撇開臉。
江豆豆都給他逗樂了，剛想笑，就見那小年輕忽然倒下了。
她心裏還在樂，心想，“到底是她有魅力？還是項馳有魅力？咋人看他們一眼就暈了呢？”
緊接着就反應過來不對勁，作為醫學生的常識讓她立刻就跑了過去。
邊跑邊喊，“項馳，去地鐵站，去地鐵站拿AED.”
她沖過去，連忙蹲下身，拍這小夥子的臉，“哎，你醒醒。”
結果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用手指探了一下，呼吸也很微弱。
江豆豆連忙喊了PD過來，把人躺平，幾乎沒有猶豫，直接開始撕開這位暈過去的仁兄的上衣。
真的還好是夏天啊！不然脫衣服又浪費時間了。
看着眼前像白斬雞一樣瘦弱的胸脯，江豆豆眼神平靜至極。
PD在旁邊吓得汗都出來了，抱着攝像機的手都在抖，顫顫巍巍地問：“他怎麽忽然就倒了。”
江豆豆沒功夫理他，簡單兩個字，“猝死。”
然後，直接給這位倒下的仁兄上心肺複蘇。
任何不是醫護人員的路人都不會有她沉穩，更不會有她專業，她一面心肺複蘇一面問：“打電話找120沒有？項馳回來沒有？讓路人走開，不要看了，要透氣。”
很快，項馳就回來了，滿頭大汗，抱着一個嶄新的AED除顫器。
江豆豆看見他拿了AED回來簡直長出一口氣。
一通折騰，半個多小時過去，這命大的小夥子終于恢複了一點意識。
醫院的救護車也來了，醫護人員看見躺在地上的病人，和還沒來得及收拾放在一邊的AED，直接給節目組豎起大拇指。
領頭的老護士再一看幾乎是跪在病人旁邊的江豆豆，顯然認識，喊她：“小江。”
江豆豆都累虛脫了，她穿着高跟鞋跪在地上做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心髒複蘇，太費勁了，姿勢也不舒服，天又熱，太陽直接對着臉曬，怼出她一頭的汗。
剛開始太着急了，還不覺得累，現在一通操作猛如虎之後，忽覺疲憊。
她正接過項馳遞過來的餐巾紙在擦汗，沒注意來的是誰，只覺得救護車來了，她可以退居二線了。
聽見聲音，還是直呼她的名字才擡起臉。
這一看，連忙起身，高興地喊，“張老師，你怎麽跟着出救護車了？”
“說是節目組出了事，知道你在這邊太擔心了，跟着一起過來看看。”
現在的病人，特別是年輕人，得一點小病那個心态是相當不錯的，來醫院還捧着個手機看直播，還開外放。
你說聲音太大騷擾到別人了吧也不是？但人一靠近多少還是能聽到聲音。
她就聽到了聲音，一聽還是熟人的聲音。
恰巧就看到直播忽然被關閉了，然後他們醫院就接到出救護車的電話了，二話不說跟着出車，看見江豆豆，提着的心都落地了。
見小姑娘看見她眼睛都亮了。
複又笑了起來，本來就是來救人，也沒時間閑聊，但還是忍不住誇，“小江，你處置得不錯，又救回一條命。”
“應該的。”江豆豆跟着笑。
也就幾句話功夫，救護車就擡着人走了。
江豆豆松了一口氣，這時候也沒那麽累了，精神都變好了，心裏也十分踏實，看向正蹲在地上收拾除顫器的項馳，跟着過去幫忙收拾，還沒忍住開玩笑，“好家夥，哪兒都不倒就倒我面前，我面前不下幾百米就是個地鐵站，裏面就有除顫儀，這真是精準性暈倒，命大。”
“是。”項馳提起整理好的AED除顫儀，先站起身，又伸手拉了江豆豆一把。
江豆豆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
兩人的手一觸即離。
“你回店裏吧，我先把AED還回去。”項馳看了她一眼說。
“我和你一起去還吧。”江豆豆覺得自己腿都麻了，得走走，動一動。
“你腿不疼嗎？”
“跪麻了。”江豆豆點着腳尖，在原地扭動着腳腕，無所謂的态度，“走幾步就好了。”
項馳覺得她對自己是十足遲鈍，有點無語，“你腿不疼嗎？膝蓋都跪青了。”
