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知覺漸漸回到身體裏,起初陶笙只能感覺到頭痛欲裂,他嘗試着把眼睛睜開,可眼皮卻好像被注了鉛似得,重的要命。
幾番嘗試,嘗到了什麽叫酸痛無比,眼皮卻始終沒能挪動一分一毫。
他剛剛在哪裏?陶笙模糊的意識裏,冒出了個問題。
在會場。
做什麽?
倒數第二次彩排。
彩排……
原本還斷斷續續模糊不堪的片段一瞬間清晰、連貫了起來。也就是借着那一瞬間的清醒,陶笙猛的睜開了雙眼。
滾燙的感覺迅速傳了過來,以及各種高燒的整張,就算不用溫度計,陶笙也知道這會兒他的燒可能都不止三十八度了,可剛剛他還在會場裏啊?後面的事情怎麽辦了?
便仔細看了看四周,陶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房間裏,是個非常标準的酒店大床房,但看上去卻好像和那種房間有什麽細微的不同,陶笙只是這麽感覺,細節說不出來,他也沒空去觀察。
所以這到底是哪?
陶笙重新想了想,他剛剛是在會場裏暈倒了?然後工作人員就把他移到房間裏?
陶笙掀開被子,還想出門看看究竟怎麽回事的時候,低頭一看,驚覺自己的衣服竟然都被人給換了。不是合身的西裝,而是一套……寬松的居家服,沒錯,不是酒店專用的白色浴袍,而是居家服,雖然非常不符合他的尺寸。确定自己沒看錯之後的陶笙登時有點不明白什麽狀況了,這也是工作人員做的?
這麽細心?還真是一條龍服務啊。
有點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陶笙這會兒沒腦子去想太多,他總覺得他哪怕是動一個手指,大腦都能抗議的唱出一曲忐忑來。
喉嚨幹澀的要命,床頭櫃倒是确實有壺水,可陶笙卻完全不想去碰。胃裏分明是空腹,卻還是翻江倒海的,感覺好像随時能嘔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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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陶笙猶豫着是先去找手機,還是直接出去的時候,門“咔噠--”一聲響了。
最開始陶笙還沒能認出來進來的是誰,整個房間昏昏暗暗的,他起來的時候也只是打開了床頭一盞暗黃色的燈,所以起初他只能看見一個非常模糊的影子。
直到對方走近些,滿嗓子擔憂的說了句,“你醒了?”
陶笙才反應過來,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了。
一個小時之前,郭淮是從手下那裏得知,今天去進行倒數第二次彩排或者說是檢查的,是金石的一個員工。那人将這件事情上報給這次年會郭氏方面的負責人,自然是一副不滿的模樣,郭淮也只是恰巧路過聽見,他一聽是員工,就猜到十有八九是陶笙。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市場營銷部來做,部長沒記錯的話就是那天過來的萬心,而看她那天選擇帶的人,以及介紹陶笙的方式,郭淮是這麽猜測的。
他又想起了那天後來,羅哲和他說過有關晏修的情況,讓他更加确定了這個想法。
不過那時候他也管不了對錯了,自從上一次那個夢之後,他就沒有和陶笙單獨相處過,依稀都沒有。所以郭淮心底就一直惴惴不安的,他急着去證實什麽,這種心情那之後就一直非常強烈,哪怕他自己也說不出其中的細節。
于是便出現了現在這樣的狀況,認出那人是郭淮之後,陶笙也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冤家路窄。他頂病上班不幸暈倒,然後被這家夥撞上送去休息還順便扒了他的衣服?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想見的時候看不到,不想見的時候天天眼前晃。
正常的時候打架都打不過了,現在這副分貝稍稍高點就立馬要死要活的身體,陶笙算是明白今天他是逃不掉了。
“先躺下吧,”郭淮在三步開外就看見了陶笙緊皺的眉頭,立刻停下了邁進的步伐,猶豫的看着陶笙,小心的試探道,“快四十度了,外面的事情我會讓人去做完。”
他擔心自己一走近了,陶笙就立刻炸起來,像前兩次一樣,他知道陶笙現在的身體狀況經不起那樣的事情。
陶笙卻只是掃了他一眼,郭淮說的是實話,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病明顯比之前還要嚴重,渾身熱燙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但要讓他繼續呆在這個房間,和郭淮面對面站着,那才叫真艱辛,四十度的燒指不定轉眼就能到八十度。
“你出去。”陶笙于是道。
郭淮面色一僵,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抗拒?
