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最後的大團長
雨果帶埃文來到聖殿騎士團最後一任大團長的書房內,這裏已經塵封了有一百二十餘年那麽久,楠木書桌和椅子上都蒙着一層灰。
雨果輕輕伸手拂開桌面上的灰,将書桌中一個夾層打開,讓埃文看到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凹槽。
“這裏本該放着大團長的印章,也即是聖殿騎士團唯一聽命的徽記,但早在六十年前開始,聖殿騎士團也陸續會受到來自教皇的命令。大團長的位置空缺了太久了,埃文,很多時候聖殿騎士團的事都是由牧師長做抉擇,自從牧師長的位置開始被教皇幹涉之後,我們失去了很多自由……現在牧師長也離開了,我會代理一些事務。”雨果低聲說道,“如您所見,我也學會了……妥協。”
埃文嘆了口氣,在這書房中踱步。這裏從空氣中騰起的灰塵,到書架上粗糙的紋路,都那麽悠然,不知道最後一任大團長還在這裏坐鎮時,聖殿騎士團又是什麽樣的光景?
“最後的大團長名叫艾薩克·羅德,就是百年前當年淨化了砂石沼澤、勸退了大奧術師克雷菲爾德的那個艾薩克·羅德,他所下的最後一個命令,就是聽從當時教皇的征召令,攻打魔都崔斯特。”雨果喃喃道,“但就在率領聖殿騎士團攻破了魔都崔斯特之後,艾薩克·羅德就在這個書房裏自盡了,用一把不知來自何處的靴刀……他死後,大團長的印章就失落了,我們再也未能找到。”
埃文繞到書桌後,一手扶在椅背上,冥冥中他仿佛看見艾薩克·羅德坐在這張椅子上沉吟然後側身看來,仿佛向他看了過來。
聖殿騎士團的第一任大團長,和最後一任大團長,隔着一百多年的光陰,在真實和虛幻的夾層之間對望了短短一瞬間。
只有這一瞬間的幻覺而已,很快艾薩克·羅德的幻影又消失在了空氣當中。
埃文輕輕拂去灰塵,繼而坐在了這張椅子上,對雨果說道:“科林,你坐過這把椅子嗎?”
雨果搖了搖頭。
埃文坐得很穩,臉上露出些許懷念的神情。
他說道:“這張椅子是大團長的專座,有一處椅腳被刻意削短了三公分,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時候,必須時刻注意保持平衡,否則就會跌倒。”
雨果聞言略顯驚詫道:“我從不知道這件事。”
“大團長這個位置并不好坐,這個規矩其實就是為了作為警示。最早的時候,有人送了我一把椅子,是精靈手工制作的,我太喜歡它了,以至于有別人坐上去的時候我就會不自覺地有些生氣……”埃文眼中都是回憶神色,他緩緩敘述道,“後來緋紅提醒了我這件事,我于是驚覺:權力已經在事實上開始侵蝕我的內心,我開始過分倚重自己的特權了,我坐得越舒适,實際上就越危險。我當場拔劍砍掉了一條椅子腿……作為一個警示,我把所有代表大團長的位置都這麽處置了,這樣坐在上面的時候,就能夠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保持緊繃,保持謙卑。”
雨果低頭看去,果然看見這張舒适、穩重、內斂的椅子下,有一條腿短了大約三公分,但它此刻紋絲不動。
“科林,告訴我:艾薩克·羅德逝世的時候,是坐在這個椅子上嗎?”埃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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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肅容點頭:“是的,據說他坐得很端莊,很沉穩,甚至可能一直沒人發現這把椅子的異樣。他被發現的時候,手裏緊緊攥着那把靴刀——他是劃開了自己的腿部動脈,血液流盡而死的。”
最後一位大團長艾薩克·羅德默默死在了自己的書房裏,他的遺體被收殓在聖堂山英靈殿中,連同他的權戒和那把靴刀一起。
因為他是因為遵從教皇的命令,攻打了魔都崔斯特之後,沒多久就身亡的,因而當時的教皇堅持他是收到了法師的暗算,有人用巫術摧殘了他的心智,所以他并不是自殺,而是死于一場謀殺。他在一場極為盛大的葬禮中出殡,而在他之後,聖殿騎士團堅持不願接受來自樞機團的大團長人選,因此大團長的位置在雙方對峙中,空懸了上百年之久。
“他的心智動搖過,但至少在他選擇了死亡的那一刻,坐在這個位置上,他是堅定的。”埃文低低嘆息道,“在他率領聖殿騎士團去攻擊異教徒的時候,他一定有所遲疑吧?”
