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馮霜止醒來的時候,只惦記着要去敬茶,便想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來,哪裏想到斜剌裏一條手臂搭過來,将她壓住,又把錦被給她蓋上了。
“繼母還沒搬進來,你也不必給她敬茶。”
和珅的聲音有些模糊,還有些異樣的沙啞。
馮霜止耳根子有些紅,有些怔然,這才想起來,他生母與父親已經去世了,掌着和珅家的不過是個繼母,聽說對兄弟兩人很不好。
眼看着這兩年,和珅出頭了,這才漸漸歇了顏色的。
不過這就奇怪了……
馮霜止老惦記着昨天拜高堂的時候出現的那一片安靜,只是和珅不提,她也不能問,就躺在那裏。
“昨夜我問你,為什麽想要嫁給我,你卻不答……”和珅忽然轉過臉,撐着頭看他,那一雙眼帶着幾分潋滟,唇角微微一彎。
馮霜止看着他這笑,不知道為什麽心虛起來,小聲道:“……昨晚……沒聽清……”
那麽混亂的狀态,她能醒着就不錯了。
于是和珅忽然笑出了聲來,卻将她摟得更緊了,下颌放進她頸窩裏,輕輕地蹭着,略帶着幹燥的嘴唇也貼着她雪白的頸子,他道:“你怎麽聽不清了?”
這人……
馮霜止忽然咬牙,想要避開他,卻不想這人偏要貼上來,她頓時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你……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和珅有心戲耍她,手掌在錦被裏順着她的光着的脊背就往下滑,聲音裏帶着幾分促狹。
馮霜止抖了一下,又有些怕,“你停下……我以為你謙謙君子,結果——”
“結果昨夜禽獸不如。”和珅很淡定地将她的話頭接了過來,那眼神清亮,一點也不閃避,說出來的話也很大膽,一臉坦然。
不需要去敬公婆茶,現在也還沒到回門的日子,和珅也已經從鹹安學宮肄業,暫時不必起早讀書,難得有這麽一個安寧的早上,外面的丫鬟婆子們卻已經準備着梳洗的東西久了。
只是和珅不想搭理他們,現在的馮霜止也沒工夫搭理他們。
馮霜止咬牙,被子裏握住了他的手,“我在想我是不是嫁錯人了……”
和珅笑起來:“我字致齋,你呢?”
馮霜止跟他離得極近,只覺得他一張臉長得比自己還好,心裏頓時有些奇怪的感覺。這人本身可以說是大清第一美男子,又有一身才華,嫁給這樣的人本來是自己賺了才對,只是現在……
她伸出自己的手,忽然摸了一下和珅的臉,“我字霁雯,但如果……”
“什麽?”和珅反握住了她的手,又放到唇邊輕輕地吻着,問她道。
馮霜止道:“我叫你和珅,你叫我霜止吧……”
有的時候,真的有一種很難說出來的感覺,馮霜止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都只是名為馮霜止,卻有“霁雯”的小字,她知道歷史上和珅的老婆叫馮霁雯,但她是馮霜止。她不是歷史上那個馮霁雯……
和珅壓低了聲音喊了她一聲:“霜止……跟霁雯,這有什麽區別嗎?”
“有。”馮霜止不笑了,很認真地看着他,“我是霜止的話,只願意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會容忍你三心二意,不會容忍你納妾,你可以出去花天酒地,但是回來不要被我發現,因為我會讓你跪搓衣板。”
“噗……”和珅一下笑出聲來,“然後呢?”
