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改造
此刻,逢場作戲的兩人正返回後院。
容央因在堂上成功借機反擊,心情正佳,一面走,一面欣賞着府中景致,曼聲道:“奶奶很疼你啊。”
身邊人“嗯”一聲,衣袍飒飒而動,沒有多搭茬。
容央仰頭看,日照下,他一張臉冷冷淡淡,漆黑的眼直視前方。
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
容央揚眉,腹诽小氣,不過是捉弄了他幾句而已,不明白有什麽好氣惱的。
他不是心儀自己麽?被自己的心上人調侃,不應該是心滿意足,歡天喜地?
念及此,突然後知後覺,這人至今還沒跟自己表白過呢……
“将軍在生氣嗎?”容央故意放慢腳步,神閑氣定地漫步庭中,逼得褚怿也只能把速度放下來。
低頭看去一眼,臉上表情頗有些費解:“沒有。”
容央:“那為何不說話?”
褚怿:“臣一向少話。”
容央眉微蹙,不以為然:“對我也少話?”
那可不成啊。
她可不是來焐冰山的,相反,她向來是要別人焐着的。
褚怿把她情緒盡收眼底,腳下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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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風卷過,兩人站在花葉簌動的小徑上,身畔一樹梨花落英翩然,少頃,彼此肩頭皆是點點雪白。
褚怿主動道:“殿下想聽什麽?”
容央略感欣慰,又隐約更氣惱,這問的是什麽話……
耐着性子,諄諄善誘:“我想聽什麽,你便會說什麽嗎?”
褚怿眼神微深,唇邊似有笑,點頭。
容央便是最忌諱他這種似是而非的壞樣,一時臉又燙起來,轉開眼,往前走:“我想聽讓我高興的話。”
褚怿跟上:“比如?”
“比如……”
容央一怔。
這種話,還能讓人比如的?
容央回頭瞪去,雙目裏小小火苗跳蹿。
褚怿不應,也不動,四平八穩站着,眼神直而亮。
容央登時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目光四閃,終是恨鐵不成鋼道:“陪我逛逛!”
※
闱庭深院,春風習習。
一行人走在盎然綠影裏。
容央走在最前,耷拉着眼,四下一掃,越看越煩心。
本是想借着賞景的由頭給身邊這木魚疙瘩點撥一下,可沒成想這府中景致竟是這樣的寡淡枯燥。一律的白牆黛瓦也就算了,走廊外、水榭邊、築山裏……點綴的也全是一徑的綠。
深的綠,淺的綠,微微泛黃的綠……
綠得簡直讓人心驚。
容央駐足:“這府邸是誰設計的?”
雪青跟在後,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殿下對這府邸很不滿意了,忙答:“大婚辦得倉促,宮中只是派人來裏外清掃了一遍,還沒來得及設計什麽……”
容央往前指:“那就來得及捯饬這些樹?”
從東至西,松柏、建木、白槐、常青樹……
雪青咽唾沫:“可能……是考慮到驸馬常住府中,興許會喜歡這些綠植。”
容央便看向身邊人:“你喜歡嗎?”
褚怿:“……”
容央等半天等不到他回答,意識到這人八成是喜歡的了,忙斬釘截鐵道:“我不喜歡。”
又道:“派人把那邊的樹全部砍掉,修一座花圃,裏面種牡丹,日後這院子,就改叫‘天香園’。”
雪青在後領命:“是!”
容央淡淡看回褚怿:“将軍可有意見?”
褚怿這回很爽快:“沒有。”
容央意外地滿意,忍不住翹起嘴角。
行吧,既然他知道遷就自己,那自己也就禮尚往來一下。
“布置這宅子的宮人實在不夠盡心,且缺乏眼光、情趣。休沐太長,閑着也是無事,不如,将軍就與我聊聊如何重新改造這府邸吧?”
褚怿:“行。”
當下兩人并肩往前行去,邊走邊看,邊看邊聊。
容央實在是很不中意四周這一片片随處可見的黛、白、綠,當下大刀闊斧,一會兒吩咐把抄手游廊的欄杆廊柱刷上彩漆,檐角挂上花燈;一會兒下令把那座花廳改建成浴室……
雪青在後仔細記下,心知這府中是要“翻天覆地”了,正默默感慨,隊伍忽然停下。
雪青擡頭,容央正對着一處假山蹙眉,幾度欲言又止。
最後道:“将軍有何見解?”
欄杆外,垂柳絲絲,底下一座六角亭,亭外假山環繞,綠水浮萍。
褚怿的确瞧不出來哪裏不好,答:“依殿下就好。”
容央便是不知道如何改才問他,得這一句,自然失望,可承認自己無法定然是不行的,于是硬生生地改:“那就把水填平,假山再多砌幾圈,嗯……直接砌成個假山迷宮吧。對,迷宮,那樣才有趣。”
又硬生生補充:“有本事進,沒本事出的人,就到那亭子裏待着去。”
褚怿挑眉,複看一眼欄外,想象那個場面,五體投地。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容央興致勃勃,指點江山,對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傾盡熱情、心力,闊論之間,也不忘考慮身邊人的感受、态度,平心而論,實乃耐心體貼之至。
然而每回問過去,所得只是“可以”、“不錯”、“都行”……
容央漸漸有點不快,考慮到他素來少話,或許是真的感覺“都行”,而非不耐煩的搪塞,便也忍了。
畢竟提改造府邸的事,本意就是為增進彼此的感情,如果因此争執起來,豈不是得不償失?
