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由空軍親自護送,從各地的醫療專家中抽出了這些經驗豐富的醫生奔赴災區治療傷員,他們的出現無疑給所有重傷的群衆們都帶來了好消息,而當柏子仁恰巧跟着傅凜他們離開u市的同時,那位負責指揮這裏一切情況的廖首長帶着大概七八個醫生往這裏走,打頭的那個赫然就是任天翔。
“老廖,情況怎麽樣?感染的人多不多?我聽說u市醫院被震塌了,找不到醫生是嗎……快帶我過去看看情況,現在可是一刻都不能拖啊……”
手上拎着醫藥箱,一邊往前走一邊說着話,從得知消息就第一時間心急如焚趕往這裏的任天翔年輕時候和這位廖首長有過交情,因此此時說話也沒什麽顧忌。
“诶,老任,這趟辛苦你了……我們這兒情況現在還好,傷員基本給控制住了,物資供給也基本不成問題,目前還沒有因感染而死亡的傷員,有個不錯的小子幫了我們大忙,啊,說起來,他也是p市的……”
這般說着,老廖就擡起眼睛看了看周圍,此刻收容點到處都是傷員和解放軍戰士,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柏子仁本該格外顯眼,邊上的一個戰士小聲地說了句小柏醫生走了,廖首長才像是恍然大悟地開口道,
“哦,對對對,柏子仁和老唐手底下那個兵去l市了,你看我這記性……”
拍着腦門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這幾天忙得連臉都沒洗過一次的廖首長沖面前的任天翔道,
“是個叫柏子仁的年輕人,之前咱們這兒問題最嚴重的時候,一直是他在。現在他去災情更嚴重的l市了,要是有機會,你倒是可以見見他。”
“柏子仁?!”
一聽到這名字就皺起了眉,任天翔心裏在疑惑地想着是不是同名同姓,可是直覺又在告訴他,或許并沒有這樣的巧合。
“如果是個臭着張臉,一副我懶得和你說話的小子的話,我當然認識他,我剛把他的實習成績給取消了,正想把他找回來了呢……”
“啊?怎麽回事?他做錯了什麽事了?”
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廖首長沒聽明白任天翔是什麽意思,而任天翔也只是揮揮手,做不在意狀淡淡道,
“沒事,等見面再說吧,咱們先去看看現場,現在關鍵是要把防疫做好,其他不管。”
颠簸的山路上,飛快往前開着的軍用卡車後面正坐着幾個穿着軍裝的年輕人。他們個個面色疲憊,僅靠這片刻的車程路途中休息,而此時,這只從u市前往l市的車上除了傅凜姚謙他們自己六個,還多出了一個戴着眼鏡,顯得清俊斯文的年輕人。
“我想想還是要跟來,l市那邊情況更不好,那個姓廖的首長和我說了,咱們指導員也在l市呢,咱們一方面過去找到他,一方面也要出點力……”
沖坐在自己面前的幾個隊員交代着,傅凜靠在車廂上一邊說着一邊擡起頭,他臨走時特意和那個廖首長聊過,在确定自家不靠譜的指導員的确正在l市,他才選擇跟上隊伍,可是當此刻,他懷着十分嚴肅的心情想和他們說點正事時,卻見面前的幾個小子全都沒有在看着他,反而直愣愣盯着坐在他旁邊從剛剛就一直沒吭聲的柏子仁,表情莫名。
“都看什麽看!”
見他們都盯着柏子仁,傅凜一下子就瞪起了眼睛,伸出手往眼神最可怕的熊子頭上拍了一下,傅凜的力氣大,打的其他人全都往後縮了縮,而被打的慘叫了一聲的熊子捂着腦袋,好半天才吸着氣小聲道,
“隊長啊,你可輕點吧,我這腦袋可經不起您這一錘……我不看不看還不成嗎……說起來,柏醫生你怎麽會和我們過來啊……u市那邊不用人了嗎……”
聞言擡起眼睛,柏子仁聽見熊子的話,像是思索着該怎麽回答似的,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我不是醫生,我只是醫科生在讀,叫我柏子仁吧……我離開前,軍隊護送過來的專業醫療團隊已經抵達臨時機場了,l市位置較為偏僻,也缺乏醫護人員,廖首長說讓我和你們一起過來比較好……而且,你們隊長的腿還沒好,我不太放心他一個人。”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其他幾個隊員聞言都若有所思地點起了頭,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解釋,反而是姚謙覺得這個人說的話透着些怪,仿佛是和傅凜有多熟似的,而更奇怪的是,傅凜對這個叫柏子仁的态度也很莫名其妙。
之前傅凜昏迷,姚謙就覺得很奇怪,他不是那種性格脆弱的人,根本不可能表現的那麽情緒外露,原本他只以為是他傷勢嚴重才造成了那種情況,但是當這個叫柏子仁的跟着他們一起前往l市時,卻讓姚謙不得不開始懷疑起兩個人的關系了。
完全沒有關聯性的兩個人,怎麽就忽然這麽熟悉起來?據他所知,傅凜是北方人,家裏早沒什麽人了,這麽些年他根本沒見過他提起什麽朋友。而這個柏子仁的,據說是從p市過來的志願者,連口音都是徹頭徹尾的南方人,他們怎麽會認識呢?