抿着唇的馮霜止忽然笑出來,那笑容堪稱平靜而端莊,“馮霜止是個妒婦,不喜歡守所謂的女戒女則,她可以保證忠于你,卻不一定要像別的女子一樣整日關在閨閣裏,她很聰明,也很愚蠢,你不能辜負她。”
興許是她此刻這種帶笑的表情觸動了和珅心底某根弦,竟然讓他覺得微微心疼起來,他伸出手,竟然揉了揉她垂下來的長發,靠近了她,額頭貼着額頭,“你想哭就哭出來,我不會說出去的。”
馮霜止捶了他肩膀一下,眼眶裏的淚花剛出來就被笑沒了,“你倒是說啊——”
“我自問是個很狡猾的人的,萬一我叫霁雯的待遇更好呢?我夫人這麽兇,真是出乎意料了……”
和珅做出一副苦笑的表情,一副懼怕悍妻的模樣,逗笑了馮霜止。
只不過馮霜止笑着笑着就止住了,她并沒有跟和珅開玩笑,她知道自己很過分,怎麽能要求一個古代的人跟自己一樣?有時候,真的很難說什麽患得患失之類的話。
有時候覺得別的女人不夠自信,患得患失,可是真的輪到了自己,又覺得自己此刻患得患失是無比正常的。
她知道日後他有無量的前途,權傾朝野,現在不過是暫時的困境……
“我若是馮霁雯,會是旁人眼中的賢妻良母,我會為你生孩子,為你納妾,為你奉養父母,給你處理好後院的事情……納很多很多妾……”
你若無情我便休,若真有一日她狠得下心來做出這些傷自己也傷別人的事情,那就是真的不愛了。
只是現在,馮霜止完全不會去想象這樣的場面。
什麽歷史上有名的長二姑,吳卿憐,納蘭……別人說和珅有二十幾房姬妾,上輩子這消息馮霜止倒是沒怎麽聽說,不過估計和珅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不管是別人送的還是自己納的或者是皇帝賜的,沒小妾基本不可能。
一想到自己有這麽一個出色的夫君,日後會有無數的女人投懷送抱,馮霜止就開始拈酸了。
她這酸氣,明顯已經被和珅感知到。
和珅悶笑出聲,卻眉目舒展,俊朗得不像樣。
“你叫我什麽自己選吧。”馮霜止一副很大方的模樣。
和珅裝出一副想了很久的模樣,又看着像是為難:“真是不好選擇啊……男人都是花心的,這可怎麽辦?不如你幫我選吧。”
馮霜止一下笑出聲來,知道他是取笑自己,沖上去掐他的臉:“你愛怎麽喊怎麽喊,哪一日你嫌棄我了,便可着心地叫我霁雯,我便一次給你塞十個小妾進來,讓你下不來床——”
這話忽然戛然而止,她想到什麽,又觸到和珅那促狹的眼神,頓時紅了臉,便要推他出去,卻被他一把捉住了,“誰下不下床?霜止是懷疑為夫嗎……”
“你別……唔……”
兩瓣櫻唇忽然被吻住,含進那幾乎要融化她的口中,丁香小舌被攪動着,有些抗拒不能。馮霜止開始覺得自己真是作死一把好手,說什麽不好偏偏要說這樣的問題呢?
原本被子一角掀開了覺得有些冷,可是轉眼又覺得身上火熱了起來。
和珅捧着她的臉,也覺得自己身上火燒一樣。
大早上的,他的嬌妻就說出這樣讓人火大的話,也不怪他禽獸……
外面端着水盆和帕子的丫鬟婆子們,對望了一眼,都有些面面相觑的感覺,爺跟夫人的關系……似乎太好了一點吧?
一直到了中午,馮霜止才扶着自己的腰起來了,她只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了,又覺得和珅簡直人面獸心。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其實……其實……
羞于啓齒。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看着外面高挂着的日頭,卻見和珅起身自己穿衣了。
“我自己來吧。”多年來其實都是沒人服侍的,和珅喜歡自己來。
只不過看到馮霜止動不了,他倒是促狹地笑了兩聲,卻又怕玩笑開過頭,她惱了他,于是只露出那麽點隐約的感覺來,而後卻來幫她穿衣,馮霜止赧顏,“我也自己來……”
和珅很想問“你還有力氣嗎”這樣的話,可是終究還是忍了,一句話也不說地幫她,之後馮霜止叫進來丫鬟婆子,洗漱之後竟然就已經到了進午餐的時間了。
她頓時知道那句“*苦短”是什麽樣的感覺了,只覺得他們太荒唐,出來的時候還怕丫鬟婆子們的眼神,不過看到衆人都沒有什麽異樣,這才放下了心。
中午吃的都是些冬日裏比較溫補的東西,夫妻二人同桌,他也不要她伺候,反而給她布菜,倒讓她感動極了。
“這宅子不大,不過三進,只是後面有個小花園,比不得你原來住的那個,只是你想種什麽花草都行,改日找工匠來就成。”
飯後,和珅端了一碗茶,拉她坐在一起,說着這宅院裏的事情。
現在和珅有個三品的銜,只不過是個虛的,他日後是準備從科考這條路走的,所以也不擔心。