“我不碰你。”他想了想,還是按下了心底的情緒,循着陶笙可能擔心的問題,承諾道。
“不碰我?那我衣服誰換的?”陶笙冷眼看他,只要郭淮在,他就不可能讓別人給他換衣服,他的獨占欲在當初那四年他還不怎麽看重陶笙的時候,就已經赤裸裸的顯露出來了。
“那是因為你摔下來的時候撞到了桌子,花瓶裏的水……”郭淮說到這裏一頓,然後停了下來。
他猛然間意識到,陶笙其實并不是要他解釋換衣服的事情,因為不論真相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在這個房間裏。
這和換不換衣服沒有關系,應該是從最早,他那個電話開始的。
見他不走開,陶笙也不願意繼續糾纏下去,這本身就不是他的地盤,于是直截了當道,“我衣服在哪裏?”
陶笙說着,就要起身去找。
“你別起來!”郭淮見他起身,立馬叫了一句。
果然,陶笙剛一起來,就發現身體完全跟不上腦袋裏所想的動作,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還沒使出力,腿就一軟,整個人直接摔回了床上。幸虧郭淮一個箭步沖上來,攬住了他的肩,才沒有讓大腦也跟着這麽颠簸兩下。
“醫生已經在路上了,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嗅到陶笙身上熟悉的味道,郭淮剎那間有種把人直接往懷裏擁緊的沖動,他明白這不是時候。于是他忍了又忍,才緩緩把陶笙放床上躺好。
而另一邊陶笙就比較不一樣了,光是那麽點晃動,就已經讓他暈到壓根沒空注意到郭淮這點小動作。腦袋在模模糊糊的狀态下轉悠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而此時郭淮已經就近在床邊找了個位置坐好了。
同時還沒等陶笙開口說話,郭淮就搶先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這話的時候,郭淮滿臉不安,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躲閃?
這樣的發現讓陶笙有點兒訝異,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在郭淮的臉上出現。
“我……”郭淮想問問陶笙那個夢是怎麽回事,他直覺陶笙能解開他這麽多天來的困惑,直覺陶笙知道些什麽。可當他看見陶笙那雙晶亮的眼眸時,話到嘴邊,不由得又咽了下去,“這次我們好好說,你告訴我,為什麽要分手……可以嗎?”
不過是三五分鐘之內,郭淮就露出了非常多陶笙從未見過的表情。他見過郭淮的霸道,見過郭淮的冷漠,也見過郭淮的憤怒,可他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郭淮,臉上露着不安,甚至連說話裏,都帶了點祈求的味道。
可即便是這樣,也只能讓陶笙感嘆一句物是人非,郭淮倒是不一樣了,可他心底裏,卻早已沒了走回去的路。
郭淮見他不說話,有些着急,“我對你不好?還是你說的出軌……可是這個我真沒有,上次去c市那是因為……”
“我跟你的時候,問過你這些嗎?”陶笙忽然打斷了他。
“沒有。”郭淮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道。
“那現在都斷了,我就更不會在意了。”陶笙說着,揉了揉太陽穴,想着這麽待下去他鐵定是不用休息了,如果能讓誰來接一下他……
對,簡淼。
還是不行,陶笙轉念一想,記得上次在四季園的狀況,連匡乾這樣的名導,郭淮下起手來也是毫不猶豫,如果讓簡淼來……
陶笙在心底默默的搖搖頭。
“你在意誰的事情?吳炜,還是肖清?”郭淮盯着陶笙的雙目,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問道。
陶笙說不會在意,說他不會去管他。
就好像簡淼上次在小區外,也是這麽對他說的。
這句看上去似乎頃刻之間切斷了所有關系的言語,把他不由分說的阻隔在了陶笙生命之外,讓郭淮忍不住想要沖上前把人抱進懷裏,鑲進骨子裏,揉進心髒裏。
這樣他就再也不能走了。
這樣他就會始終停在他身邊了。
這樣他就是他的了,至始至終。
最終陶笙是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想到一個現在過來接他,卻能夠不被郭淮遷怒的人,他只能揉揉太陽穴,知道自己這一劫是躲不過了。
“你醒醒吧郭淮,我和你之間,在牽扯到其他人身上之前,還有一大串的問題。”陶笙想了想,回答道。
他是不願和郭淮糾纏下去的,可正如他當初不能拉黑郭淮的號碼一樣。一往前一步,他會退後一步沒錯,可當他沒法退的時候,就好像陶笙自己一樣,他就會猛的撲上來。
那時候,腦子裏可能就再也不會顧及你的想法了。
如果真的能這樣解釋清楚他們兩之間的事情,能夠讓郭淮放棄這麽纏着他,那對陶笙而言,真是再好不過了。
“什麽問題?”
