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乾隆在江寧停留了不短的時間,作為英廉孫女的馮霜止,也有幸遠遠見過聖顏,他們坐着畫舫出行,便遠遠地跟在龍船之後,看着沿河兩岸山呼萬歲,馮霜止只覺得有些恍惚。
她想起此前遇到福康安一事,雖然自那之後再沒有見過,但心裏總像是懸着什麽東西一樣,馮霜止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躁,她根本不明白,福康安是哪裏來的執念。
當初不過是當做一個小孩子的玩笑話,現在卻鬧得跟真的一樣。
之前鬧到乾隆面前去,就已經讓人沒有想到了,現在他竟然……
馮霜止擡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卻讓身邊的楊三小姐以為她暈船,江蘇巡撫陳宏謀的孫女陳喜佳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臉色不大好,是這船太晃?”
馮霜止忙道:“瞧你說的,這話若是傳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這是乾隆賞她們一衆官家小姐們坐的船,還敢說什麽船太晃,回頭被人聽見了一頓嘴碎,往小了說還好,往大了說那就是大不敬,指不定能殺頭。
馮霜止這一點醒,方才還笑鬧的衆人一些就歇了,有些畏懼起來。
畢竟之前都不是在京城待着的,不像是馮霜止,天子腳下,早已經習慣了那種威名。其實馮霜止倒不是很怕乾隆,興許是因為思想代溝太大的原因。非但不怕,馮霜止還有點記恨這皇帝。
只因為,他一句戲言,幾乎能耽擱馮霜止的婚事。
有他金口玉言,除了福康安,哪一家敢正正經經上她家提親去?
不過京中的傳言,江南這一帶的官家小姐們都是不清楚的,馮霜止也不會主動将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知道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難道還指望馮霜止将自己的黑歷史抖落出來嗎?
她笑了一聲,看氣氛有些沉重,忙岔開了話題:“喜佳,聽聞你祖父的調令已經下來了,之後可是要進京了。”
陳喜佳扇子一遮臉,本來就是個嬌滴滴的美人,這模樣倒更不勝嬌羞了,“到了京城,什麽也不知道,唯恐被人笑話了去,到時候還得要姐姐多照應一二的。”
馮霜止自然是滿口的答應,不過末了又誇陳喜佳幾句,便将這姑娘誇得滿面羞紅。
是個膽子怯的,不過也是個心腸好的。
有人拉住了陳喜佳的手臂,問道:“聽說前日裏,陳大人的那師爺,好像闖了什麽禍事?”
陳喜佳面色一變,忙捂了她的嘴道:“這事兒說不得。”
馮霜止咳嗽了一聲,眼含警告地看了那說話人,道:“萬歲爺還在呢,說什麽胡話?”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面忽然嘈雜了起來,似乎忽然有了喧嘩之聲,立刻有人喊:“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接着喊聲一變,又有人道:“投河了,投河了,是個投河的!”
運河裏每年淹死的人不計其數,只不過因為這些人落水的時間太巧,所以才備受關注。
現在還在江寧地界上,跟英廉有着聯系,現在衆人坐船游河,忽然出了熱鬧事兒,對馮霜止來說不是什麽好消息。
她正想要退出來,找個奴才下去把事情料理了,沒有想到河岸上忽然有人縱馬而來,朗聲喊道:“何人喧鬧?”
船上衆女側目看去,卻見一翩翩少年郎手舉着馬鞭,問住了下面的人。
“呀,那個是……”
“是當朝傅相家的三公子,我前些日子便聽說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你個不知羞的,人家一表人才,幹着你什麽事情了?”
“你莫要說我不知羞,誰不想嫁個好夫婿?只可惜我門第配不上,否則讓我倒追都可以。”
“你們瞧瞧,越說越沒臉了!”
“你們讨厭啊!”
“……”
馮霜止本來想着下面有人要處理了,自己便不必找奴才下去看情況了,沒有想到下面的呼救聲開始大了起來,原來是個瘦竹竿一樣的男子不知道為什麽落進了水裏,看着不怎麽識水性,立刻就要溺斃了,上面福康安叫人救人。
馮霜止看着那人眼熟,頓時覺得棘手,忙趁着衆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走到了船尾,跟那船尾站着的仆人道:“你下去跟福三爺說,那人是個刺兒頭,即刻帶走,回頭再處理。”
仆人應了一聲,下去了,馮霜止便站在那裏看着,原本她以為沒人會注意到自己,哪裏想到水裏那個還在撲騰的男子掙紮地将頭轉過來,像是看到了馮霜止也聽到了她方才說的話一般,幾乎是惡狠狠地回瞪着她。
馮霜止只覺得這人不識好歹,不是不讓他告禦狀,只不過得請他換個地方去告,在這裏告禦狀,大煞風景不說,也不會讓皇帝高興了最終還是自讨苦吃,這王傑,何必呢?