馮霜止也沒覺得以和珅的文采會有落第的可能,因而并沒有多問。
聽和珅說宅子的事情,所有的話題就被拉回了現實之中,馮霜止帶了很多嫁妝來,基本都在雜物間裏面放着了。
下午,和珅便帶着她轉了轉院子。
只是很普通的三進院落,朝向跟英廉府的略有差不多,也小了不少,只是看着這完全屬于她和她的良人的地方,馮霜止覺得很高興。
這種完全的自在的感覺……
外面一派倒座房裏,是外院不多的幾個仆人,後院正房住着馮霜止跟和珅,東廂空出來,給即将從武堂肄業出來的和珅的弟弟和琳,至于西廂現在還空着,院子裏已經有了幾叢紅梅,到處都還是張燈結彩的,能看出昨日婚宴的喜慶來。
最可心的是,和珅為她設了一個書房,竟然與和珅自己的書房是一個背靠背的設計,兩間書房挨在一起,正面是和珅的,背面就是馮霜止的,繞過去推開隔門,饒過屏風,将那珠簾掀起來,便能夠看到滿書架的都是書。
馮霜止握緊了自己的手指,卻被身邊的和珅掰開了,十指交叉,重新緊握。
“即便是害怕讀書相互打擾,這樣的話,也能夠離得很近。”
和珅的解釋是這樣的,他指着牆上挂着的一幅畫,“這是我在春和園宴會看到你的的時候……”
馮霜止看着畫中的自己,“我當時穿得有那麽好看嗎?”
“有。”和珅笑了一聲,回手又指了一幅,“随園外面……”
袁枚的随園外面,是他們定情的地方,他們做了這個時代的人視之為禁忌的那些交往,私相授受什麽的……
和珅真覺得自己聖賢書都讀進狗肚子裏。
“我若是此刻不娶你,便是壞了人家姑娘的名節。不過我也在想的……”和珅頓了一下,看馮霜止正用一種很奇異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照實道,”若是有別人上門提親,我便将私相授受一事捅出去——“
他話音未落,馮霜止手指就掐到了他手臂,卻見自己身邊這美嬌娘笑眯眯的:“看不出夫君還是個敢作敢當的大丈夫……”
“為抱得美人歸,便只能不擇手段了。唉,可憐我和珅讀了這十幾年的聖賢書,依舊敵不過美色誤人,哀哉,哀哉……”
和珅一臉哀戚的模樣,頓時逗笑了馮霜止,她嗔道:“你莫要繼續貧了,我知你心意便是。若真到了那地步,我倒情願旁人看不起我,私相授受之後,便奸夫□□在一起吧。”
和珅拿了手指堵她唇,面上平和一片,只唇角微微彎起來一點:“我就那麽沒本事嗎?”
馮霜止握住他手指,垂下頭來,“我知道你有本事,只是藏得太苦。”
和珅無言看了她半晌,握住她手的手指,越收越緊,馮霜止這話戳中了他的心事。他不曾想,她看得如此透徹。
一下将她扯進懷裏,和珅用自己的牙磨着她耳垂,呢喃道:“你非要這樣讓我又愛又恨嗎?”
以前在鹹安學宮的時候,每次聽到從鄭士芳口中轉述出來的馮霜止的點評,和珅總能在氣個半死的同時欣賞她,他以為自己對她是沒有感覺的,可是漸漸的這種以為,就沒那麽确定了,然後……逐漸地變成了現在這樣。
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又怕化了,她便是他眼中的珍寶,總舍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和珅從不希望自己把任何人看得太重,他是一種為了目的連自己都能夠豁出去的人,可是現在卻愛她入了骨血。
只是這樣忽然之間意識到的,沒有來由。
只有當你與那個人,挨得很近了,再也沒有距離了,這種感受,才會忽然地湧上心頭。
可是和珅又忽然開始擔心起來,他是個很善變的人。
馮霜止忽然之間沒說話,過了很久,手抱着他,安靜着,等到感覺日頭又要偏西了,才道:“這樣真好。”
他們繼續去看別的房間,後罩房,左邊的一溜兒住的都是丫鬟,東邊有個小花園,不算是很大,現在還空着。
和珅道;“我原想着提親之前也許能做好的,只不過學宮之中有事耽擱了。”
這個花園原本就是預備着在提親之前按照他的想法打造好的,可是在英廉提條件之後,他又改了主意,不如留下來給馮霜止折騰,也好給她打發打發時間。
他們逛過了,讨論着在哪裏養文竹,在哪裏栽海棠,在哪裏種金桔……
累了,便回到正屋,将整個宅院裏的丫鬟婆子和奴才們都叫進來,算是拜見一下當家主母。
院子裏人不多,馮霜止這邊帶過來的兩個貼身丫鬟喜桃和梅香,四個二等的丫鬟和兩個婆子,外面的奴才們正好是五個,還有兩個原本就在府裏的丫鬟,說是放着伺候和琳的,別的倒是一個沒見着。
和珅一端茶,喊道:“劉全兒。”
站在左面一列第一個立刻走上來,應了一聲,利落地打了個千,給和珅與馮霜止行了個禮:“奴才劉全兒,叩見爺和夫人,給爺和夫人請安,祝爺和夫人白頭偕老!”