這樣的疑問埋在了心底,姚謙在之後的一路上都忍不住偷偷地觀察着面前的兩人。可是除了一開始上車時說過幾句話,傅凜和這個叫柏子仁似乎也沒有什麽過多的交流。u市和l市之間原本有半小時的車程,因為地震發生毀壞了道路,現在則需要兩個小時。他們幾個之前一直在跟着救災隊伍到處救人,此刻伴随着車子的颠簸也忍不住打起了盹,而一直到大多數人都歪着腦袋露出些許的疲态,姚謙也下意識地眯起眼睛想休息一會兒時,他忽然聽見傅凜開口說話了。
“我好累……困。”
漆黑的夜裏,颠簸的車廂,和平時不太一樣的聲音,顯得有些脆弱而稚氣,姚謙在心裏默默驚訝這居然是傅凜這貨會說的話,那個叫柏子仁也開口說話了。
“靠着我睡會兒吧,過來。”
一聽到這話,姚謙的心差點沒跳出嗓子眼,如果說之前他還在好奇兩個人之間那種奇奇怪怪的氛圍,那麽現在當聽到這樣透着暧昧味道的話時,他被吓得一口氣差點沒吊上來。
耳朵裏是兩個人衣物相互摩挲發出的細碎聲音,姚謙支開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便見那個能在藏區徒手制服兩只獒犬的傅凜和只小狗似的趴在柏子仁的腿上,一臉滿足,就差搖起尾巴了,而當他想仔細聽聽他們倆準備說些什麽時,他卻忽然感覺到一陣陰冷襲上心頭,接着便什麽也察覺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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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和死人一樣的冷,一點都不暖和”
壓低着聲音長舒一口氣,難得脫掉人前面具的傅凜低低地開口,而聞言的柏子仁只是勾了勾嘴角,用餘光确認那個一直在偷偷聽他們說話的姚謙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才擡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硬硬的短發。
“那挪開,別靠近我。”
“才不,我都三年沒見你了,還不能抱會兒嗎……”
低低地說着,傅凜臉上帶着無賴似的笑,他将面前這人的每一寸表情都記在了腦子裏,将那些依然空白的記憶一點點的彌補起來,那眼神柔軟而專注,看到柏子仁也心頭異樣了起來。
“這些年過的好嗎?”
輕輕的問了一句,柏子仁這般說着,黑色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知道這個人的性格,真要是有自己能夠發揮能力的地方,他一定毫不猶豫地付出自己的全部,而這種性格卻偏偏要從事軍人這種職業,有時候,柏子仁光是想到他這些年可能遇到的事情,都會覺得心頭發緊,再聯想到他這次在地震中的那種不怕死的做法,柏子仁的眼睛都黯淡了下來。而聞言的傅凜先是一愣,好一會兒才像是想起什麽過去的事情似的彎着嘴角緩緩開口道,
“到軍校三年,我從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因為我知道自己做出的選擇,就一定要做到做好。這些年,我受過傷,受過苦,那些苦和累是我前半輩子根本沒想象過的,但是如今,我卻為我能夠成為一名軍人而感到由衷的慶幸……國家的概念以前在我心裏是模糊不清的,因為無論我們上學的時候寫過多少篇熱愛祖國的作文,看過多少次升旗,唱過多少遍國歌,沒經歷過任何事的我始終都覺得,國家的富強,國家的未來,對我來說不痛不癢……但是當我站在這個國家最高的地方向下眺望,當我站在遼闊的邊界線上感受着祖國的存在,那一刻我才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麽要那麽固執地和你堅持我的決定……”
這般說着,傅凜擡起手,窗外月光正明,他枕着自己愛人的腿,仿佛能聽到因為湊得過近兩人彼此之間平穩的心跳,他望着柏子仁漂亮的黑色眼睛,忍不住輕輕地沿着他臉頰的輪廓小心地摩挲了一下。