這人便是江蘇巡撫陳宏謀的那有名的犟師爺王傑,曾在兩廣總督任下當師爺,後來成了陳宏謀的智囊,陳宏謀什麽事情都要問問他,算是一個核心的人物。
只不過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愛多管閑事,馮霜止也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愛管閑事是沒錯的,只不過……有時候管得太寬,讓人頭疼。
前兩天他就在鬧事兒,說要代表下面的河工告禦狀,九省漕運貫通南北,治河也是要緊事,黃河多水災,運河堤壩也時常有出險的情況。王傑死活覺得那群河工的委屈必須讨回來,出發點是對的,只不過偏生要在乾隆來的時候說,就犯了衆人的忌諱了。
現在的官員們,誰不想有個好政績?官場上官官相護的事情還不多嗎?
陳宏謀不算是個貪官,已經算得上是清廉了,連他都勸王傑暫時忍一忍,等這一陣過去,他調任進京,日後上達天聽,這問題才能真正地解決。
只是王傑固執,不願意聽,甚至以為陳宏謀是在敷衍他,固執地要來。
于是才有了現在這種情況。
這個人的名聲在官場上很大,一半是因為他的智,一半卻是因為他的直。
這邊馮霜止叫了人下去,那人便直接劃了小舟過去,正好聽到福康安令他救人,便将那已經渾身濕透的王傑從水裏撈了出來,并且同時将小舟劃向了岸邊。
福康安一看到水裏的人就皺了眉,那仆人上去,打了個千兒便道:“福三爺,江寧布政使英廉大人家二小姐說,這人是個刺兒頭,勞您先帶下去,回頭再好生處理。”
福康安下意識地向着那舫上看了一眼,卻只看到馮霜止的衣角,看樣子還真是馮霜止說的。
那麽,這個人又到底是因為引起了馮霜止的注意呢?
福康安有些好奇,不過轉眼便道,“先帶下去換身衣服吧,別禦狀沒告成,先把命給丢了。”
王傑一身冷峻,抿着唇道:“聽說福三爺是皇上寵愛的有為者,怎麽今日卻要幫着那些糊塗蟲,蒙蔽聖上嗎?”
這一瞬間,福康安知道為什麽馮霜止會讓人傳個這樣的話了。
若是讓這樣的一個人到了皇上跟前兒,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要倒黴。
福康安笑了一聲,甩了甩馬鞭子:“先把他拖下去,還愣着幹什麽?不過是個文弱書生,你們也好意思在這裏幹看着 。”
福康安一發話,還有誰敢不聽,立刻上來一撥人制住了王傑将他拉走了。
之後福康安便直接縱馬消失在岸上,上面船上的人看着他走了,也都一陣唏噓感慨,談論這少年風采的人,反倒是比說落水之事的人多。
馮霜止悄悄地回到了衆人中間,被問起方才幹什麽去了,馮霜止只說道:“出去吹了吹風,醒了醒酒氣。”
“阿霁,你這話可不老實,我分明看你是去看人家那落水的人的熱鬧去了!”楊三小姐一下戳穿了馮霜止,捧腹大笑起來。
馮霜止心下有些不悅,楊三小姐說話一向不知深淺,只怕她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她自己都不清楚。
聰明的陳喜佳悄悄拉了拉她,示意楊三小姐不要太過誇張。
于是楊三小姐這才反應過來,仔細地看了看馮霜止的臉色,覺得沒什麽異樣了,才敢說些別的話題,很快地便聊到別的方面去了。
運河沿路王傑落水的事情不過是個插曲,很快就被所有人抛之腦後。
只不過馮霜止沒有忘記,太後跟皇上那邊歌舞聲熱鬧着呢,這邊的動靜基本沒被那邊聽到,有也別福康安遮遮掩掩弄過去了。
等到這一段游完,馮霜止下來了,吩咐了奴才,下去給英廉和江蘇巡撫陳宏謀說王傑一事,不成想她才走了一半,便被人截住了。
“馮二小姐,我們爺請您過去一趟。”一個穿青衣的侍衛走上來,利落地給馮霜止打了個千兒,嘴也麻利,一句就說完了。
馮霜止知道這是福康安在請自己過去,她原本想推掉,可是王傑的事情畢竟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此事原本與馮霜止無關,只不過馮霜止護短,怕這王傑胡亂搞事兒,最後牽連到英廉身上。
乾隆第四次南巡,在江寧停留了很長時間,也跟英廉這老臣聊了許久,對英廉做的差事很是滿意,不出意外便要調回京城去,若是在這種節骨眼上鬧出王傑的事情來,馮霜止才真的沒話說了。
所以即便是不合規矩,馮霜止也只能先讓岸上的福康安把人截住了再說。
原本這事兒,馮霜止已經着人通知了英廉跟陳宏謀,這兩個人過來就足夠處理這王傑了,可是半路上福康安截住了自己,事情就難辦了。
馮霜止遲疑了一下,還是跟着這侍衛走了。“你家爺在哪兒?”
