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豆豆做的菜, 色香味俱全。
項馳時常願意将果果放去江家,多少也有些想讓她吃口好飯的意思。
以前沒有果果,他在外工作, 獨自生活, 都靠外賣度日。
後頭果果來了,他雖也點外賣,但也是量力而行。
甚至學着下廚, 只可惜廚藝不佳, 似乎天生就沒這個天賦,不論如何對着菜譜努力都是白搭, 勉強可以入口,但好吃卻是完全算不上。
因此,小朋友好像也不太熱衷于吃飯。
但自從江爸的邀請讓他和果果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每到飯點,但凡在家, 果果都巴望着牆那頭,可憐兮兮問他:“馳馳, 到底什麽時候可以給果果打洞呀?”
他哭笑不得, 請了姨婆來家裏幫忙做飯, 還是不得章法。
果果似乎就是覺得別人的月亮比她的圓, 就是喜歡吃江家的飯。
他沒得辦法, 只好裝作不經意, 放着小家夥去蹭了好幾次飯。
江豆豆也不計較,一來二去, 果果的臉都嘟起來了,肉眼可見的胖了。
比起果果,他倒是沒那個口福, 上回江爸的邀請不算,這還是他第一次吃上江豆豆做的飯菜。
怎麽說呢?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大廚水準。
只是,當江豆豆打開最後一個砂鍋的蓋子,看清裏頭的菜,他抿了抿唇。
“怎麽?”江豆豆看着項馳忽然僵了一下的表情就笑了,把砂鍋蓋放在一邊,“這道菜是我特意做的,很符合我們倆的處境。”
“什麽處境?臭味相投?”項馳擰着眉看着裏頭的料,“臭豆腐燒肥腸?這是你自創的?你覺得你是臭豆腐還是肥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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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臭豆腐!你才是肥腸!
江豆豆飛他一個眼刀, “才不是我自創的,這應該是湖南菜,我有一次在私房菜吃到的,十分驚豔,就模仿了。”
“湖南哪有這道菜?”項馳就差否認三連。
“可我就是在湖南的菜館吃到的。”
“幼稚不幼稚,在東邊吃到的西瓜就變成東瓜了麽?”項馳笑她,筷子轉了個向,夾起了一口番茄炒蛋,誇她,“好吃。”
江豆豆樂了,“你怎麽急轉彎啊?臭味相投你怎麽不嘗啊?我給你夾一塊?”
“我不吃臭豆腐。”項馳拒絕。
“那你吃吃肥腸呀!”
“肥腸也不吃。”
“那你吃榴蓮麽?”
“不吃。”
“苦瓜呢?”
“不吃。”
“行吧,你這人顯然吃不了苦。”
項馳挑了挑眉,放下筷子,忽然說:“人為什麽一定要吃苦?多點甜不好麽?”
江豆豆給說愣住了,點頭,“對。”
“那這道菜我不吃了,我洗碗。”項馳一錘定音。
江豆豆看他一眼,見好就收,“行。”
一頓飯吃得十分滿意,江豆豆吃完也不需要洗碗,看着項馳冷着張俊臉又是洗碗又是擦桌子,心裏特別舒坦。
她坐在屋檐下的搖椅上,閉着眼睛輕輕地搖,雨還在下,滴滴落在不遠處的石磚上,濺起漣漪。
項馳洗完碗出來,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女孩長發披肩,睡得正酣,她真的很美,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天空中綻放的煙花。
他記憶最深處,一直都有她那雙好似會說話的眼睛。
他和她曾經想象過的完全不一樣,又似乎她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
他盯着她的睡顏看了一會,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回了房間,取了劇本,又重新回來,坐在了她不遠處的屋檐下。
四下都很安靜,他忽然看向了不遠處的青苔。
很新鮮,翠綠着躲在潮濕的陰處,從不祈求光明,永遠自得其樂。
他注視了一會,目光才從新落回自己手中的劇本。
江豆豆醒來時,雨已經停了,蓋在身上的外套讓她愣了一下,她下意識聞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撇過頭,就見項馳坐在不遠處,手裏端着一本A4紙打印後訂好的書。
“你在看什麽?”剛睡醒的她軟綿綿地問。
“工作室送來的劇本。”見她醒了,項馳下意識笑了一下。
江豆豆犯懶,躺在搖椅上沒動,看他一會,撇開臉,望着天井和他說話,“你要準備拍戲了麽?”
