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哄慰
炎炎日光灑在湖面, 蒼翠濃郁處, 有蟬聲在低低起伏。
沉緩腳步聲自後而來, 容央攥緊袖口,寒聲道:“別過來。”
褚怿駐足, 看着綠蔭裏那不住顫抖的小小背影,長腿邁開。
官家一行已揚長而去, 小湖邊上, 僅餘那一抹哀戚倩影倒映湖中, 褚怿走過去,視線從少女白皙的脖頸移至紅腫的臉頰, 雙眉一斂。
“我說了不要過來……你聽不懂嗎?”
容央站在樹影裏, 淚水還在往下淌, 一半紅腫、一半蒼白的小臉上全是被洇開的淚痕和胭脂痕。
褚怿靜了靜, 道:“妝花了。”
容央:“……”
褚怿語氣平平:“臉也腫了。”
容央:“……”
容央恨極,擡頭瞪住眼前人, 二話不說朝他胸膛揮拳打去。
褚怿并不躲, 任她那氣憤的小拳頭一下一下地砸着自己胸口,直至她砸得累了,砸得又開始淌淚了,方把那一截皓腕握住。
容央噙着淚, 仍舊狠狠地把人瞪着, 仿佛那讓她痛徹心扉的不是別人,而就是眼前的這一個。
褚怿扣着她的手腕不動,另一只手在腰間一解, 取下随身佩戴的玉佩,輕輕貼至她紅腫的臉頰上。
玉佩潤澤沁冷,在火辣辣的頰上蔓延開絲絲冰涼,痛而麻的觸感驟然減散。容央本能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眶驀然一熱。
樹蔭裏,褚怿眉眼沉定,目光專注地落于玉佩和臉頰的交接處,敷了一會兒後,又換另一面,聲音平淡如常:“臨時止痛,如果不想留痕跡,早點回殿裏處理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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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澀頃刻間卷湧胸口,兼以淡淡的溫暖和窘蹙,容央倔強地別開眼,啞聲:“我不走……”
褚怿眉微挑,視線落回那雙濕漉漉的大眼上:“怕被人看到?”
容央把下唇一咬,繃着臉沒有回答。
但顯然是了。
褚怿忽然有點想笑。
“拿着。”頭微擡,他示意容央拿玉。
容央擡手按住,正不明所以,視野突然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整個人竟已被他打橫地抱在胸前,往外而去。
翠樹欲流,小山重疊,侍立在湖外的人影隐約晃入眼簾,依稀還有其他內侍經過,或內廷裏的某位娘子攜宮女在園中散步。
容央忙把臉埋入褚怿胸膛,慌道:“你幹什麽?!你、你這樣是不合規矩的……”
褚怿闊步,目光在外,嗯一聲:“你男人本也不懂什麽規矩。”
“你男人”三字入耳,容央心如被撞,剎那間更是面紅過耳。
瑩白假山後,荼白、雪青惶恐地上前詢問,褚怿扔下一句“玉芙殿,帶路”後,腳步飒飒。
不多時,周遭景致一換。
※
臉頰上的火辣漸漸褪去,那枚沁涼的玉佩也開始被敷熱,捂熱。
黏濕淩亂的幾絲鬓發遮擋視線,容央用手拂開,絲絲春晖射下,暗影處,男人喉結突兀,下颌微繃,往上,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如鍍金輝。
容央默默看着。
“有人。”
褚怿突然出聲,容央立刻偏臉躲回去,緊張地躲了一陣,周遭卻無一人經過。
側目一看,哪裏有什麽人?
“你騙我!”
日影裏,褚怿眉目不動:“嗯。”
“你……”
容央氣結,憤憤地靠回去,把那塊溫熱的玉佩從臉上拿下來。
是一塊圓形的上品羊脂玉,外邊精細的一圈忍冬紋,簇擁着兩顆浮雕小篆。
容央狐疑,定睛去看,一邊摸一邊辨認。
半晌,低低道:“悅卿……”
恍如錯覺,腳下生風的男人似停了一下。
容央擡頭,一切又如常。
褚紅宮牆自兩邊往後,金檐橫斜,白雲舒卷,容央在變幻的光影裏微眯着眼,盯着男人漆黑的眉睫:“是你的字嗎?”
褚怿沒應。
容央便轉轉眼珠:“還是說,這玉佩你心上人給你的?”
借“悅卿”二字來傳情達意?
褚怿薄唇終于一動,目光在前:“你覺着呢?”
容央握着那玉佩,想到後一種可能,心裏竟突然有點窒悶,不悅道:“與我何幹,反正不是我的。”
褚怿笑,轉身踩上玉芙殿前的石階,荼白、雪青極快入殿準備。
※
寝殿內,褚怿把懷中人放在窗邊的方榻上,其時外邊腳步聲來來去去,荼白、雪青已各捧着水盆藥膏來了。
容央冷眉冷眼,把那銀穗淩亂的玉佩朝身邊人一揚:“拿去。”
褚怿把玉佩接下後,對正準備給容央冷敷的二人道:“退下吧。”
二人一怔,容央亦愕然。
還是雪青最先領會過來,應聲後,使着眼神拉荼白退下,并不動聲色關上殿門。
褚怿把玉佩在手裏轉了一轉,并不戴回,就勢往塌中小案上一放後,利落地撸起雙袖,去擰銅盆裏用冷水浸泡着的帕子。
容央聽着那泠泠水聲,靜靜地看窗外。
褚怿把帕子擰幹,包幾塊冰進去,遞給榻上人。
榻上人淡漠瞥一眼,挪開視線:“我貫來是要人伺候的。”
“……”
褚怿扯唇,盯着那張倨傲的小花臉:“臉轉過來。”
容央閉眼,高傲地轉來那半邊紅腫的臉。
先前點綴在靥上的兩顆珠钿已不知何時被她哭沒了,胭脂被淚水暈開,襯着那塊巴掌印,真真是一派狼藉。
褚怿看着,把裹着冰塊的帕子敷上去。
她臉太小,而他手太大,拇指掖在上,其餘托在下,最後兩根指頭似有又無地抵着她下颌,是個很暧昧的姿勢。
便如……成婚那夜,他掌着她臉親下去的樣子。
不知為何會聯想到那一幕,褚怿把視線移開,道:“玉佩的确是送給心上人的。”
容央不料他突然回這一句,一怔之後,臉色越沉。
褚怿道:“不過,那心上人并不是我。”
容央蹙眉,不由睜開了眼:“那玉佩為何會你這兒?”