“小別院裏,您請跟我來。”
那侍衛領了路,馮霜止跟在後面,轉過了一道假山,一片湘妃竹林,便瞧見了那一座小院,行宮之中,福康安的院子倒是很獨特的。乾隆賞下來的獨一份兒,便是阿哥們都沒這好待遇。
“福三爺,馮二小姐來了。”侍衛在院外通禀了一聲。
裏面福康安喊道:“二小姐請進。”
于是虛掩着的門立刻開了,馮霜止擡步的時候沒有半分的猶豫,走進去了才看到王傑就坐在福康安的對面,面前擺着一杯茶,似乎是福康安在跟他談事情。
馮霜止沒走近,只是在門邊道:“三爺,這一趟霜止不該來的,只不過這事兒是我給您惹上的,您不必挂在心上。王師爺的事情跟已經通知了我瑪法英廉與陳宏謀大人,想必他們很快就會來處理。為了避嫌,我這便離開了。”
這個時候倒說起什麽避嫌來了?
福康安如何聽不出馮霜止話裏的回避和拒絕來?他嘴裏發苦,只在她背後道:“你定要避我如蛇蠍嗎?”
馮霜止停下腳步,只道:“霜止才是蛇蠍,福三爺離我遠些吧。”
說罷,她再不停留半步,轉身就走了。
馮霜止不過就是來露了個面而已,王傑坐在那裏看得清楚,心說這英廉府的二小姐怎麽跟福康安有什麽牽扯?他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幹脆放下了,接着自己方才被打斷的話,繼續說道:“——此事您說不會有人管,王傑是不會信的,今日沒有人,明日呢?後日呢?大後日呢?難道真的沒人出來管管嗎?”
福康安只覺得這人活得真是很簡單:“水至清則無魚,官官相護,倒黴的只能是你,有本事你就成為比他們都厲害的官,不然只能看着他們為非作歹。”
王傑忽然拂袖而起:“原以為福三爺會是志同道合之人,不想卻是我王傑瞎了這一雙眼認錯人,這邊離去,不再叨擾了。”
于是,王傑因為去了。
于是只留下福康安在那裏。端着一杯還沒冷透的茶,“我這就是孤家寡人的命。”
卻說馮霜止回去之後,便聽說了英廉與陳宏謀同時找王傑談了,到底結果如何,馮霜止不得而知,只不過在乾隆離開之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誰也想不到,乾隆還嘉獎了兩淮的鹽商,拜了明太祖廟,這才慢吞吞地回京城去。
英廉因辦事有功,竟然被特批恩準,随駕一同往赴北京,一路上跟着伺候。
于是馮霜止也被捎帶上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感慨一下自己這幾年的江南生活, 便已經踏上了回北京的路。
一路車馬蕭蕭,乾隆的行程一點也不快,甚至到了徐州還停留了很久,馮霜止因為一路随行,雖不得見聖顏,卻常能夠見到大臣們來往,原本這一路對馮霜止來說還算得上是平靜,只不過發生過一些不是很愉快的小插曲而已。
在行宮這種地方,總是能夠莫名其妙地聽說一些很奇怪的風言風語。
馮霜止覺得最近自己像是被什麽事情纏上了,總是遇到一些不想遇到的事情。
就像是現在,她看到一個腰上系着紅帶子的小娃扒在紅柱子後面,偷聽前面宮女們說話。
“誰說不是呢,現在皇後娘娘已經回京了,萬歲爺罰她死過呢……”
“要我說還是令貴妃有手段。”
“這跟令貴妃有什麽關系?”