“……”陶笙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是,什麽問題?
你不夠愛我?你心裏有別人?你沒想過好好和我走一輩子?
這種理由,搬到臺面上來,連陶笙自己都說不出口。可他以前,卻正是為了這麽幾個可能成為現實的信念,堅持了四年,亦或者是六年。
這一瞬間陶笙竟然有些想笑,什麽來着?果然習慣,真的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就好像他當年毫不猶豫的陷進了名為“郭淮”的怪圈,此後便再也沒有走出去過一樣。
不對,是他從來沒想過要走出去。
沒錯,他堅持了那麽久,他想過怎麽對郭淮好,想過怎麽陪郭淮,想過怎麽讓郭淮愛上他。他痛苦的經歷了那麽多年,卻獨獨沒有想過,離開他,這麽簡單的方法。
這麽多年的感情,在陶笙心底宛若一道無形的障一般,他逃不出去,也沒想過要逃。
于是從此,他的生活,就這麽以郭淮為軸,開始旋轉,并且再無退路。
所以當年,不也就是他一廂情願的,做了這樣的人,鑄了這樣的情?
陶笙看着郭淮,忽然笑了起來,他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麽,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郭總,你要想開一點。”
“可我不想散。”郭淮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散,你當初對我好,我沒有回應,讓你現在選擇離開我是我不對,現在我想彌補了,你當真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可是我想散,我當初對你好,你沒有回應,我還執拗的這麽做是我的錯,現在我後悔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斷個幹淨利落?”
郭淮瞪着陶笙,好一會兒,才爆出兩個字,“不能。”
他也懶得再和郭淮繼續說下去,于是便閉上了雙眼,他覺得郭淮已經沒有理智了。當初四年是他一廂情願沒錯,可拽着他的一廂情願想要複合,郭淮也沒清醒到哪裏去。
“吳炜我和他沒有做完,你和我在一起,不對,你走了之後,我也沒有找過別人。”郭淮見陶笙不說話,只能自顧自的道,“你現在回來好不好?我一定對你好,以前的事情,算我的錯,好不好?”
陶笙還是沒說話。
“肖清的事情,你要知道,我也全告訴你,我想清楚了,我對他的感覺……和對你不一樣。”郭淮搖頭,“你學中文的,我沒有你那麽會表達,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我能感覺到我要什麽,不是他。”
“那你去做個時光機,回去了就能改了,現在我不可能,但哪怕早一年,不對,一個月,”陶笙勾起了唇角,嘲諷道,“我都肯定會答應你的。”
郭淮看着陶笙那張眉目清秀的臉,心底登時湧出了一股自己也道不明的情緒。
好一會兒,他盯着這雙眼睛,仿佛着了魔一般,不知不覺道。
“我前段時間,做了個夢。”郭淮壓低了聲音說。
“我夢到你……出了車禍。”
陶笙閉上的雙眼一顫,放在腹部的手也下意識的收了起來。
“我還夢到了我自己,”郭淮困惑道,“還有……肖清。然後你就那麽躺在地上,全是血我……”
“夠了。”
陶笙睜開雙眼,蹙眉打斷了他。
“那種感覺就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所以這幾天來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我……”郭淮像是沒聽見陶笙的阻攔一樣,自顧自的繼續着,可說到這裏,卻忽然說不下去了。
只見陶笙的臉色看上去極為疲憊,似乎比剛才還要慘白了幾分,郭淮甚至能從他的眼睛裏讀出他心底的恐懼。
忽然,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
陶笙看着郭淮,又看了看昏暗的房間,苦笑了一聲。
這算什麽孽緣?他經歷過的,郭淮又夢見了?
那些他一回想起來就痛苦萬分的場景,在郭淮那兒,卻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場夢?這算什麽?
陶笙坐起身來,他想離開這兒。
“你幹什麽?”郭淮瞬間洞悉他的意向,皺眉阻攔道,“你高燒着,至少等醫生來了再說。”
陶笙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執拗的想下床。
“陶笙!”郭淮終究是受不住他這樣的漠視,低吼了一聲,“你就這麽讨厭我?”
