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盛世之亂
是夜,慕寧宅和明月齋難得再次齊聚到一塊。因寒潭和藥材之事,慕霁對清明頗有意見,見不得他與疏月在一起的場面,因而兩個宅子間修築的那道拱門一般只供疏月使用,這次他肯随她過來,多半與突發洪水一事脫不了幹系。
四人齊坐在明月齋的大堂,翠竹過來替他們斟茶,送了點心,之後便退下去。
“近日外面出了事,如無必要,大家還是不要亂跑。”慕霁只是簡單的叮囑,并沒有道明緣由。
“可是洪水沖毀村莊一事?”疏月迫不及待地問。
此言一出,三人齊齊看向她,她才解釋道:“方才從慕府出來偶然聽見的。”
“阿月,這件事你不要摻和。”慕霁眉頭微皺,眼中盡是擔憂之色。疏月看出來了,若她不是恰好知道這件事,他必然會瞞着她,只是如果是為受災的傷患診治,他沒有阻撓她的道理。
“為什麽?今日我有意前往江邊救援,城門竟封了,按理說不該如此,是不是還發生其他什麽事?”
慕霁未言,避開疏月的目光。
清明淺酌了一口,放下茶碗,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洪災過後往往會産生瘟疫,縣令既然封城,可能已有苗頭,慕公子是擔心你。”
疏月看向慕霁,從他的眼神便已判斷出,清明所言非虛。
“師父,太師父,眼下這樣的情況我們作為醫者該如何?”疏月既已知曉慕霁心中所想,便轉而問其他二人。
往日活潑好動又話多的翁老卻禁了聲,倒是清明,神情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們醫者的職責是看病救人,遇到這樣的事,理應擔起責任來。”忖度片刻後,清明方才道,說完還看向翁老。
翁來本沒打算參與他們的談話,見清明正看着他,便坐直身子,輕咳了兩聲,“清明說得對,作為醫者,遇見此事自當責無旁貸。”
慕霁見他們三人達成一致,已知多說無益,一腔憂慮無處發作,遂暗暗握住疏月放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掐了一下。
疏月吃痛看向他,知曉他不會讓她涉險,眼下有師父和太師父在場不好同他計較,便轉移話題,“既然城門已關,守衛不肯放行,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那些災民該怎麽辦?”
“這縣令平日膽小怕事,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便像個縮頭龜。”慕霁義憤填膺道,握着她的手亦沒松開,疏月深知他這翻模樣并非僅僅是因為這件事。
“三大家族對此事可有舉措?”清明若有所思。
翁老似乎也來了興致,不由地往前湊一湊。
慕霁沉吟片刻,方才道:“江湖與朝堂向來是兩不摻和,江邊受災地應在臨江城府衙的管轄之內,眼下這縣令既然擺明了态度,三大家族自會派人去支援。今晚先不要輕舉妄動,我派人去打探消息,明日看情形再做決定。”
疏月不禁想這縣令當的倒也悠閑,遇事不管不顧,徒挂個虛名。見清明和翁老均表示贊同,她自然也沒有異議。
夜已深,清明身子還沒有痊愈,疏月和慕霁不敢多做叨擾,便同他們告辭。臨走前,因翠竹回了慕寧宅,疏月便将從慕府帶回來的小丫鬟安排到明月齋,伺候清明與翁老的生活起居。
這一折騰已經是子時,疏月換了衣衫,梳洗過後卧床休息,将睡未睡之際,被人撈進懷裏,想來是慕霁已梳洗回來了。
“你竟這般安心,還能睡得着?”慕霁似是不願她睡去,氣息掠過她耳側,輕一下淺一下在她的唇間親吻着。
“別鬧。”疏月轉過身面對着他,将他的手拉過來握在手裏,制止他亂動,“今日在慕府,我沒有給你娘留情面。”
慕霁并不驚訝,“他們做出那樣的事,也是我沒有想到的。”說到這,他面露愧疚,“歸根結底,是我對不起你和清明。”
“都過去了,你是你,他們是他們。”疏月心知肚明,他說的是寒潭那件事,慕霁待她如何她了然于胸,那兩個人所作所為絲毫不影響慕霁在她心中的分量。
這話說完,慕霁猛地在她額頭親了一下,“阿月真好。”
疏月只是笑笑,無奈地搖搖頭。
自成婚之後,他便不再叫她姐姐,改稱她的名諱,他處事老練,偶爾也像從前那樣同她撒嬌,疏月不願同他計較,便也随他去了,只是有一件事……她松開握着他的手,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
“阿霁。”
“怎麽了?”他握住她的手問。
“洪水之後應該有很多傷患,我不能袖手旁觀,且不論我本就是醫者,如今還頂了個醫仙的稱號,更不能撒手不管。”疏月深知有些事遇見了便沒有逃避的道理。
慕霁輕嘆一聲,沉吟片刻方才道:“我明知你一旦知道便攔不住,還特意叮囑不要将這件事告訴你,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
疏月愣了愣神,聽他這個意思,似是不打算阻攔她,只是眼下心裏還有疑惑,“你為何消息這樣靈通?”
誰料這話剛脫口而出,慕霁唇角微挑,指尖穿過她的發絲,無奈道:“你連我以往在做什麽尚且不知,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嫁給了我?”
聽慕霁這麽說,疏月才想起來,他時常出門,偶爾還早出晚歸,定是有事情在忙,可她亦有自己要做的事,因而從未過問,被他提起方有幾分好奇,“你在做什麽?”
