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浮生八苦(四)
見李珏李玳兩兄弟齊齊朝東院奔去,衆伺候差官自然緊緊跟上,唯留下一個趙江氏滿臉煞白,怔在當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愣了片刻,終是一跺腳,也返身追了過去。
當李玳跟在大哥李珏身後撞入那扇陳舊的木門中時,昏暗的空間內,所有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呈現在衆人眼前。
饒是以後諸人閱盡千帆,歷經無數世事滄桑,也沒有人能夠忘記這個京郊小縣城外的小小村落裏,這個充滿着腐舊的,令人作嘔氣息的小廂房中,那一幕震撼人心的場景。
一道瘦削的身影蜷縮着倒在翻倒的桌椅腳邊,周遭滿是家什器皿的破爛碎片,雜亂不堪。那人閉着眼,面目慘白,衣衫褴褛,一雙幹裂的唇結着血痂,額上血口猙獰,頸間一道青紫掐痕觸目驚心。
他手裏緊緊攥着一根已然斷成兩截的玉簪,簪上染血,泛出紫黑色的血腥氣,幾乎被撕爛的衣衫下面,裸-露出斑斑血痕,與青白得吓人的肌膚。
隆起的小腹在這種卧姿之下尤顯觸目,可更為令人心驚的是,那殷紅的血,似是要将他所有生機全然流走一般,猶自他腿間緩緩不絕地淌了出來,如蛇一般蜿蜒着向外延伸。
而倒在他身邊的兩個男人,一個老而枯瘦,一個年輕結實,卻都無一例外地睜大了雙目,面目猙獰,口鼻淌血,喉部一個恐怖的血洞,身體僵硬,全身赤-裸,血跡已經幹涸。而下-身那個醜陋的東西,都無一例外地被紮了個稀巴爛,再也辨識不清楚原來的形狀。
那幹癟老者的頸間,還紮着一段玉白染血的發簪。
而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尚不知是死是活。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卻在下一刻,一道尖銳而凄厲的女聲突然刺入衆人耳膜,将所有人自駭然中喚醒,定睛去瞧,原是趙江氏。
顯是被這眼前這一幕刺激到了,趙江氏睜大了驚恐雙眼,一張臉幾要扭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進了廂屋內,哆哆嗦嗦地去查看那兩具赤-裸男人的屍體,而後就跪在一邊幹嘔起來,顯然被這般血腥場面駭得不輕。
她怎麽也沒能想到,原本打算好好風流快活一番的公爹與丈夫,居然會一夜之間齊齊死在了自家廂院內。
似是被這道尖銳的女聲喚醒了神智,卻見那個躺在地上的蒼白男人,厚密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顫了顫,那雙細細長長的眼居然慢慢睜開了。
開始還似乎帶了些迷茫,可是随後,就變得格外清晰而冷靜。他似是身不能動,只擡起雙眸,自圍在門前的衆人臉上一一掃過。而後眉尖一挑,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一般,居然無所謂地勾起一邊的唇角笑了笑,随後便睜了眼,空洞地遙望着不知名的虛無遠處。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湧起了一股無法言喻的複雜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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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昏暗的,散發着血腥氣與腐朽氣息的小屋裏,那人無所謂的笑容卻有種近乎妖異的誘-惑力,明明狼狽不堪的境地,偏偏讓人有種扭曲的驚豔感,帶着頹廢、自嘲與毫無眷戀的冰冷,卻生生讓人移不開視線。
李玳在那一瞬間,甚至有種心被蜜蜂的尾針蟄了一下的錯覺,麻癢的痛。
最先醒神過來的是李珏,他只略略打量了趙大盟父子一眼便知這二人生機早已斷絕,于是果斷奔至那男子身前,稍作查看,便自随身荷包中翻出一枚參片,捏開那人的嘴送了進去。
男子含着參片,絲毫沒有瀕死之人得見生機時強烈的求生欲-望,依舊不言不動,只眼神奇異地望着李珏。
微微一笑,李珏雙手穿過男人腋下與腿彎,手上一使力便将他抱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輕聲道:“會沒事的,相信我。”
李珏溫潤的眼中閃着令人信服與溫暖的光芒,他平和而令人親近的氣質中和了男人身上的冷硬特質,他望着李珏的眼睛,似是在掂量抱着自己的這人是否在說些什麽言不由衷的話。最終,他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不甚明顯的虛弱笑容,而後閉上了眼。
李珏卻敏感地察覺到懷中本僵硬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身體居然微微放松了些,心中略松了一口氣,遂擡起頭,口中低聲喝道:“李茗,取我的藥箱來!”