“要不是令貴妃忽然說起福三爺的事兒,能激起皇後娘娘那麽大的反感嗎?否則也不至于真的激怒了皇上啊……”
“我倒是覺得,這事兒裏有鬼,皇上怎麽沒的因為這樣的事情生氣呢?”
“噓……”
兩個宮女在從廊檐下走過去,後面那系着黃帶子的男孩悄悄在柱子後面繞了一圈,沒讓那兩名宮女發現。
在行宮裏遇到什麽事情,都要當做什麽都沒有遇到,這是馮霜止最近總結出來的經驗,沒幾天就要回到北京了,馮霜止這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畢竟一回到京城,就意味着有的事情要挨近了。
只是她沒想到,在她從那根柱子旁邊路過的時候,那小男孩忽然倒着退過來,眨巴着眼,一下看到了她。
這孩子似乎有些眼熟,還系着黃帶子,馮霜止看他這年齡……
想到這裏才悚然一驚,馮霜止立刻福身下來行禮,“給十五爺請安,十五爺吉祥。”
“你是誰那裏的宮女?我怎麽沒見過?”眼前這人,正是十五阿哥永琰,馮霜止再腦殘都知道這是下一任的皇帝,雖然現在不過是個小屁孩,但日後……
一想到這裏,她心裏有些沉重。
就是這個人,下令除了和珅吧?
興許是馮霜止這一刻的眼神沒有怎麽掩飾,帶着幾分說不出的困惑,讓永琰也有些困惑起來,他看着馮霜止,“你是誰身邊的丫鬟?”
馮霜止有些無言,小屁孩看誰都是丫鬟,還好他沒說她是宮女,興許也是看出她沒穿着宮女的服飾吧?馮霜止道:“不是丫鬟,是方調任內務府大臣的英廉的孫女。”
“哦……”永琰看了她一眼,眼珠子一轉,道,“難怪不懂規矩,到處亂跑……”
“……”馮霜止無言,不懂規矩,到處亂跑?這孩子是哪裏得出來的結論啊?
永琰又道:“別在這兒礙着爺,快走吧。”
“……”馮霜止默然行了個禮,退下了。
這年頭,小娃都越來越高端大氣上檔次了,馮霜止默默地退下了。
而永琰,在看了馮霜止的背影一會兒之後,忽然跑去了一個小院落裏,“嬷嬷。嬷嬷,我額娘呢?”
宮裏嬷嬷忙拉住了亂跑的永琰,“我的十五爺喲,可小心着別磕着了,娘娘在屋裏呢,您方才去哪兒了,真是擔心是奴婢們了……娘娘,十五爺回來了!”
坐在裏面的令貴妃是個美人,畫着略顯些濃豔的妝,看嬷嬷抱了永琰進來,卻是眼神一冷:“說了多少遍了,讓他自己走!都是多大的人了,如果連自己走路都不會,日後要怎麽跟別人争?”
永琰方才還賴在嬷嬷懷裏,這一下立刻縮了一下,讓嬷嬷将自己放到了地上,慢慢地走上前去,低下頭,一副乖巧的模樣:“額娘,是兒子錯了,兒子給您賠罪……您別責怪嬷嬷好不好?”
令貴妃嘆了口氣,想狠下心來,卻也沒能夠,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懷裏,“你這孩子,淨會讓人操心,說吧,方才又去哪裏了?最近你皇阿瑪心情不佳,萬莫随便走,免得你惹惱了他……”
豈料,令貴妃這話一出口,永琰便接着疑惑道:“可是我看皇阿瑪每天跟福康安哥哥有說有笑,一點也不像是生氣的模樣啊。”
令貴妃臉色一變,她使了個眼色,讓嬷嬷帶着閑雜宮女下去了,才看着永琰道:“小乖乖,你又看到了什麽?”
永琰還是一副天真的神情,眨了眨眼道:“剛才我聽到兩個宮女說,是額娘害了皇額娘,不過我沒有站出去,額娘說背後聽人說話的時候得藏好自己,所以永琰藏起來了……不過……永琰遇到了一個……”
令貴妃眼神沉了一下,最終微微一笑,又問道:“可是撞見什麽人了?”
