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一腳踏進了浴池,偏臉從那橢圓的鏡子裏看見了自己被層層咒文封印的左臂。
呵,這紋身真他-娘-的炫酷!
我冷笑一聲,剛想踏進另一只腳,胃裏就是一陣的翻湧,我兩三步拉開了馬桶蓋就開始狂吐,恨不得把膽汁都給吐出來。
這一刻我的心裏冒出了諸多疑問。
這個孩子我該留嗎?
如果留住了,我一個人該怎麽養他呢?
我甩了甩頭試圖想一些別的,我坐在浴池裏蜷起雙腿,卻只能用一只右臂緊緊的抱住自己。水溫很熱,泡的皮膚都像是煮熟的蝦,我卻依舊感覺冷。
霧氣氤氲着,呼吸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我看着身旁的出水口,眼睜睜的看着浴池裏的水被不斷地擠壓出去沒入幽深的黑槽。
我的眼前回憶起了兒時無助的自己,突然發覺自己越活越倒了。至少那時候我還能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給自己打氣,現在卻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了。
雲川的事情的确是我自己疏忽了,其實許久之前我就有些懷疑,只不過沒有放在心裏,現在釀了禍我也怨不得別人。
我将下巴墊在膝蓋上,池子裏的水不斷的在我的下颚處流動着。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兒時不讨喜那就不說了,可是為什麽我拉開了後羿弓,承了仙君之位後,日子卻是更加的悲慘了呢?
是重冥的錯嗎?顯然不是。
是我自己的錯……是我貪得無厭,正所謂癡念當頭神魔不收,是我一手将自己推入了泥沼之中不能自拔,最終這自導自演的一出苦情大劇。只不過我演得不好,以至于除了自己以外,再沒能打動別人,故而票房慘淡。
我突然想到了煉化出渾天扇的那天,看到我娘留下的那段最後的話。
上窮碧落,下尋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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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地蒼茫,唯君不見。
癡念當頭,莫念,莫念……
我後悔了,我後悔那時找重冥去拼命,我應該就此打住,與他井水不犯河水。至少那時候我只是憤怒,傷心,并沒有像現在這般。
當時的我做不到放下,做不到雲淡風輕。可現在我做到了,卻是品嘗到了另一種痛苦。
是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以前是我錯信了重冥,故而等了他三萬年也是活該。可後來卻是我錯信了自己,故而這三百年也是我活該。
我擡起右手抓住我的左手掌心攤在我的膝蓋上細細去看,咒文纏繞的掌心皮肉外翻着,我伸出右手用指尖往那道傷口中捅了捅,再也沒有赤紅的血流出,再也沒有了知覺。
其實這樣也好,這樣我不會再承受那一日刀割般的痛苦了。
這很好,還好怎麽好呢?
那些東西,我已經統統都不想要了,就算那些東西現在就擺在我面前,我也無力去用雙手接在懷裏了,我已經……抱不住了。
這顆心已經再也感覺不到痛了,如此一來,也算是有始有終了吧。
其實雲川大可不必如此費心費力自導自演,因為我與重冥之間的那點感情本就薄如蟬翼,注定活不過盛夏。
我也不得不說重冥這一巴掌打得好,活生生把我打醒了,我最後的一絲飛蛾不火一般的堅持受不住這一巴掌。
對我來說,它不僅僅只是一巴掌這麽簡單。
但我又覺得重冥這一巴掌打的晚了,三百年他不應該給我下縛仙咒,而是應該直接給我一巴掌,這樣我就不會再跟他糾纏三百年,更不會再抱着僥幸心理反複地進行自我折磨。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壓抑的苦笑分明只有我自己能聽到,卻像是最大的自嘲将我淹沒,屍骨無存。
我拼命的縮緊右臂抱住自己的身體,張口咬住了已經廢掉的左臂。似乎有什麽比這水流還要滾燙的東西從我的眼角沁出,沒入身下,随着水流被擠壓而出,最終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槽中消失的徹底。
恍惚中,夾雜着些許涼意的風拂面而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睜開眼的一瞬間卻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
“落川……你醒了……”
夜幕深深,重冥沙啞幹澀的聲音如同魅聲飄忽不定,夜風吹動着窗簾沙沙作響,還有牆上指針擺動的聲音,一下一下敲得人心慌。
“我怎麽了?”
重冥坐在了床邊,端過來一杯水,“你泡的時間有點久,昏了。”
我将水接過來喝了個見底,淡淡道:“可能是水溫太高了,我只覺得有點困,沒想到就這麽睡着了。”我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淩晨兩點四十分。
我皺了皺眉,疑惑地看着重冥,“我說……這都幾點了,你怎麽不睡覺?”
“你都泡暈了,你覺得我能睡着?”
我笑了笑,大方的掀開了被子,“多大的事兒,上來早點睡吧。”
我這才發現在重冥穿的還是出門時候的那一身,要知道重冥是個不洗澡不睡覺的人。
“我說……”
重冥将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直接扔在了地上,只穿了一條小褲褲就拱進了被子裏。我剛想翻身騰出點地方,就被重冥一把抱在了懷裏。我的耳朵靠在他的胸前,重冥穩健的心跳聲并沒有絲毫讓我安心的作用,仿佛近來的那種莫名的安逸也被徹底吞噬掉了。
“對不起……落川,真的……對不起。”
我任由他抱着沒有出聲,重冥突然翻身壓在了我的身上,他擡起了我的左手在我的無名指上落下一個吻,像是發誓一樣,道:“我會想辦法把你的手治好的,雲川我也不會放過他!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我看着重冥,“雲川已經被流放了,再說被破魔刃傷到了元神,我估計他近幾百年也不可能再滾出來了。”
重冥湊過來吻了吻我的唇,卻并非點到即止,而是逐漸加深,他的手在我身上游曳,我躲開了他的唇,“我累了……不想要。”
重冥喘着氣看着我,我看他忍着确實挺難受,便道:“要不我幫你?”