“我用我的這雙手觸摸過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整整九百六十平方公裏,一分都沒有少。可是我去了那麽多地方,唯獨卻少了我自己的故鄉。軍校三年,我每天都在想着過去的日子,我想蔣阿姨,我想秋桦姐肖明月還有春生……除了你,所有人都以為死了,可是我還活着……每到一個地方的時候,我都在想着你,我在想着,什麽時候我們也能一起來啊,你現在又在哪個地方做着自己的事呢,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有時候我也在擔心,要是我一直不回去,你是不是就不等我了啊,畢竟,每個人都不可能離了一個人就不能活……”
“只要我還活着,我就願意等。”
柏子仁輕輕的開口,他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感受着傅凜的動作,他的腦海裏漸漸地回想起過去那些他們陪伴在一起的日子。從十一二歲時同桌相伴的懵懵懂懂,到少年時期兩人的執手相依,最後留在心底的卻是一個孤寂守衛在祖國某一處年輕戰士的瘦削身影。
“生命漫長而不可捉摸,我的愛人值得我那樣做,我也願意等。或許等待的時間艱辛而難熬,可是我也我原來的地方做着我該做的事,而且我知道,他做的事是對的,這樣一切等待也就有了意義。”
“柏子仁……”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傅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原以為那麽長久的分開一定讓兩人之間充滿了抱怨和隔閡,他原以為随着彼此價值觀的形成,他們會逐漸産生分歧,畢竟當初是他做的太過自我,而從頭到尾柏子仁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挽留,可是當柏子仁看着他這幅紅着眼睛說不出話的樣子,卻只是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他顫抖的手。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我就認栽了。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我承諾過會給你丢了的一切,所以除非我親口說放棄,你就大膽地往前面走吧……一切有我,不管你是杜茯苓,還是傅凜,你只要記住,你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聽見了沒有?”
此刻的l市,黑白無常正在亂石和廢墟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他們倆因為柏子仁的指示第一時間就來到了這裏,這一晚上不到的時間,光是接受亡魂就差點又累死他們一次,更不用說還要順手救助一些活人。
此刻,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趙發財幹脆便化作了狗的形态,在白羨生的前面邊跑邊在那些廢墟中小心地刨土。
“有活人氣?”
擡腳踢了踢趙發財,白羨生蹲下身也在幫着他弄開那些石塊,趙發財鼻子抖了抖,仔細辨別了一下土裏的氣味,再确認還有一絲活氣之後,他挺興奮地點點頭道,
“還有還有,估計還沒死呢!”
整整挖了一天死人,雖然本職工作就是這個,但是難免還是有點沮喪,此時好不容易遇到一
個潛在幸存者,趙發財嗷嗚了一聲就揮舞起爪子開始死命地挖。
“诶,你慢點,小心爪子!”
看着自家笨狗這麽拼命,白羨生也有點心疼,趙發財那一雙狗爪子雖然已經不是血肉之軀了,但是這麽使勁往泥土堆裏紮也是會疼的。他們倆這幾天一直沒停歇,一方面柏子仁的交代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他們自己也曾生而為人,看到如此多無辜的人在一夕之間失去生命,他們也發自內心的感到難過。
從還只有四五歲的孩子到白發蒼蒼的老人,那一具具屍體被挖出來的時候,白羨生的眼睛都是酸的,更不用說,他們負責的還是将他們帶離這個世界。
“挖開了!老白!快過來!”
趙發財忽然發出一聲叫喊,白羨生聽見動靜趕緊湊過去幫他将最大的一塊石頭挪開。
“旺旺!有人在嗎?”