“這吉祥話說的,喜桃——”馮霜止一聽就笑了,倒也不羞怯,只讓喜桃給了個紅包打賞。
劉全之前跟馮霜止有過接觸,心裏感念着當初馮霜止救他的恩情,臉上的表情很是真摯。
馮霜止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已經準備好了的,她連和珅的管家都救過了,可不是以後就要嫁給和珅才正正合适嗎?
“奴才謝過夫人。”
劉全接了賞,喜氣洋洋的,看得馮霜止也高興。
“你們幾個愣着幹什麽?還不給夫人請安?”
劉全回頭看到那四個奴才還在那裏杵着,沒忍住喝了他們一句,他們才連忙上來,給馮霜止行禮,也跟着說了吉祥話,于是馮霜止将賞錢也給出去了,讓他們一一報上名來,卻叫做雙福、雙喜、雙壽、雙祿,倒是好記的簡單名字。
和珅說她要嫌難聽可以改,馮霜止只說這樣就好。
之後上來見的是那原來府裏就有的兩個丫鬟,一個叫“吟月”,一個叫“吟風”,是很雅致的名字。
“吟月、吟風給夫人請安,夫人吉祥。”
兩名丫鬟穿着紅色的花緞襖,模樣倒是标致,只不過都還沒怎麽長開,是兩個小姑娘。
馮霜止照樣給了賞錢,這才道:“這兩人都是伺候二爺院子裏的嗎?”
“回夫人話,都是二爺院兒的,只是二爺現在還在武堂,隔幾日才回來。”劉全懂事,上前說了一句。
于是馮霜止明白了,看着這模樣标致,指不定預備着通房。
內宅裏這種事情多了,馮霜止已經習慣,她回頭又問道:“沒人伺候爺嗎?”
這一回,倒是和珅自己出來解釋了:“我這些年都住在鹹安學宮那邊,不怎麽回家,身邊都是劉全伺候,也沒幾個親近人,所以挑來這府裏的,基本都新買的丫鬟和奴才,賣身契回頭讓劉全兒交給你。”
原來如此。
馮霜止想到他這些年在鹹安學宮之中的日子,嘴唇一抿,又将自己心底那幾分奇怪的黯然遮去了,“不過即便如此,爺的身邊也不能一直沒人照顧——”
“不必了,我不習慣。”和珅直接拒絕了。
有的人,天生沒什麽安全感。
馮霜止看向他,卻看到和珅眼底帶着幾分隐約的笑意,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這人這表情,分明是害怕自己拈酸吃醋!
馮霜止懶得理他,兀自吩咐自己的,嘴上道:“後宅的事情女人人,爺只要操心前院就好。梅香和蘭韻回頭伺候着爺的起居,不許怠慢了。”
下面有幾個奴才捂着嘴偷笑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模樣。
劉全回頭踹他們一腳,“笑什麽呢?”
幾個奴才憋着,只道:“不敢不敢,奴才們哪裏敢笑,不敢的,不敢的……”
和珅也笑,他端着茶碗的手一直抖,忽然開了句玩笑:“夫人,天下可沒幾個新婦敢這樣說話。”
馮霜止波瀾不驚:“如今,你見識了。”
衆人無言,忽然覺得自家爺的未來有些莫名的艱辛呢。
夫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劉全兒心裏犯了嘀咕,自家夫人出嫁之前,就在京城小有名氣,頗有手腕,治得一個後宅裏寸草不生,不知道到了主子這兒……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劉全兒擡眼看了看自家爺,發現他怡然自得地在那兒喝茶,臉上帶着幾分難得的笑意。
很少見爺笑得這麽真心呢……
劉全兒像是想到什麽,也笑了。
後面便是馮霜止的丫鬟和帶來的婆子見禮了,相互撕認過了,便也已經晚上了。
晚上吃了些東西,和珅牽着她的手進屋,然後将賬冊遞給了她,她也明白,在出閣之前早就學過了管家的很多事情,拿到這賬冊輕車熟路地就随意一翻,“這是……禮單?”