雨果低下頭,帶着一種對悲劇英雄的哀悼,他說道:“崔斯特是在平安夜被攻破的。其實我們都猜測,羅德是因為在最神聖最和平的節日裏,卻制造了殺戮和恐怖,而感到不安、不義和迷茫。他無法原諒自己的行為和命令,所以他……選擇了懲罰自己。”
“他是在毀滅自己,毀滅聖殿騎士團,雨果。”埃文說道。
雨果驟然睜大雙眼,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愕。
——他在說什麽?最後一任大團長會選擇毀滅整個聖殿騎士團?
埃文站起身,将椅子重新擺正,呼出一口氣道:“自殺,在教義中是一種罪行,不是麽?身為大團長,羅德選擇在這個書房、在這個位子上自盡,一旦被确認之後,顯而易見将會對他自己的聲譽、整個聖殿騎士團的聲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而當時的教皇恐怕也是出于保留下聖殿騎士團的力量,而捏造了一個巫術的說法。”
“但……但這沒有道理。”雨果震驚道,“為什麽,為什麽大團長想要毀滅我們?”
“因為聖殿騎士團正在變質,正在變得不那麽純粹……科林,也許你感覺不到,但是事實上你們對外界的每一次妥協,就是在推動整個聖殿騎士團的立場偏移一寸。你們或許不認為出席一次審判,追殺幾個異教徒,順從幾個不知道原因的命令,這些行為會造成什麽後果;但事實是,你們正在被改變,這個改變是這潛移默化的一百多年,聖殿騎士團已經不再是一萬年前,‘唯正義是從’的,我的那個聖殿騎士團了。”埃文帶着些許感慨地說道,“如果繼續如此下去,過不了多久,會出現一個把握住教廷所有武裝力量——包括騎士團——的教皇冕下的。”
雨果震撼難言,許久後喃喃道:“所以當年的艾薩克·羅德,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比起聖殿騎士團逐漸變成一支只剩下虛名的武裝力量,他寧可……毀了它。”
“你要知道,科林,聖殿騎士團之所以是聖殿騎士團,就是因為它的純粹,它只為正義而戰,它不參與世俗的任何争鬥、仇恨、斡旋、交易……無論什麽東西。它存在的意義沒有一絲一毫與強大的力量有關,而是只與強大的信念有關!一旦它開始失去它的純粹,那麽它就已經比徹底毀滅更可怕!如果是我落入了羅德的這種無能為力的境地,我也會選擇……毀滅它。”埃文篤定地、有力地說道,“你知道為什麽一百多年過去了,總廷寧可空懸出大團長的位置,也不願意由你們繼續自治麽?因為我可以肯定,假如大團長由任何一名聖騎士繼任,在他坐到了艾薩克·羅德的位置之後,他也會選擇……自我毀滅。”
雨果呼吸急促,良久後擡起頭看向埃文,他問道:“但我們又該如何自處,埃文?我們該沖向純淨而輝煌的滅亡嗎?還是我們該向這個世界抗争,尋求可能的平衡?”
“誰也不知道哪個選擇更好,科林。如果你想問我個人的意見的話——”埃文微微一笑,溫和地回答道,“我選擇滅亡。”
這句話的重量仿佛令雨果難以承受,他呆立當場,良久良久沒有再說話。
埃文離開書房時,有很多回憶紛至沓來,湧入他的心扉。
他想到很多年之前,自己剛剛興起了這個念頭的時候,他的法師戰友緋紅說:“就照着基督教那群整天把禍害異教徒當聖戰的templar來搞不行嗎?你真的真的非要拉扯起一個純聖父騎士團麽?我可告訴你,我都差不多已經看到悲劇結尾了……”
後來他站在第一批聖騎士的面前,掃視他們年輕又平靜的面龐,對他們說:“看清楚你們身邊的兄弟們,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是這個世上最孤獨的人了。”
現在又有一張模糊的臉在眼前浮現,埃文已經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但确實有一個年輕的聖騎士曾經問過他:“帕拉丁閣下,我們不是來拯救這裏的人民的嗎?為什麽他們都恨我們?”
但當埃文推開門走出這間書房後,往昔的一切又如碎片一般向後退去,被他的記憶和厚厚的史冊,重新封存起來。
埃文仍是那個步履穩重、永遠帶着溫柔微笑的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