這回陶笙停下來了,他轉過頭,和郭淮對視,面無表情道,“是。”
是。
陶笙沒有半點徘徊,毫不猶豫的回答了他。
那一瞬間,郭淮的表情變來變去的,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陶笙,覺得自己胸口悶的慌,甚至有那麽幾秒之間,連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
他看着陶笙的雙眼裏有一絲狠意,緊接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可是我愛你。”
說完,他想都沒想,就直接吻了上去。
陶笙病的全身上下軟綿綿的,被他死死的扣在了懷裏,瞪大了眼睛卻反應不能,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
郭淮就這麽粗暴的吻着他,不由分說的伸出了舌頭,他所有的行動裏毫無溫柔可言,他就這麽吻着,好像想要借以消缺自己心底的不安與憤怒一樣。
因為從他進來開始,陶笙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好像在挑戰他的極限。
他說不在意他的事情,他說他讨厭他,他甚至不願意和他呆在同一個房間,甚至頂着高燒也要離開有他的地方。
郭淮一邊想,胸腔裏的怒火燃燒的就越發的旺,他啃咬着陶笙口腔裏的每一個部分,舔舐,輾轉。
陶笙就這麽看着他,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躲不掉,所以他只能承受着。
于是等郭淮睜開雙眼的時候,對上的就是陶笙這副,幹淨而清澈的眼眸,像是能劃開世間所有死結一般,像是能洞悉他所有的想法一般。
那一剎那,郭淮感覺心頭好像被什麽猛的撞擊了一般。緊接着,他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下意識的放開了陶笙,又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張了張嘴,想道歉,想解釋,可幾番嘗試,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你想知道?”陶笙卻忽然笑了一下。
“……”郭淮看着陶笙的雙眼,看着裏面的情緒翻湧而出。
“我做了一個夢。”陶笙聲音裏一點溫度都沒有,“我倒是寧願那是個夢。”
“夢的時間截止在2015年7月31日。是,我的生日。”
“我09年開始陪在你身邊,那是第六年,你他媽終于肯好好的呆在b市,不去悼念你早死了的初戀。郭淮我跟了你六年,執着的喜歡了你六年,我他媽以為你會回頭,就這麽傻傻的等了六年。發現你那年終于沒買去法國的飛機票之後,我以為我成功了。”
“我喜滋滋的以為我算是修成正果了,傻逼兮兮的以為自己那麽多年的願望總算是成真了,還特他媽覺得,你終于忘了不知道在哪國飄的肖清了,終于你郭淮眼裏也算是有我了。”
“然後下一秒,你接了個電話就跑了。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外頭在下雨,我連問你一句誰打來的時間都沒有,你他媽就這麽沖出去了。”
“之後,你猜猜發生了什麽?”
陶笙看着郭淮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絕望到猙獰。
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想去回憶的事情,他每一次看見郭淮,他就能想起他過去是怎樣毫無尊嚴的站在他的面前,是怎樣抛棄一切不管不顧的停在他身邊,是怎樣單純的覺得付出就會有回報。
所以當陶笙看見郭淮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的時候,心裏竟産生了一股報複的快感。
“然後我死了。”
一句話,五個字,郭淮整張臉血色全無。
“不是做夢輕飄飄的被車撞一下!是實打實的死了!我能感覺到那種痛苦,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血在往外流,那一瞬間我他媽甚至能感覺到我時間不多了!我他媽快死了!”陶笙說到這裏,一只手猛的掐在了郭淮的頸脖上,然後撲上前去把他壓在了身下。
“你說,我最後做了什麽?”陶笙看着郭淮那張臉,一字一句道。
郭淮是知道的。
他都看見了,陶笙竭力扭頭看他的模樣,還有陶笙最後一次……叫他名字的模樣。
房間裏就這麽安靜了下來,直到陶笙起身下床,直到陶笙換號衣服,穿上鞋打開了門,房間裏才傳來一聲虛弱的問話。
“都是……真的?”
放在金屬門把上的手一頓,陶笙苦笑了一聲。
“沒接到你那個電話之前,我也以為那只是場夢。”
說着,他再也不猶豫的踏了出去,門在他身後應聲而關,像是一堵牆,一堵把兩人世界徹底隔絕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