“是個官家小姐,說是什麽英廉……”永琰也記不大清楚,說了個模模糊糊,不過只這幾個字,令貴妃便記起來是誰了。
原來是英廉家的那個……
永琰撞見她了?
“那個姐姐,我是之前就見過的,永琰覺得她像是跟福康安哥哥認識,福康安哥哥還說要娶她什麽的……”永琰搖頭晃腦,不知不覺一般說着,卻讓令貴妃睜大了眼睛。
令貴妃捧着永琰的臉,“我的小祖宗,你哪裏知道的這麽多事?快告訴額娘,這個又是哪裏聽來的?”
“是上次我迷路了,是晚上,有些害怕,就到了那個大屋子後面,我看到了福康安哥哥,不過他好吓人……”永琰想起當時那場面,就有些發抖起來,臉色白了幾分,“他掐着那個姐姐的脖子,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松了手,還說要娶她……不過那個姐姐好像沒答應,最後走開了,我看福康安哥哥好像挺傷心的。”
令貴妃戴着琺琅彩護甲的手指,輕輕地敲擊了一下桌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良久才微微一笑,“小祖宗,你真是個福星。”
雖說永琰頑劣,可現在乾隆能争位的兒子太少了,又倒了一個皇後,以後這皇宮裏到底是個什麽格局,還要看自己一手謀劃了。
福康安的事情,令貴妃再清楚不過。
她哄住了永琰,要他跟進他福康安哥哥,卻不說為什麽,之後讓他出去玩兒了。
令貴妃的貼身宮女秋綠奇怪道:“十五阿哥說的,那應該是随行的英廉大人的孫女吧?似乎是那個……當年在京城裏頭有諸多風言風語的馮二小姐?”
“她跟福康安的事情,早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只是本宮卻不曾想,福康安是個長情人,不過這樣也好……”令貴妃想到了什麽,笑容燦爛,“世上最好對付的就是癡情種……管他是不是……總之,本宮要将這樣的可能,扼殺掉。”
令貴妃說了一句她跟宮女都明白的話,而後起身,“去萬歲爺那兒請個安吧。對了,那個馮二小姐,是今年選秀吧?”
“按照年歲算,應當是,此前因為孝期耽擱了,所以遲了兩年。”秋綠回道。
令貴妃點頭:“那便好辦了。”
馮霜止只覺得自己脖子後面冒冷汗,她有些奇怪,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頸。
喜桃道:“小姐,您這是坐久了脖子不舒服?”
馮霜止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南住久了,竟然覺得我這脖子後面冒冷汗,跟誰拿小風吹一樣。”
“您該不會是風濕吧?”喜桃愕然。
馮霜止笑罵:“誰的風濕往脖子上長?”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讓喜桃給揉了揉,看着窗外面落下去的夕陽,“快要回京城了呢……”
馮霜止回到京城的那一天,已經是入夏,天空裏飄着一絲絲的浮雲,像是拉長了白線,高遠得不像樣。
從馬車裏下來,便瞧見了那曾經很是熟悉的府門,門裏面站了許許多多的人,還有個很小的孩子。
“恭迎二小姐回府……”
衆人一看到她下來,都齊刷刷地行禮。
馮霜止走過去,與她們見過了禮,府裏的人其實已經不多了。
姨娘們都沒了,也就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惜語,前兩年生了個男娃,取名叫馮霖,現在是府裏唯一的男丁。
大小姐馮雪瑩看上去已經不像是當年那麽跋扈,畢竟這兩年苦頭也吃夠了,馮霜止不是沒留下手段轄制他們,畢竟惜語還算是馮霜止這邊的人,即便是她生下兒子,日後還是要仰着馮霜止。至于三小姐馮雲靜,卻讓馮霜止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穿着深綠撒花的襖裙,上身一件水白的褂子,綁了個辮子在腦後,雙手扣在身前,給人一種相當端莊的感覺。
馮霜止忽然覺得,如果不知道到底誰才是這府裏的嫡出,興許會覺得馮雲靜更像吧?