“還沒,在找合适的劇本。”
“你喜歡的故事是怎麽樣的?別敷衍哦!認真回答。”
項馳選戲的眼光真的是沒話說,江豆豆蠻想從他這裏知道什麽內核的故事更受歡迎。
“小人物。”項馳想了想說,“就我個人,更喜歡具象的,好似微不足道卻有張力的人生。”
“我以為你會喜歡大開大合的人物,比如霍去病。”
“他其實也是個小人物,只是你把他想得太高了。”項馳放下手中的劇本,“我演他的時候曾經在想,他會不會有遺憾。”
“你覺得他有遺憾麽?”江豆豆來了興趣,扭頭看向他。
“我後來發現每個角色都有遺憾,遺憾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人生但凡有幸運的時刻,都要珍之重之才好。”
四周太安靜了,空氣也好,環境也好。
剛睡醒的江豆豆透着一股慵懶的溫柔,他沉下心看了很久的劇本,心思也異樣的明淨,不由就有感而發。
江豆豆微笑的表情卻因為他的話慢慢收住,她清澈的眼睛看向項馳,像被點中了什麽,忽然就變得有些憂傷。
“怎麽了?”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項馳輕輕地問,聲音中帶着難得的溫柔。
“我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她曾經和我說過,每個人都會遇到不平事,做我們這一行,受委屈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們得向前看,要明白幸運幸福難得,但凡遇到,都該珍之重之。”
有的人,不去想起,永遠都不會去提。
但凡提起,就是深深地忘不掉。
江豆豆我已經很久沒提起自己的老師了,在江家,這也是一個不能碰的話題。
只是現在,她忽然想借這個機會提起老師,她們的網站并不重要,她更想告訴大家世界上曾經有過那麽一個平凡卻又偉大的人。
“老師是一個特別好的人,在學校的時候耐心溫柔,知無不教。後來我實習,分在急診,她當時是急診科的護士長。我記得太清楚了,那天晚上急診特別的忙,有老人家摔倒被送來的,還有出車禍的,後來來了個最輕的,是個三歲小孩,大半夜的發高燒就是下不來。醫生開了吊針,我取了藥給那小孩紮針。那孩子太胖了,血管又細,我紮了兩次都紮不準,家長本來就急,我一紮小孩就哭,家長就氣呀,就罵我。她越罵,我越慌,更紮不進去,就這麽着被打了一巴掌。”
“當時那種委屈,我現在都記得。但是沒辦法,其他人都去手術室了,除了挂號護士,急診科就剩我。我被打了一巴掌,還得繼續給小孩紮針。後來我去洗手間,就看見自己的臉腫了。那一刻,我就繃不住了,躲在廁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老師找過來了。”
“她問我,我為什麽哭?我哭的原因太多了,自責,那麽小的小孩紮不進去針真的很可憐,我技術不佳,不夠專業,導致小孩受苦,我自責。同時,我并不是故意的,卻被家長辱罵甚至挨打,非常之委屈,還不能還手,特別委屈。”
“然後呢?”
“老師知道事情的始末非常的生氣,她堅持這就是醫鬧,指責急診科的保安為什麽沒有及時制止,并且報了警。後來家長道歉了,她就給我放了假,說了剛剛那段話。因為我自責,不自信,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她還說,很多水果都有可能研究出來無籽的品種,但石榴絕不可能,因為石榴肉的部分,實際上就是種皮,你可以把它看做是種子外面包裹的一層厚厚的皮兒,所以如果研發無籽石榴,石榴就沒得吃了。同理,是人就會生病,不過早晚而已,醫務工作者是無可替代的。她用堅定的信心和溫柔的撫慰,安慰了初出茅廬的我。”
“她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江豆豆不由自主的又在重複這句話,這句話的背後,是她深深的遺憾和惋惜,“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前年,大過年的,因為醫鬧死了。我特別恨我自己為什麽反應那麽慢,我跑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滿地都是血,那個人那麽瘋狂,她那麽無助。我從沒見過老師無助過,我永遠不能忘記她的眼神。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人的一生,快樂的日子是确實短暫的,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會遇見神經病。”
“那天,我們科值夜班的醫生護士都守在手術室門口,還有幾個住院病人,都不睡覺了,也陪着守。院裏的醫生都趕回來了,就是想把她搶回來,但是沒辦法,搶不回來,筋都斷了,只連着皮。以前我看小說,形容人,有作家會寫,她就像個破布娃娃,覺得特別搞笑,人怎麽能像個破布娃娃呢?結果,醫鬧真的可以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破布娃娃。”
“後來,我看見病人就讨厭,就害怕。工作對我來說變成了一種折磨,我有我的職業道德,救死扶傷是醫務工作者的天職,我盡我所能挽救所有的生命。但在那同時,我是懼怕并排斥的。”
“然後,你辭職了。”項馳默默地聽着她的話,走近她,将手裏的紙巾遞給她。
江豆豆接過,不小心碰觸到了他溫熱的指尖。
或許,是下過雨後的空氣潮濕,有好聞的泥土味道沖入心肺,又有項馳安靜的聆聽。
她終于遠離了喧嚣的人群,遠離了霓虹和高樓,也終于敢于面對自己心中的想念。
“我特別想念老師。”她哭着說,“我更憤憤不平,誰能想到,她走到最後,遇到不是醫術的瓶頸,而是人心的瓶頸。”
真正的別離根本沒有長亭古道,小橋流水,更來不及再說什麽,只會是很忽然的,有的人被留在昨天。
項馳蹲在她面前,竟然十分有耐心,伸手,默默為她擦眼淚,“找機會,我陪你去看她?”
“我不敢去。”江豆豆搖頭,“我不敢去見她,我已經是逃兵了。”
老師一心教她,她卻選擇了不再當護士。
“那怎樣會讓你開心起來?”項馳專注地看着她,他的眸光很深邃,為她拭淚的手溫熱而寬大。
江豆豆驚于這個發現,愣了愣, “你的手好大,可以蓋住我的臉了。”
項馳忍不住笑開,“所以你開心起來了麽?你看你的臉這麽小,高顱頂,小圓臉,大眼睛,長得像明星一樣漂亮。”
江豆豆臉微紅,也不知道是哭紅的,還是羞紅的,“我第一次聽你說我好話,沒想到你還吃這套。”
“因為這是真話。”項馳否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很軟,很溫柔。
他站起身,将一旁的椅子拉來她身邊,坐下,望着天井,忽然說,“我覺得這裏可以看見星星,晚上我們一起看星星?”
“你想說老師變成星星了麽?那是騙小孩的,我已經三十了。”
“那我一邊陪你看星星,一邊給你唱歌?”
“大可不必,你越唱歌我越悲傷。”
“那你看過一本叫《原
作者有話要說: 子力量》的書麽?裏頭說,‘我們犁的土都是星塵,随風四處飄散;而在一杯雨水中,我們飲下了宇宙。’”說着,他伸出手,屋檐上落下的星點雨滴落在他的指尖,他笑着回眸看她,“江豆豆,你想嘗嘗宇宙的味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