“我們成親時候來的人和送來的禮。”
和珅只解釋了一句,難得有這樣悠閑的時光,他笑道:“後日陪你回了門,便沒有這樣閑着的時候了,第二年就有春闱。”
“嗯。”馮霜止應了一聲,看和珅坐在了黃花梨面五足圓花幾旁邊,她也走過去,天色暗了下來,便點了那燈燭,她盡量地往亮堂的地方湊,看着上面一行行的人名跟賀禮。
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一個簿子,記錄着各家來往的禮節,馮霜止如今拿着這簿子,才真真切切有一種已經身為人婦,要開始當家的感覺了。
和珅看她站在那裏看,時不時還要揉揉腰,頓時悶笑,一把将她撈住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另一手将燭臺放近了一些,卻溫聲道:“今日看一些,明日白天再看吧,費眼睛。”
馮霜止含糊地“嗯”了一聲,卻皺眉看了起來。
之前在成親的時候,她整個人都緊張得跟漿糊一樣,除了能聽到一些聲音,真是什麽人都看不到,更何況還有着蓋頭。
她覺得自己能夠聽出傅恒、阿桂等等人的聲音,已經是相當厲害了,可是今日一看禮單,才被上面的人名吓住了。
傅恒與阿桂乃是軍機大臣,自不用說,朝中跟英廉有些交情的都來了,同時來的還有一幫漢臣,朱珪、吳省蘭、吳省欽這樣的人自然是在此列的——也不是沒有意外的名字的,伊阿江的阿瑪永貴來了,這是因為姻親的關系,馮霜止的庶姐嫁給了伊阿江,現在馮霜止反過來要叫伊阿江為姐夫,分明伊阿江似乎還不比馮霜止大……
這種糾結的感覺啊……
看馮霜止看得費力,和珅嘆了口氣,直接将雙手從她身前穿過去,拿了她手中的冊子,直接翻到了中間的幾頁,指了其中的幾行字給她看,馮霜止頓時驚訝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唇,而後凝眉思索起來。
和珅知道她是看出了身前,吻了吻她額頭,嫁人之後,這飽滿的額頭就已經露出來了,也穿了耳,挂着一對兒點翠珊瑚珠耳環,小巧可愛,也帶着幾分新婦的豔麗。
“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十五阿哥永琰……竟然都……”
馮霜止忽然側頭看和珅,卻見她這良人那微微彎着的唇角,有一種說不出的胸有成竹。
阿哥們給現在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甚至還受盡人白眼的落魄家族子弟送成婚禮,出手還都相當闊綽……
馮霜止聽英廉說過那兩個條件的事情,知道和珅不費吹灰之力地将那些事都辦好了,卻不知道他的能量竟然已經到了能夠影響皇子的時候。
她看到和珅那修長的手指搭在禮單上,那圓潤而透明的指甲,透露出這人內裏的一絲不茍來,盡管看上去是一身放松,可自然有一種沉穩的氣度。和珅手指一點上面八阿哥的名字,笑容減淡,“原本立儲希望最大的五阿哥前兩年走了,這事兒你清楚吧?”
馮霜止記得,五阿哥是在皇後失寵之前,除了十二阿哥永璂之外,乾隆最喜歡的一個皇子。皇後倒了之後,十二阿哥也跟着沒落了,牆倒衆人推,早就已經跟儲位絕緣了。可是原本衆人都看着五阿哥永琪是最有可能的,哪裏想到前年暴死,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乾隆還因此大病了一場,說什麽一定是老天降罰,臣子們自然是什麽都不能說,只能安慰乾隆。
可是現在馮霜止想起來,怕還不知道乾隆那“老天降罰”是什麽意思呢。
一想到宮中的那些腌臜,馮霜止的心情就有些陰郁起來,“這宮裏,整天算計個沒完的。”
“我以為你看到這個會高興。”和珅指了一下十五阿哥永琰的禮單,馮霜止一看,氣樂了。
她念了一遍那禮單上的名目:“上等的猞猁裘衣一件,兩柄玉如意,六盞宮燈,東海珊瑚一株……”
“他倒是舍得。”
馮霜止最後嘀咕了一聲,不過最後又掂量掂量手中這一本冊子,忽然想到——“我們成親一次,還算是賺了吧?”