“哈？”江豆豆後知後覺，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膝蓋，哇塞真的青了！
那小子誰啊？竟然受她如此大禮！
她真是純潔美麗善良勇敢的白衣天使！
抿了抿嘴，又看一眼自己的膝蓋，真醜。
把自己搞成這樣心裏肯定是有點不高興的，但是沒辦法，為了救人，只好聳聳肩，“算了，過幾天就能好了，我明天穿長褲就行了。”
還能怎麽辦？當然就是裝作無事發生，等過幾天膝蓋自己恢複嘛。
見她這麽說，項馳不堅持讓她休息了，兩人一起往地鐵站走。
就是江豆豆腿麻得厲害，走得有點慢。
項馳也很無聲體貼，特意放慢了腳步，跟在她身邊。
江豆豆笑，“我們走這麽慢，不會地鐵站裏還有人要用AED，結果找不到吧？我們要不要跑過去啊？”
“哪裏都有那麽巧？”項馳搖搖頭，不讓她胡思亂想，又吐槽，“就你這腿，真的別折騰了，不然我跑過去？”
“那好像也不差這幾分鐘吧。”江豆豆覺得倒黴的人真的不會那麽多，瞬間放松了，輕松道，“你知道為什麽地鐵站旁邊的房子會貴一點麽？”
項馳看他一眼，笑了一下，“交通便利。”
“不是哦！”江豆豆搖搖頭，“我個人是覺得，住地鐵旁邊好保命，畢竟現在地鐵裏都會有AED除顫器，如果大家上下班的時候能注意一下AED除顫器的位置，既可能救自己也能救別人。如果是自己的親人很不幸遇到這種情況，做出努力了，更可能救親人的命。就算沒來得及，也不至于後悔。還是建議大家都學一下最基本的救命知識，比如心肺複蘇什麽的。”
“心肺複蘇可能會把肋骨壓斷，前幾年出過一個案子，救人一命反被告。”項馳點點頭，卻是忽然潑冷水。
江豆豆：……
“這麽惡心？”說完又覺得理所當然，“所以有時候有病人要求開一點醫保之外的貴一點效果好一點的藥，我們醫院醫生都不敢開，怕到時候被舉報，還以為收了回扣什麽的。”
“你不是學法律的麽？為什麽法律不管管，還誣陷好人？”
項馳都沒忍住笑，“你是不是對法律有什麽誤會？法律并不是無敵的，它是有局限性的。固然立法的初衷是善意的，是為了維護正義。但很可惜，法律只是底線，法律的最終目的也不是限制別人的行為，而是用來兜底。真正約束人的，是道德。”
“所以哪怕誣陷者能夠利用法律漏洞索賠，好人也只能認栽？”
“怎麽說呢？”項馳想了想，直接道：“我們學法律專業的，都要學一門課，叫做法理學。法理學的基本理論包括法的三大價值，自由，正義和秩序。這三者的關系叫做‘法的價值位階’。簡單來說，自由是法的終極追求，而秩序則是法的首要追求。你想象法律也是有臺階的，那麽，秩序就是一樓，正義是二樓，自由是三樓。任何事情，基礎都沒有何談未來，只有維持住秩序，才能保障正義和自由。所以有的時候，法律本身為了維持秩序，也是在帶着鐐铐舞蹈。”
“意思就是說，有些事情，即使道德上是死刑，法律約束不了，也都無可奈何，只因為要維護法的秩序。”江豆豆一點就通，簡明扼要的說出自己的理解。
項馳深深看她一眼，點頭，“是。”
“你可真沒勁。”江豆豆有點不爽，“你讓我覺得法律非常之無情。”
“法律本就不該有情，它是以社會為基礎，不斷被完善的。一次次暴露問題，才能一次次推進立法。就像你老師的女兒寫給你的信，所有的血都不會白流。”
只是有的人，成了墊腳石罷了。
“那還能不能救人？老太太過馬路還能不能扶？”江豆豆發自內心地問道。
“能。”項馳笑，“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能。”
“您可真冷血。”
“您可真無私。”
兩人怼上了，卻都有各自的道理。
沉默了一陣，倒是江豆豆先開口，“你說的也沒錯。但是就像你說的，現在規避風險保護好自己的辦法也很多，現在到處都有監控，實在沒有的話，找個固定的店鋪店主，或者路過的警察啊路人啊，找大家一起幫，再一起幫着錄像就都能說得清楚了。他敢賴一個人，他敢賴一群人麽？我覺得不敢，那也太狂了。