畢竟更端莊大氣,或者說有一種很刻板的感覺。
馮霜止畢竟不是拘泥于禮數的人,所以她即便是端莊大氣的,也會給人一種靈動的感覺,而不是過于做作和刻意。
“大姐好,三妹好,許久不見了。”
“二妹去江南回來,越發水靈了。”馮雪瑩去年選秀不中,今年似乎還去一次,也就是說,英廉府三姐妹是一年去的。
馮霜止那邊是因為孝期一直拖延着,一拖便已經跟馮雲靜一起了,馮雪瑩則是因為去年沒中。有的規矩是,三選不中才能婚配,不過現在大多沒這麽幹……
馮雪瑩似乎對宮裏有一種執念。
惜語帶着馮霖上來給馮霜止行禮:“奴婢帶小少爺給二小姐請安。”
馮霜止忙扶她起來,順便彎下腰來看了看馮霖,惜語本身相貌不差,鄂章年輕時候也勉強算得英俊潇灑,馮霖的樣貌也不差,不過年紀還小,剛過了三歲,還在牙牙學語的年紀。
馮霜止就抱了抱他,便放下了。
她們問起英廉,馮霜止說是去聯絡舊日的朋友了,晚上會開宴,大家坐在一起吃個飯的。
晚上的時候,英廉果然回來了,這還是這幾年以來府上最熱鬧的一回。
英廉坐在主位上,馮霜止從惜語懷裏接了馮霖遞給英廉,英廉抱在懷裏,老懷大慰。
本來惜語沒資格上桌吃飯的,不過馮霜止給設了個位置,英廉也默許了。
惜語便是被馮霜止給捧着的,這麽多年在京城料理這邊的事情,時不時還要面臨兩位小姐主子的刁難,能撐下來已經不錯了。
若不是鄂章死得早,興許惜語以後會成為當家主母也不一定。
只是現在肯定沒機會了。
“小姐幹什麽要給那通房丫鬟臉面?連姨娘都不是,跟主子們一起上桌吃飯,這也太……”
回屋的時候,喜桃還是不理解。
吹雨軒還是原來的模樣,英廉現在是內務府大臣兼吏部侍郎,正經的二品大員,原本因為英廉調任而暫時停工的花園,這個時候也要重新開始修建起來。
馮霜止的人生,在離開京城去江南開了三四年的小差之後,終于又回歸了正軌。
她道:“不過是吃頓飯,何必處處為難她?”
馮霜止不過是難得菩薩心腸了一回。
乾隆因為南巡的關系,五月才回到紫禁城,原本被壓後的選秀,立刻緊鑼密鼓地進行了起來,馮霜止幾乎沒有外出的時間,唯一一次赴宴的邀請,卻依舊來自春和園。
傅恒府,一如既往地厲害呢。
在看到請柬的一瞬間,馮霜止只能去想一個推拒的借口,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推拒。
她想到了自己與和珅的七年之約,現在似乎才過去四年,她選秀如果不出狀況的話,和珅也順利地在十八歲從鹹安學宮肄業的話……
“備好馬車,去春和園。”
馮霜止終究還是去了的,這樣的宴會少不了她的出席。
只不過她像是幾年前一樣坐在那裏,周圍還能認識的人卻已經很少了,唯有熙珠,一眼便認出她來。現在熙珠也不同以往了……
她上來便拉住了馮霜止的手:“你個狠心的,一走便是三四年,倒也不說回來看看我們。”
“路途遙遠,哪裏顧得上?”馮霜止告了個罪,拉熙珠坐下來,這兩年熙珠其實比過得并不好,明瑞戰死沙場,她家空有一個忠烈的名聲,卻真正地少了支柱。“熙珠姐姐瘦多了。”
熙珠伸出手來掐她臉,笑道:“你個丫頭去江南,瞧瞧,這都豐腴了不少啊。”
“江南風水養人,姐姐哪天去看看不就好了?”
馮霜止沒介意。
她們這邊聊上了天,卻不想,今天還有個女客也跟馮霜止很熟。
馮霜止在人群裏看到陳喜佳的時候,陳喜佳也看到馮霜止了,于是那邊陳喜佳驚喜地走過來,與馮霜止見了禮。
其後,馮霜止為熙珠和陳喜佳作了介紹,都是大家閨秀,聊起來也很快。
這兩年熙珠在與馮霜止通信,倒也不覺得疏遠,很快馮霜止便從熙珠口中了解到現在整個京城的大體情況。
熙珠是個能說會道的,只不過看上去略微有些羞澀,陳喜佳頭一次參加京城的聚會,這一次是原本的江蘇巡撫陳宏謀調任了京城裏兵部漢尚書,直接成了從一品,倒反而越過了英廉去,不過因為是漢臣,所以親疏有別。
熙珠說了很多事,其中有一樁讓馮霜止覺得費解,又覺得奇妙的——錢沣跟她三妹馮雲靜之間,似乎有頗多說不完的趣事。
“你不知道,上一回中秋賽詩會,你三妹才驚四座,很是厲害呢,還寫了一首詩,連錢公子也稱贊了。”
馮霜止不曾想,過了這些年,馮雲靜倒是長進了,她好奇了起來,問了那詩:“可說來我聽聽?”