和珅啞然半晌,最後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馮霜止涼涼地轉了眼神看他,“難不成這麽多了禮單,你還嫌不夠?”
真是想将她疼到心窩子裏去,和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給她揉着腰,知道她昨夜累着了,又道:“難道夫人還想二嫁不成?”
馮霜止道:“二嫁也不錯,還能狠狠賺一筆。”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撓到了和珅哪裏的癢處,竟然叫這人發起狂來,劈手便奪了那禮單賬冊,将她抱到床上一摔,便要拆她衣服。
馮霜止尖聲驚叫了兩聲,又被他伸手戳了腰際,頓時笑不可遏起來。“哈哈……和珅,你幹什麽……哈哈……快放開……別……”
和珅恨不能一口吞了她,原本還好好的,指望着今日叫她好好休息一番,不想她在自己懷裏亂鑽,左右地點火,和珅真是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便将她掰過來,重新剝了個幹淨,壓在了身下,看她終于不笑了,他倒是笑起來。
“想着二嫁?”
馮霜止累極了,只道:“今日不鬧了,好好睡吧……”
“二嫁?”和珅這一次,說得更簡略了,只有兩個字,後面是個上揚的語調。
馮霜止只覺得那尾音上揚,便像是樂師手指地下按住的琴弦那挑起來的尾音,有一種說不出的勾人,臉先紅了一半,聲音也小了,只想告饒:“不……不嫁……”
“鬧了半天,還是不願意嫁我。”
和珅一副傷心失意的模樣。
馮霜止震驚了,“你這人怎的這樣無恥?我分明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和珅微笑,問她。
她心知自己方才是說錯了話,看着他如狼似虎的模樣,只能嗫嗫道:“二嫁只是說着玩的……即便是二嫁,也不敢嫁了別人……”
怎麽心心念念便要将“二嫁”這個詞挂在嘴邊呢?
和珅氣得直接俯身,以唇封緘,吻得她喘不過氣來了,才道:“嫁了我,便是我的人了。”
馮霜止給他折騰得不輕,眼裏帶了些濕潤,嘴唇殷紅,輕輕地一咬,卻說:“你無賴,開不起玩笑。”
和珅不理會她,也不知道是誰耍賴。
他抱緊了她,又掐住她的腰,感覺着掌下羊脂玉一樣滑膩的肌膚,舒服地嘆了一口氣,真願意就這樣生生世世地跟她在一起了。
馮霜止知道今晚別想就這樣過去了,還好昨夜太瘋狂,今天他體諒着她,也沒敢怎麽折騰,只一回,便壓着沒動了。
夫妻二人枕着同樣的枕,躺着一張床,蓋着同一條錦被,睡在一個帳子裏,有交錯的呼吸,以發相結,遂成了結發的夫妻。
馮霜止還像是在夢裏一樣,眯着眼,模模糊糊地說着話,她像是記不清自己在哪裏了,問他道:“若是你跟別人一起來提親,可我選了別人,你會怎麽做?”
和珅沉默了很久,沒說話。
馮霜止扭頭看他:“怎麽了?”
“誰?”和珅的語氣,已經驟然轉冷,他嘴唇緊抿成一線,眼底透出了幾分冰雪之氣。
馮霜止笑起來:“除了你,哪裏敢有別人來提親?我只是好奇。”
和珅摟了她的腰,只說道:“既然沒有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睡吧。”
馮霜止也的确是累了,迷糊地點了一下頭,便窩在他懷裏睡過去了。
夜裏,和珅一直看着她,悄悄地收緊了手臂。
若真的有那樣一個人……
和珅會怎麽辦呢?