重冥翻下了床,“不用,我自己解決一下就好。”
重冥說着就走進了浴室,我聽到了蓮蓬頭被打開之後的水流聲。
我翻了個身望着地板上時隐時現的亮光,再也難以入睡。
我不想再留在這裏了,甚至連之前的□□關系也再難維系。我發現比起重冥的這種充滿歉意的吻,還不如以前的那種水火不容。如果拼命追求的東西,得到手之後竟然這樣不堪又易碎,我寧願一點也不要。
這已經不再是重冥喜不喜歡紀川的問題了,這是我們重冥之間的問題,我們互不信任,這日子是沒法過的。
過了好一會兒,浴室的門才被打開,我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佯裝入睡,我聽到了重冥用浴巾擦幹頭發的聲音,聽到他掀開被子的聲音,感受着他從背後緊緊抱住我的溫度,感受着他的唇在沿着我脊背一路向下的纏-綿觸感。如果是這之前,我一定會翻身騎在他的身上徹夜不休,而現在我卻麻木的連硬都硬不起來了。
這是最直接的表現,情由心生,心已死,情在不在的又要用什麽來感受呢?
我想我們真的是不行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重冥正坐在床邊看報紙,我剛起身重冥就端過來一杯水。
重冥起身進了浴室,我走到浴室的時候,就發現我的牙缸是滿的,牙膏也被擠好了。
我打趣道:“服務真周到啊,你做早飯了嗎?我餓了。”
重冥點了點頭,“做好了,就等着你下去吃呢。”
我将牙刷塞進了嘴巴裏,開始刷牙,重冥卻靠在一旁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漱了漱口。重冥将幹淨的毛巾浸在水中,擰幹後折好遞給了我。我看着重冥輕車熟路的樣子,有些尴尬。
“我幫你擦吧?”
“不用了。”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重冥邁出的一只腳也就僵住了。
我沖他笑笑,“別介啊,你這……我受不住,我自己擦就行,搞得我跟你兒子一樣。”我一把抓過了重冥手裏的毛巾就往臉上擦,只是一只手的我似乎擰不開護膚品的蓋子。
這令我更加的尴尬了。
“我來!”
重冥将我手裏的小瓶子接了過去,擰開蓋子朝向了我,我伸出手弄出了一點面霜就對着鏡子往臉上搓,鏡子裏映出了重冥僵硬的表情,眼圈下的黑眼圈很是明顯。其實我一夜都沒有睡着,重冥也是。直到天明的時候,我已經數不清重冥嘆了多少口氣,聽着我心裏也很難受。
下了樓,重冥将早飯端上了桌,這頓早飯吃的很平靜,我沒有想要吐的感覺,我很謝天謝地。只不過這頓飯吃的太平靜了,平靜道只能聽見咀嚼的聲音,讓人難受。
“故凡當明星了,最近挺火的,還拍廣告了。”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重冥突然地八卦了起來,這讓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我只得賠笑,“是啊,他的海報都怪在商場上了,不過他本來長得就不錯,再加上背後有鐘言……”
“他沒簽鐘言的傳媒公司,而是去了鐘言的死對頭那裏。”
如果按照平時,我一定會特來興趣,然後去挖了挖這個新聞,不過現在我并沒有這方面的閑情逸致。
我喝了口湯,“哦,那看來他們之間決裂了。不過故凡那種認死理又忠心的手下會做出這件事……我覺得大概是對鐘言失望透頂了吧。這世道……只有幾十年壽命的凡人變臉都跟翻書一樣,還有什麽七年之癢什麽玩意兒的,何況像我們這些上萬年也不會輕易狗帶的非人類。”
“我們可以永遠都這樣的……”
我有些僵住,盯着自己手裏的勺子,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落川……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是我做事欠考慮。但是以後不會了,我發誓,等到聚魂棺現世,我還清雲澤的恩情,我就帶你去鬼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住,不再跟其他跟來往了,好嗎?”
“我不去。”
重冥手裏的勺子“叮”地一聲掉進了碗湯裏。
我笑道:“鬼族的東西都不好吃,我寧願留在現世。”
重冥猛地點了點頭,“成,你想留在哪兒我們就留在哪,那我這就叫人把那間店重新裝修一下,你想用它做什麽生意,都随你。”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我又不是被你包-養的小白臉,我不要這些。”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擡頭看着他,抽了張紙擦了擦嘴巴,“重冥啊,你這樣反常,是因為對我愧疚嗎?可是雲川的事情,我仔細想了想也不能怪你,畢竟我以前對雲澤出手在先,又被你看到那一幕,所以你誤會也是情理之中。再說雲川與我交惡已久,這也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人恩怨,所以我被封住一只手臂這件事,與你無關。”
“那什麽才與我有關呢?”
重冥頂着一雙猩紅的眸子望着我,眼裏一派水光,像是被刺傷的野獸。我突然想起晚重冥從背後緊緊抱住我時發出了那一聲一聲遙不可聞的嘆息。
我沉思了許久,終是張了張嘴巴,“要不……我回九重天吧。”
“咚—”地一聲,重冥手裏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