褚怿目光寧靜:“因為‘悅卿’是我。”
日光自窗柩外漫射而入,絲絲春光橫亘在彼此眼前,容央對着咫尺間這雙深黑的眼,突然間竟感覺天地一靜。
“玉佩原是我爹送給我娘的。”他補充。
容央回神,胸口突跳,如不是冰敷還在,真懷疑臉又在脹紅。
原來是……忠義侯送給雲氏的?
容央垂睫斂回視線,心跳依舊怦然:“那你以後……”
猛地又剎住。
褚怿看過來:“以後什麽?”
容央眼神閃開,悶聲:“沒什麽。”
天老爺,她剛剛竟然脫口想問,那你以後,是不是也要送給我?
瘋了不成!
褚怿眼神狐疑,緩緩看至她另半邊臉,見也是粉紅的一片,不由伸指去碰:“這邊也挨了?”
那一碰如沸水燙過心尖,容央戰栗,想也不想拂手打開:“幹什麽,你會不會伺候?!”
褚怿沉眉。
容央再把他另一只手擠走,自己按住那方冷冰冰的錦帕,順勢轉開臉,色厲內荏地道:“果然是笨手笨腳的,不用你了,去把荼白、雪青叫回來!”
褚怿臉上表情有點豐富,定睛把窗下發怒的小美人看了又看。
容央再把臉轉開一點。
褚怿目光便落在那薄薄的耳朵上。
唇角微挑。
“好。”
褚怿起身,拿過小案上的玉佩,最後看一眼那被春光照得紅透的小耳朵,大步往外去了。
※
趙彭聞訊趕來時,荼白、雪青正在殿裏給容央淨面擦藥。
清清靜靜的庭院裏,先前那一樹燦爛的桃花已經開盡,翠色*欲滴的樹葉下,一人玄袍凜凜,側坐在石桌前,手裏把玩着一塊玉佩。
趙彭的角度尚且看不到那人的臉,只見他坐姿不羁,下颌微揚,一只手肘抵在石桌上,掌下一截銀色流蘇靜靜飄曳。
不過,雖然見不着廬山面目,單這一身氣質,也可想而知是誰了。
“褚……”趙彭及時改口,“姐夫!”
褚怿轉頭,眼神對上迎面而來的華服少年,微怔。
四周繁花圍簇,深淺間布,少年行走其中,金冠烏發,唇紅齒白,一雙眉眼燦如星聚,簡直和剛剛朝自己發火的那人一般無二。
并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但冷不丁一眼看去,還是會有些恍神。
褚怿斂眸,起身見禮,趙彭無瑕寒暄,上前便道:“我姐姐如何?”
他是從太傅那兒散學後才得知容央被父親掌掴的消息的,初聞時,實乃五雷轟頂,完全無法置信。
自小到大,父親對容央都是疼愛至極,別說動手,就是動口責備的次數也少得寥寥,如今卻為一個無奈而封的皇後對其嚴辭叱罵,動手掌掴,這讓人如何敢信?
如不是那小內侍口口聲聲嚷着親眼所見,他只怕是要直接把那所謂的一巴掌徑自扇回過去的。
“無礙,養養即可。”
褚怿所言不假,官家今日雖然動了手,但那一巴掌的力道并不算重,只是那小美人的皮膚太鮮太嫩,又實在哭得太兇,所以看起來格外慘不忍睹罷了。
趙彭聽得這句,一顆突突亂跳的心稍微安定下來,便要入殿探視,又回頭道:“你……姐夫如何在這裏,不在內陪着姐姐麽?”
褚怿笑笑:“伺候不周,被攆出來了。”
“……”趙彭張口結舌,眼睛往殿裏瞟瞟,心念急轉之下,突然坐回褚怿身邊。
褚怿:“?”
趙彭蹙眉,把石桌上的茶給褚怿倒上一杯,開解道:“姐夫莫怪罪,我姐姐素來如此,越是喜歡誰,便越愛折磨誰,都是些小性子,你別放在心上。”
褚怿緩緩挑眉。
趙彭放下茶壺,做了個“請喝”的手勢。
褚怿不便拂他的面子,舉杯就唇。
趙彭暗暗措辭,想着如何先纾解一下褚怿心中的煩郁,以免這件事波及到他二人的感情去。
略一思忖,預備采用“戴高帽”法。
于是道:“不過我也知道,姐夫定然不會因這點小事心生怨怼,畢竟姐夫對姐姐的一片深情,實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褚怿一口茶剛要咽下,聽得這句,立刻嗆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答案:D。花樣哄——家傳玉佩哄慰法。
本章競猜:喝茶時被小舅子弄岔氣以後該怎麽做?
a。潑一杯過去。
b。潑一壺過去。
c。佯裝無事發生。
d。幫他洗一下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