和珅仔細地思索了一下,忽然覺得還是無法想象。
他嘆息了一聲,終究也睡去了。
回門之前的這兩日,過得很舒心,府裏沒有什麽大事,也有和珅陪着她,偶爾吟詩作對,或者将禮單翻出來。
馮霜止發現自己愛上了這種管賬的感覺,和珅不說,她便去将之前成親時候購置宅院,置辦酒席等等的錢全部算了一遍,又将收到的禮金核對了一遍,發現這成親一趟當真是不少賺的。
只可惜,再不敢在和珅的面前說什麽二嫁的話,否則他定然不會輕饒了自己的。
朝中不少大臣都來捧場,倒是讓馮霜止有些高興,日後和珅的仕途,怕是又要坦蕩不少吧?
唯一需要小心的,是幾位皇子的禮。
如今能夠競争儲位的,竟然只有這幾個了,這倒是馮霜止萬萬沒有想到的。
一想到日後要登基搞死和珅的嘉慶帝,現在不過是個看上去很單純甚至有些爛好心的頑劣小孩,馮霜止就很難生出算計的心思來。這本身是一種困境,可是只要馮霜止一想到當初那個在宮裏異常尊貴的令貴妃,便能夠立刻冷靜下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日子才開始呢。
回門之前的一天,馮霜止便聽說了自家庶姐在永貴府似乎因為什麽事情鬧了起來,還關了屋門,不讓伊阿江進去,後來就傳出了馮雪瑩有孕的消息。
她正覺得這事情巧,一問喜桃,誰想喜桃也想要說這件事。
“大小姐現在已經有孕三個月了。昨日說是在屋裏鬧騰,硬是說伊阿江是個負心漢,不讓他進屋門,結果伊阿江轉身就去了八大胡同,當夜就氣得大小姐摔了東西,在屋裏跌倒,這查了才知道已經有了身孕,現在大小姐這身子金貴着呢。”
喜桃說完之後打量着馮霜止的神情,卻覺得馮霜止臉上有一種很難言的微妙。
“小姐,怎麽了?”
“我只是奇怪,她跟伊阿江哪裏來的什麽負心不負心的說法?”
馮霜止笑了一聲,她不過是在一邊說風涼話的而已,“伊阿江本來就是個纨绔子弟,指望着這種人的真心實意,大姐也夠苦的了。”
只盼着回頭馮雪瑩不要将一切都歸咎到馮霜止的身上才好。
當初馮雪瑩出嫁之前是怎麽做怎麽說的,她清楚得很。
馮雪瑩以為那些話沒有傳到自己的耳朵裏,卻不知道,在那個時候整個馮府已經是自己的耳目,有個風吹草動都知道,她在私下說跟公開了沒什麽區別。
伊阿江之所以會箭射英廉府的馬,只因為他以為那是馮霜止的車,想要戲弄一二,哪裏想到那一日偏偏是馮雪瑩的?這才陰差陽錯。
只是馮雪瑩當初說話特別難聽,說什麽伊阿江以為是馮霜止,就讓馮霜止嫁,後來讓老太爺聽見這話,狠狠地抽了幾個大嘴巴子,這才老實了,最後一句話沒敢說地嫁了出去。
只是嘴上不說,心裏的怨恨是堵不住的。
馮霜止很清楚,馮雪瑩心裏認定了自己是個罪魁禍首,覺得她不應該嫁給伊阿江這樣的纨绔子弟,哪裏想到,其實人家伊阿江好歹是永貴的嫡子,即便不是長,也是個嫡,至于馮雪瑩,不過就是個通房擡上來的姨娘聲的庶女,論起來還是馮雪瑩高攀了永貴家這一門親事,她還要挑三揀四。
當初永貴答應這門親事本來就很勉強,更不要說是英廉了。
若是馮雪瑩那嘴巴到了永貴這邊也這麽說,得不到夫君的寵愛不說,甚至很快就會讓公公婆婆厭惡。
永貴夫婦對馮雪瑩是什麽感覺,馮霜止無從推知,可是伊阿江的态度卻是很明顯的——他看不起馮雪瑩。
馮雪瑩嫁了伊阿江,也是苦。
馮霜止不知道說什麽,又問了三小姐馮雲靜的親事,馮霜止又看了賬冊上記錄着的禮單一遍,“罷了,明日回門就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了。”
她回頭,見和珅從書房走出來,便叫喜桃先退下了。
次日,風裏還夾着雪花,天未亮開,馮霜止便已經進了馬車,跟和珅一起回英廉府,這叫雙回門。嫁出去的新娘,自己或者是帶着夫婿回門,整個婚禮才算是真正地完結。
到了英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