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的主人呢?
高山孤獨一人,拼死抵着數百倍于他體積的巨型堤壩。
雨果陡然停住了腳步,他急遽喘息,冰冷的暴雨直接打在他臉上、肩上,許久後他忽然怒吼道:“誰還在這裏?有誰願意跟随我?!”
他丢下手中的長劍,猛然轉過身奔跑起來,他在齊腰的積水中艱難移動,來到高山的身邊時,看見了身後跟來的聖殿騎士團的兄弟們。
二十三名聖騎士全都追随着他回來了。
雨果呼吸急促,只來得及看到幾個兄弟熟悉的雙眼,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聽到自己大聲吼道:“rashingar!”
聖騎士令行禁止!
他們立刻立起騎士大盾,牢牢抵住了冰晶大壩,他們緊密無間,也無所畏懼。
雨果怒喝道:“立盾!——為了那些愛我們的,也為了那些恨我們的——死守陣線!”
神聖光芒拔地而起,一道虛幻的金色盾牌在聖騎士隊伍面前凝聚而起,将冰晶大壩的頹勢一掃而空。
大壩受到了強有力的直接支撐,瑪瑙河的洪峰不斷沖擊,巨浪漫過大壩頂端,向下撲擊。
大壩之下屹立着的數道身影被這漫天巨浪所淹沒。
……
恐怖的洪水在暴雨中沖擊了不知多久,天空之上,法師渺小的身影在無人知曉的時刻墜入了河流當中。
最為可怕的第一波洪峰被大壩所阻擋,受到法術的影響,被引流向了群山之中;但緊接着接連不斷的大水依然沖擊着瑪瑙河的河道,法術所造出的寒冰大壩獨木難支,終于被徹底擊垮。
後續湧來的洪水沖入瑪瑙河,殘餘的大水向外蔓延,在瑪瑙河的中游終于消散殆盡,這場空前洪災的大部分力量被引向了無人居住的凍土上。
支撐着寒冰大壩度過第一波洪峰的數十名渺小的人類在巨浪中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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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
鳳凰載着埃文在洶湧的洪水上空飛行,他殺死了這一切的元兇凱瑞瑟,阻止了更大的風暴繼續醞釀,但當他解決了災難的源頭之後,已經來不及救走這些人。
他騎着鳳凰不斷逡巡這片汪洋之地,救起了上百名受到殃及的高地人和雪風士卒,還有雨果和其他幾名聖騎士,但是始終沒有看到高山和修伊特。
這場洪水很快停止了繼續擴散,但是奈斯特省的寒風再次開始凜冽地吹起,積留的冰水開始急遽降溫,水面逐漸開始結冰。而天空之上,雷雲剛剛散去,大雪卻又緊随而來。
這片寒冷又貧瘠的凍土,永遠都如此殘酷地對待着這裏飽經磨難的人民。
第二天開始,埃文知道,必須抓緊時間搜救幸存者,那些在洪水中生存下來的人很快将因為低溫,而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第三天,高山竟然又奇跡般生存了下來,他掙紮着爬到臨時的營地時,竟然還拖着一名重傷昏迷的聖騎士。
幸存者用僅剩的物資建起了營地,高地人和聖騎士的陣營這一次無法分割清楚了。雨果領着幾名傷勢較輕的聖騎士,救治着傷員。
而埃文徹夜不眠,與他的鳳凰一起,在這片澤國上巡視了幾天幾夜。
第四天,水位開始下降,其餘失蹤的人仍然幸存的機會已經非常渺茫。
其後幾天,埃文又救回了兩名深度昏迷的高地人,以及五名聖騎士——在最惡劣的環境當中,聖騎士強悍的身體素質和意志力,挽回了他們寶貴的生命,也支撐他們等到了救援的到來。
幾天之後,再沒有人回來。
雨果強撐着對聖騎士隊伍進行點名,他從聖都科倫納帶出的二十三名兄弟,現在剩下十一人。洪水沖走了一切,他們沒有留下一枚名牌。
洪水逐漸退去之後,戰馬陸續找了回來,剩下的幾名聖騎士默默将僅剩的遺物拴在這些失去了主人的戰馬上。
來時他們隊列整齊,現在他們一人牽行兩匹戰馬,依舊沉默可靠,整齊地在雨果面前列隊。
聖殿騎士團是大陸上戰鬥力最頂尖的軍隊之一。
騎士的死亡率永遠居高不下,聖騎士亦然。只是後者的死亡,常常不是在戰場上。
為了那些愛他們的,和恨他們的人民。
……
修伊特始終沒有出現,埃文日日夜夜在鳳凰背上飛掠過這片澤國,從滿懷希望一直等到幾乎絕望。
他找到了魔靈路易斯,它看起來已經失去了生機,往日裏活蹦亂跳的一個小黑團現在死氣沉沉,躺在埃文的懷裏。
埃文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解釋他在執着地尋找着誰。
修伊特是一名法師。
他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公然宣布身份。他在這場災難的搶救裏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可是除了埃文,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好像這個人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幾天之後,年幼的鳳凰比埃文更先難以支撐。
它在醒來之後,強行變幻成年軀體,屢次經歷艱難的戰鬥,耗費了大量的體力與冰雪進行對抗,現在最終收斂了火焰,變回了它原本的幼年形态,縮在埃文的肩上睡着了。
埃文亦疲憊無比,被雨果勸着在營地中略作休息。
但他無法入睡,只是徒勞地閉着眼睛。他眼窩下一片青黑之色,雨果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疲倦的神色,只能勸慰他略作休息,并說:“我們會繼續搜尋幸存者的,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放棄任何希望。”
“可你們……不認識他。”埃文沙啞地嘆息,擡起手蓋住了自己的雙眼,“這家夥……喜歡躲着人走,愛戴兜帽,老是雙手插在袖子裏面,懶得要死……”
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了話語,良久良久沒有聲息,仿佛已經陷入了睡眠中。
雨果無聲嘆息,替他在帳中的火爐內添加一些柴火,接着走出了印章。
營帳外,大雪無聲無息,再次飄旋而下。
營帳內。
“說話不好好說,又傲嬌又毒舌……”埃文茫然睜開雙眼,自言自語道,“做什麽事都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死撐着不肯認輸也很正常,腹黑就算了,還容易害羞,跟我表個白再親上來會死麽。老是虐待他家那只醜萌醜萌的魔靈,死都學不會溫柔一點說話,溫柔一點待人……”
埃文伸出手,撫摸着被自己放在身側的魔靈,感覺到它冰涼的溫度,低聲問道:“你的主人呢?”