“開鋪子,建幫派,養閑人……很多很多。”他并未細說,聽起來和現在三大家族做的事差不多,疏月心中隐隐有一種感覺,或許很快,這三大家族在江湖中的地位便會被慕霁取代。
“我們阿霁長大了。”疏月欣慰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卻被他将手捉住。
“何止長大?還成了家。我想成為你最堅強的後盾,無論你是丫鬟也罷,醫仙也好,只要累了,想要依靠,我就在你身後。”
疏月不禁怔住了,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又怎會不為之動容。慕霁見她一副要哭了的模樣,欲湊過來親吻她,誰料她卻先他一步,倏地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随即埋頭在他胸膛安然地睡去。
片刻後,感覺有一只手臂将她抱在懷裏,一夜好夢。
次日,柳芳生一大早便來了,慕霁招呼他進了宴客堂,還派翠竹去隔壁把清明和翁老一同請過來。不稍片刻,一群人已齊聚在一起。
“據今早的探子回報,縣令封城後便沒了任何舉動,城外有三大家族和我們的人在支援,狀況不太樂觀。”柳芳生面色不算好看,想來事情并不簡單。
“城外如何?”慕霁問道。
疏月也不禁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他說的話。
“城門口聚集了不少受災想進城的百姓,縣令下了死命令,除江湖中救援之人可出城,其餘百姓皆不得走動。若是災民強行靠近城門,便會被守衛從城牆投石驅逐,洪災那邊也已亂作一團,傷者衆多,又因沒有醫藥及時救治,死了不少人。”
疏月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了胸口,一時氣血不順,身形微頓,慕霁及時扶住她,“是我的錯,本不該讓你聽到這樣的消息。”
他眼中盡是擔憂,疏月握住他的手,搖搖頭,“這縣令竟拿人命當草芥,據我所知,城牆上備用的大石是為了禦敵,何時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也成了敵人?”
“這位臨江城縣令一向膽小怕事,眼下那些災民狀況不好定奪,為求自保,他可能是想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柳芳生如實道。
“這件事的确難辦,若是放他們進城,城裏的百姓怕擔風險,也可能不依,裏外都是錯。”慕霁點明關鍵。
疏月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忖度片刻,“既然如此,我們該速速出去救人。”
“我贊成疏月的提議,我與師父先回明月齋準備藥草和相關物品,即刻出城。”清明說做就做,立即攜一臉不願的翁老一同出了宴會堂。
疏月正準備跟過去,慕霁似乎猜透她要做什麽,單手攬過她的腰身将她提起來夾在腰間就往外走。
“慕霁,你做什麽?放我下來。”疏月拽着他的衣襟,他臂力驚人,她掙脫不開。
慕霁走到門口時停頓,回頭對柳芳生道:“你先去明月齋幫忙,若清明與翁老準備得當,先行送他們出城。”
柳芳生是個聰明人,大致已明白眼下的情形,見狀便點頭應下,越過他們朝明月齋那頭去。
這頭,慕霁抱着她回到卧房,将她放到榻上,單手壓在她的身前警告道:“那縣令定是知道什麽才整那麽一出,城外兇險莫測,我不允許你去冒險,不能。”
新婚之夜時,他盡管也在生氣,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失态,眼下他何止是在生氣,簡直在發狂的邊緣試探。
他的情緒來的太過突然,疏月定了定神,才拿開他的手臂,堪堪坐起上半身,“阿霁,我是名醫者,眼下出了這樣的事,絕不可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躲在這府裏,況且師父和太師父一弱一老尚且能出去,我正年輕,為何去不得?”
慕霁面色未有緩和,眸子裏似是會噴火,“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疏月哪裏理會他的痛苦,她根本不知道那幾年他是如何挨過的,他又多害怕失去。
“阿霁?”這一聲多少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她以前從未同他撒過嬌,眼下為了出城,她已經不管不顧了。
“我不會答應你出城。”慕霁心意已決。
“阿霁,我以為你是懂我的。”疏月不解地看向他。
“那你呢,可想過我此刻的心情?我擔不起再次失去你的風險。”他好像失控了,此刻的他很陌生,一點都不像以往她認識的那個慕霁。
疏月不解,她只是想出城看病而已,怎麽被就他說成了生離死別。還未等她有所動作,慕霁已扯下床邊的帷幔,把她的雙手捆在床頭。
她着實被他的舉動驚到了,他曾說過得了癔症,她也只當他說的是诓騙她的玩笑。眼下,他的眸子裏一片模糊,動作全憑一腔怒火驅使着,倒真像是癔症發作。
“阿霁,阿霁?”疏月叫着他的名字,他把她的手捆牢,在她的呼叫中終于回過神,坐在她的身旁定定地看着她。
“阿霁,我不走,不走了,你能聽見我說的話嗎?”她對上他失神的眸子,以前只管給旁人看病,從沒注意到他也是有病的,他的病是心病。
大概整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慕霁才漸漸回神,兀自點點頭。
“我知道你想救外面那些人,可你偶爾也要為我想一想,沒了你,我該怎麽活?”他的聲音竟有幾分無助。
以往,他總說要娶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對她表露心跡,她偶爾也會想,他是不是因為她是他暖床丫鬟的原因,因為沒有得到,才過于執着。但現在看來,是她想錯了,他拿她當自己的骨血,命門乃至魂靈一般。
“好,我不莽撞,讓師父和太師父先去探路,我們先等一等,在城內接應。”
疏月怕他發作,先穩住他,若是情況危急,她還是要去的。
慕霁的臉色未有緩和,他貼近她些,“你是不是還存着出城的心思?”
疏月沒有否認,她可以使用緩兵之計,卻唯獨不願同他說謊,他的一顆心都掏給了她,她亦不忍心騙他。
“阿霁。”她無奈地叫他的名字,沒有否認。
“既如此,你就好生在這呆着吧。”慕霁将一旁的被子為她蓋上,起身下榻,頭也不回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