容央自認英明大度,繼續在所有難點上絞盡腦汁。
那邊屢被“理解”、“寬恕”的人,自然也就求之不得,顧自看風景去了。
臨到最後,終于有點大功告成的意思時,那邊已徹底神飛天外,連所謂點頭都沒有了。
容央口幹舌燥地把改建荷塘的計劃跟雪青提完,回頭一看,被那滿臉的心不在焉所震,壓抑在心底的火終于騰一下燃将起來。
“将軍?”
“将軍!”
褚怿回神,看過去。
容央胸膛起伏,最後給他一次機會:“改建荷塘的事,将軍可有其他想法?”
褚怿立刻:“沒有。”
容央:“……”
周遭氛圍瞬間一變,分明無風,卻隐約有寒氣鑽入毛孔,雪青、百順等一溜仆人暗道不妙,垂首噤聲,只褚怿眉軒目朗,氣定神閑站立水榭上,一臉泰然。
哪裏有半點心虛、愧怍的模樣?
容央深吸一氣。
自己這一大早殚精竭慮圖什麽?
就圖他眼下這副冷臉麽?!
容央氣急攻心,回味這一路上他的諸多冷淡、敷衍,終是忍無可忍:“這就是将軍對待新婚夫人的态度?”
褚怿:“?”
?
這、這是個什麽表情?
容央駭然,盯着他那雙盛滿不解的眼,匪夷所思。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或者,不知道她為何而生氣?
容央大腦炸開,下一刻,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心思玲珑的王忱來,後者固然濫情可惡,但就解人心意、讨人歡心的本事來說,實在是勝他十倍百倍之多。
剎那間又氣又恨:“褚将軍,你以前是不是從來沒有過心上人?從來不知道如何讨姑娘的歡心?”
褚怿蹙眉,默默打量着面前這張盛滿怒意的小臉,壓下心裏那點小煩躁:“是。”
容央被他的坦然氣得一窒。
“好……那就算以前沒有,不會,如今有了,怎麽就不能改一改,學一學?如果婚後仍是我行我素,如果不肯對我用心、盡心,那當初又何必求娶?”
褚怿眼一眯,把前面一大截盡數略過,落在最後倆字上:“求,娶?”
容央氣極:“難不成你在崇政殿外跪一早上就只是為了請命回北方嗎?!”
水榭邊,仨倆小鳥被驚飛,撲打翅膀掠過水面,在場仆從聽帝姬這樣一喝,紛紛噤若寒蟬。
褚怿看着雪腮薄紅的小帝姬,亦半天沒做聲。
容央被他看得發憷,對峙中,驀然間想到什麽,雙眼一點點瞪大起來。
通常他不回應的時候,多半……就表示默認了。
容央轉開頭,耳中如有驚雷跌入。
怎麽可能?!
自金明池相遇至今的一幕幕從眼前分沓而過,容央仔細審視着,研究着,臉越來越紅,身體越來越冷。
榭外突然有風吹來,撩亂帝姬鬓邊細細的絨發,褚怿凝眸,看那柔軟發絲貼在她脹紅的頰上飛揚,其中一縷,飛入她唇間。
心中一動,便伸手去理。
肌膚相觸瞬間,容央極快避開。
褚怿手僵在半空。
容央後退一步,垂着眼,語氣極冷:“我、我突然有點累,先回去了。”
不等雪青一行反應過來,人已衣裙飄曳,拂袖而去。
“殿下!”
水榭外,腳步聲飒飒沓沓,亂成一團。
百順呆在原地,看着那決然離開的背影,一時有點傻眼,忙對褚怿道:“郎君,帝姬是不是生氣了?”
褚怿收回手,拇指擦過那根本沒有觸及到對方的指腹,淡聲:“大概是。”
百順焦急:“那、那您還不趕緊追過去哄哄?”
褚怿走下水榭,闊步往反方向走,聞言,便想起那人剛剛責備自己的話。
“不會。”
百順操碎心:“不會可以學啊!”
褚怿:“不學。”
“……”百順頭大如鬥,焦心地跟在後面,正要問郎君去哪兒,前邊人下令:“別跟着我。”
百順立刻領悟過來這人八成是要出府,當下更急:“帝姬正在氣頭上,您這個時候……”
褚怿回頭,眼神冷冽。
百順認慫:“那、那小的還有一個問題請教您。”
褚怿:“說。”
百順小心翼翼:“您……發了沒有?”
“發什麽?”
百順捧着心中那個大大的疑惑,竭誠提醒:“‘百發百中,彈無虛發’……您,發了嗎?”
“……”
褚怿一張臉冷如玄鐵,直勾勾瞪視過來,百順立刻後退一步,再想退一步,已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