你說的确實對，但是，有的時候猶豫一下可能就是一條命啊！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還是能救就救吧。就像我們剛剛用的AED除顫器，真的很小白，都不用怕不會用。哪怕今天我不在場，你們只要按照說明書，打開電源開關，把電極片按照說明書的位置在他身上貼好，機器就會自動操作的。分析心率是室顫狀态的話，機器就會自動充電，充電鍵變紅之後，就像我今天這樣，按下充電鍵，就等于進行了一次點擊除顫治療，就可能救一條命，沒有人的生命是不珍貴的！”
她也清楚項馳說的事情時有發生，也知道救人需要勇氣。
但是，誰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如果遇見問題可以碰見善意？
為了相信這份善意，傳遞這點善意，首先自己就要勇敢去做。在力所能及，保護自己的前提下，還是可以去做的。
說完，她忽然扭頭看PD，覺得剛剛這段話挺重要的，“我可以要求電視播出的時候，這一段不要剪輯掉麽？”
忽然被嘉賓視察工作的PD老臉一紅，趕緊說：“一開始直播間被關了，但剛剛副導演和導演溝通過，現在是特殊情況嘛，就又重新開了直播間了，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還在直播啊，你不知道麽？”
“什麽時候重開的？”
“你在給人心肺複蘇的時候。”
那我當然不知道啊！當時誰有功夫理你們啊！？
江豆豆都懵了，扭頭問項馳：“你知道麽？”
項馳搖頭，“沒注意。”
“得了！那豈不是好多人看到我們手握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除顫器，卻在慢騰騰走路，還逼逼叨？”江豆豆心都顫了，善于網上沖浪的她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不行，項馳我們得跑啊！不然你會被黑的！這絕對是個黑點！絕對的！”說着，她哪裏還敢耽誤，拉起項馳就開始狂奔。
又來？
忽然被甩在身後的PD，看着兩個瘋了一樣狂奔的背影，真的忍不住吐槽，“都這樣了，怎麽還不按常理出牌！”
直播間的觀衆們真的是跟着心潮起伏。
“哈哈哈哈，給爺逗樂了。”
“對家粉竟然擔心對家會不會被黑。”
“對家粉幫對家排雷，不知西米露還好麽？”
“我剛剛還在想項馳說的也對，豇豆說的也對，都好對啊，到底誰對的時候，為什麽他們忽然就跑了？”
“真的剛才還挺有深度的，忽然就逗比了。”
“發生了什麽，我剛剛在用百度查我家附近有沒有AED除顫器，還真的有！”
“心疼我豇豆，腿青的好厲害啊，剛剛直接跪在地上肯定疼死了。”
“小姐姐真的特別好。”
“咦？樓上的朋友們你們都在想什麽，這些重要麽？重要的難道不是，他們牽手了啊！嗷嗷嗷嗷嗷！為什麽你們忽然丢了自己八卦的眼睛？”
“卧槽，後知後覺，他們牽手了！”
“老母親流下落淚，馳崽你終于有人要了！”
“啥玩意，項馳還能有媽媽粉？姐妹你清醒一點，不然項馳告你哦！”
“哈哈哈哈懂法了不起？法律也是要講秩序的，他自己說的！媽粉是符合粉圈的秩序的。”
“哦，惡心！”
“樓上的你胡攪蠻纏，胡說八道，我實在太喜歡了，哈哈哈。”
“那個，沒有人注意到麽？剛剛豇豆人工呼吸的時候，項總眼神有點不對勁。”
“吃醋？”
“好像是……”
“有人錄屏麽？”
“難道我追的CP真的成真了？”
正在圍觀的大吉：……
怎麽辦，橡膠都比她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