杵在人群裏的一個黝黑少年應一聲,急忙抱了一個大藥箱跑了過來。他本就是李珏的随身小仆,只是這回跟着二爺的跟班猴兒侯明遠混鬧,穿了一身衙役差服,如今見主子吩咐,自忙不疊地抱着藥箱緊緊跟了上來。
李玳此刻也終于回神,見大哥眼神望過來,立即會意點頭,轉身對一魁梧大漢道:“司馬大哥,先找間幹淨的屋子,救人要緊!”
又一瞥趙江氏與吓得屁滾尿流的趙老實,李玳續道:“這裏發生了命案,馬虎不得......先控制住這幾個人再說。”
司馬良臣乃是捕頭出身,向來在京師府衙供職,如今身居司法參事一職,是奉命前來接李珏李玳兄弟二人歸京的差役官之首,見了現下場景如何不知輕重?見李玳如此吩咐,早答應下來,大手一揮,衆差官各司其職,瞬間便将這座趙氏族長家的小宅圍了個水潑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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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玳倚在房門外頭,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情緒明顯有些陰沉。侯明遠在旁邊小心伺候着,幾次想張嘴逗自家主子開心,又怕拍馬屁拍在馬腿上,一時間猶豫不決,急了個抓耳撓腮。
李玳不耐煩,一腳把這不合時宜的猴兒踹了一邊去,侯明遠這才安頓了些。
身旁的房門開了又阖,阖了再開,李茗端着盆來來回回,一盆盆的血水被潑出門外,又有幹淨的熱水被急急送了進去,顯是李珏正在房中救人。
侯明遠在旁邊觑着自家主子一直盯着李茗手中的盆發呆,苦思片刻居然福至心靈,在黝黑臉少年再次開門出來的時刻跳出身來,大大咧咧道:“呔!我說小茗子,那人的情況現在腫麽樣了?”
見被擋住了去路,好脾氣的李茗居然也不生氣,和和氣氣道:“沒事的,大爺說能救得活。”
侯明遠聽了,忙偷眼去瞧自家二爺——果然,二爺的臉色晴朗了許多。
猴兒眼珠子滴溜一轉,臉上擺出一副沉痛樣,煞有介事道:“我聽說生了大病的人容易留下病根,屋裏那人看起來傷得不輕,以後會不會落下什麽病根啊......”
李玳的臉立刻又黑了,耳朵卻是立馬豎了起來。
“不會的,這人是動了胎氣而滑胎,又沒及時救治,失血過多,倒也不是什麽沉疴舊疾......大爺醫術很好,只要日後好生調養着,不會留下病根的。”
猴兒心中竊笑,繼續一臉無辜加好奇地問道:“那麽,那個......你看過.....那什麽了麽?都滑胎神馬的了......那人真是個男人?”
李玳的耳朵豎得更高了,還微微抖了一抖。
李茗的大黑臉居然紅了起來,扭捏了半日,還是老老實實道:“是個男人。”
李玳明顯舒了一口氣,不過片刻又不知怎麽突然黑了起來。
猴兒竊竊笑個不住,果然不出我老候所料,二爺果然......嘿,嘿嘿,嘿嘿嘿......
不過,聽說那是個男人,二爺該高興才對啊,這臉越來越黑是個神馬意思?
猴兒搔了搔腦袋,剛要繼續逗着自家二爺玩兒,卻不料憑空裏被一腳踹到了牆角根兒,還連翻了兩個個兒,一雙猴兒眼也開始轉起了圈圈。
李茗一臉驚訝的表情,李玳緩緩收回腳,口中淡淡道:“猴兒,你問得太多了。”
李茗抖了抖,無視蹲在角落裏作委屈狀的侯明遠,急急忙忙端着盆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玳明顯舒了一口氣,不過片刻又不知怎麽突然黑了起來。”
——嘿嘿,猜猜二爺為啥變臉??哦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