魔靈毫無聲息。
埃文喃喃道:“得趕緊把他找回來。那會兒在埃姆登的海邊,修伊特一點兒也不肯下海,怕水怕的要死吧……在這裏穿那麽厚的衣服,還怕冷……”
“你明明……又怕水,又怕冷……”
埃文手上漸漸收緊,他呼吸急促,良久後翻過身,終于哽咽失聲。
……
次日,他們再次看到了一個奇跡。
一名高地人背負着一個聖騎士回來了。
埃文昏睡了接近一天,掙紮着起來,認出了這名高地人:
他是不久之前,被埃文捕獲的那名雪風教的俘虜。
當日洪水當中,他僥幸沒有被沖走,活下來之後一直試圖回到部隊中。他親眼目睹過聖騎士們支撐那座大壩,也在其後遇到了一名受傷的聖騎士。
這天清晨,這名高地人被發現倒在雪地當中,和他背着的聖騎士一樣一動不動,起初人們以為他已經死了,但後來雨果發現他還有呼吸,便立刻為他施救。
高地人醒來後立刻問道:“聖騎士呢?他還好嗎?”
他們知道他詢問的是他背回來的那名聖騎士,面面相觑良久。
高地人俘虜神色慘然,從他們的表情中知道:那名聖騎士已經死了。
“他已經離開……接近兩天了。”埃文澀聲說道,“是死于寒冷。”
高地人深呼吸良久,低低道:“他把治療神術留給我的時候……我就該知道……我早該知道……”
他咬牙忍耐,眼眶中滿是淚水。
他在大雪中走了幾天幾夜,憑借雪水和一小袋幹糧生存下來,這已經幾乎超出了人類的極限,走到最後他已經近乎無知無覺,甚至不知道背後的人早已死去。但也正是因為背負着身後聖騎士的重量,使得他不斷消耗體力,維持了足夠的體溫,才在寒冷當中撐了下來。
埃文于心不忍,沒有再說下去。
冰天雪地中,無數屍體被停放在一處,因為氣溫極低,也不會立刻腐爛。
雨果會将聖騎士們的遺體帶回聖都,此刻只是靜靜停留。
高山坐在營帳外,一直看守着這些屍體,看到埃文時還會傻乎乎說:“大家為什麽要打架呢?他們說我傻……什麽也不懂,可是為什麽要打架?”
埃文将手搭在他肩上,過了一會兒,說道:“不是因為你傻……”
“他們不傻,為什麽要打架?”高山結結巴巴問。
埃文無言以對。
他們在雪中站立了一會兒,埃文肩上的幼年鳳凰從沉睡中朦胧醒來,向着兩人身後鳴叫了一聲。
埃文回頭看去,見到那名高地人俘虜拄着一根拐杖,慢慢移動過來。
他走到營帳前,就已經看到了聖騎士的遺體靜靜停在其中;他沉默地看了良久,忽然丢了拐杖,雙膝跪倒在雪地當中。
埃文輕聲嘆息,轉過臉,不忍繼續看下去。
他身邊的高山吃了一驚,問道:“你……你怎麽了?”
高地人俘虜沉默良久,答道:“我做錯了事。”
高山又道:“我知道!你們不該打架。你來向他道歉嗎?”
高地人跪在雪地中,低垂下頭,呼吸漸趨急促,他彎下腰,将額頭緊緊貼在雪地上,痛苦得渾身顫抖,發出一聲恸哭般的低吼。
半晌後,他沙啞地說道:“他為支撐起那座大壩而重傷,後來又用神術救了我,我背他出來,但他……他在我背上死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問我為什麽恨他們……他問我,為什麽……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