“微風雨霁氣清涼,野草雜花飄陣香。夾道黃鹂鳴熟客,綠林深處見紅牆。”
熙珠倒是記得清楚,只因為這一首詩給人的印象太深。
馮霜止一聽,那正捏着梅子的手,便頓了一下,眼簾一垂,笑道:“好詩。”
好詩,真熟悉得緊!
馮霜止竟不知,還有人敢在她離開京城之後,悄悄地翻她東西!
這詩馮霜止早幾百年就聽過了,那不是這時代的人寫出來的東西,是現代詩人莊嘯的詩,馮霜止練字時候曾将自己記憶之中的不少詩都寫在紙上,後來那些紙也沒随便扔,便壓在了箱子底下。
今日竟然聽到這麽熟悉的一首,只因為這詩她寫得最多,因為那詩句裏有一個“霁”字,暗合了馮霜止的小字,現在馮霜止倒是驚嘆于馮雲靜的厲害了。
這姑娘,若不是穿越的,就是個臉皮厚的。
馮霜止這邊又随口問了幾首雲靜作的詩,才發現她竟然都成為女詩人了,并且深得京中士子的追捧,錢沣更是曾經不顧旁人的眼光,寫詩相和。
感情人家錢沣這輩子看上的是馮雲靜,那麽上輩子呢?難道是中間有什麽環節出了差錯?
馮霜止沒敢往深了想,不動聲色,繼續與熙珠聊天。
另一旁的男客們也到了,伊阿江、和珅、福康安等人坐在一起。
伊阿江來得最晚,還沒等他坐下,後面就有人打趣他,“伊阿江,你那克星回京城了,今日可也在宴席上呢!”
伊阿江笑罵:“我哪裏有什麽克星,你這不是——”
“開玩笑嗎”幾個字卡在喉嚨裏,伊阿江忽然哽住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你什麽意思?”
那邊一片纨绔子弟頓時笑倒了一片,“大名鼎鼎的馮二小姐回來了,你竟然不知道嗎?哎呀,又有好戲看了!”
伊阿江大怒:“我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還怕她一個女流之輩不成?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吧?那不過就是個面冷心黑嫁不出去的母老虎,日後看誰敢取她!”
衆人笑得更加厲害,東倒西歪起來,伊阿江還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大錯,也沒注意到自己身邊坐着的和珅跟福康安那微微變化的臉色。
富康安道:“和兄,前日聽說你入手了一本古詩集,有東坡真跡,不知可否有幸借來一看?”
和珅回道:“區區詩集,何足挂齒?宴會結束之後,我為三公子取來便是。”
“哪裏用得着那麽麻煩?同時學宮中人,我與你一道去取便是。”福康安也進了鹹安學宮,雖然比和珅小一些,不過卻是這學宮裏風頭最勁的人物,他來了之後便沒人注意和珅了。
在旁人看來,那是螢火無法與日月争輝。
宴後,福康安與和珅一道去取詩集,伊阿江也鬧着要去,不過半路上被人叫走了。
伊阿江是個倒黴鬼,他以為是誰找自己有事,沒有想到剛剛走到巷子口便被人拖進去蒙住了腦袋暴打一頓,直打得他哭爹喊娘,告饒不已才歇手。
下手的不可能是別人,只有福康安有這個膽子,他盤算着伊阿江的事情,之後與和珅來到了他簡陋的院子裏。
和珅請福康安在書房裏坐下,自己去書架上拿書,卻不想福康安的目光,落到了和珅放桌案上的那一個精致的金瘡藥瓶。
和珅轉身過來的時候,便瞧見福康安站了起來,将那藥瓶拿在了手中。
“這瓶子挺漂亮的。”福康安似乎很随意地說了一句。
和珅微微一笑,也很随意地随口回了一句:“本是旁人送的,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