黑燈瞎火的也沒了顧忌,此時的趙發財直接口吐人言,也不管會不會吓到人了。可是他交換了半天都沒有回應,而一直到白羨生輕輕地噓了一聲之後,他們才同時聽見了夜色中傳來的微弱的嬰兒哭聲。
“哇——哇——”
孩子的哭聲很小,一聲一聲就像随時都可能消散在分鐘。可是這聲音卻讓趙發財和白羨生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們将身子整個探下去,一下子便看到在那個凹陷下去的坑裏,一個孩子正被他的母親抱在懷裏,而那個瘦弱的女人正将自己正在流着血的手指放在孩子的嘴裏,而從她渙散的眼神裏,白羨生和趙發財都知道,她已經變成了他們的同類。
……
袁雅今年做媽媽了。
雖然以她的年齡來說,并不算早,但是這個孩子的到來還是她的整個家庭都陷入了狂喜。
兩家人的老人笑得合不攏嘴不說,她的丈夫也顯得格外高興,一個小生命的到來往往能個一個家庭都帶來生機,但是袁雅卻覺得,她打從心底讨厭這個皺巴巴的像是個小猴子的孩子。
漫長的懷孕期,強烈的妊娠反應,還有幾乎折磨掉她半條命的生産和那道醜陋的疤痕。
出于一個女人的角度,這個孩子帶給了袁雅無限的痛苦。而或許是這種痛苦太過強烈,以至于當這個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孩子被她抱在懷中時,她胸中湧動的只有暴躁和憤怒。
“老婆,我媽今天問我們了,咱們要給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呀?”
産後的某天,傻呵呵笑着的丈夫一邊給她喂着湯一邊問,本來還好好的袁雅聞言愣了愣,忽然就擡起手把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一下子掀開了。
“他叫什麽管我什麽事!反正生下來不就沒我的事了嗎!方強!你們家不就當我是個生育工具嗎……你媽你媽,你什麽都不要來問我……我不想管那個孩子的事了……你給我滾……”
“老婆……你怎麽了……是我那句話說的不對嗎……你別生氣,別生氣……”
袁雅莫名其妙的脾氣讓丈夫方強愣住了,他沒想到妻子居然是這個反應,畢竟在懷孕期間,妻子明明和自己一樣都在期待着這個孩子的到來,他們一起準備小衣服,準備洗澡盆,準備各種早教光碟。那個時候,他戒煙戒酒,生怕自己的不良生活習慣影響到妻子和孩子,而妻子則每天小心翼翼,生怕由于自己的不細心而給孩子帶來什麽問題。
袁雅沒有回答丈夫的問題,她只是哭,只是哭,胸口的暴躁和煩悶簡直逼瘋了她,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如此反常地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有另一個人活在她的身體裏一樣,讓她打從心底地讨厭着這個曾經讓她動心的男人和這個她期待了很久的孩子。
而之後,醫生的檢查也終于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袁雅得了産後抑郁。
這個消息讓袁雅的家人都不知所措了,他們不知道袁雅怎麽就會得了這個毛病,畢竟之前她一直性格開朗,從沒有表現過這種問題,而醫生的回答也讓他們明白了,除非她自己調整過來,否則最嚴重的結果就是,她在今後的幾年裏,都會對她自己的這個孩子表現出極大的攻擊性。
“我們這兒有個産婦,就是月子沒調理好,得了産後抑郁症……結果有一天,她老公出門上班之後,她就把那個孩子抱起來從六樓上扔了下去……這種病是可以治療的,你們做家人的一定要開導袁雅,盡量不要讓她太有壓力,知道嗎?”
醫生的囑咐讓袁雅的丈夫戰戰兢兢,那個可怕的案例也一直在他的心裏久久不能散去。他不敢相信自己深愛的妻子居然會如此厭惡着他們共同的孩子,可是他卻隐約地知道,正是為了能給自己生下這個孩子,這個原來愛說愛笑,從不和人發火的女人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老婆……都是我不好……我應該再等兩年的……讓你受了苦,可你別讨厭咱們的孩子成嗎……你倒是看看他啊……”
丈夫方強含着淚試圖勸說袁雅,可是無論他怎麽說,家裏的老人怎麽說,袁雅都始終陰沉着臉一言不發,看着那個越長越白嫩可愛的孩子也沒有一絲感情。
“你們把他抱遠點,不要靠近我。”
眼神可怕地這般說着,袁雅拽着自己的頭發沖丈夫和家人大吼了起來。她現在越來越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嚴重的産後抑郁讓她已經失去了平常心,她有時莫名其妙地就會哭起來,而只要想到這些災難都是那個讨厭的孩子帶來的,她就越發的憤怒。
“小強啊,我看要不讓我和你爸把寶寶帶到鄉下去住吧……小雅這個情況很不好啊……”
睡在卧室裏隐約聽到婆婆和丈夫說着話,袁雅冷漠地看着天花板,等待着丈夫同意,卻聽到這個男人用有些疲憊卻意外堅定的語氣道,
“不行,媽,小雅她現在這個情況只是暫時的,醫生說了,得讓她時不時的看看孩子。不然真離開了她,她只會徹底拒絕這個孩子的接近……而且我相信小雅,她愛我們這個家,愛寶寶……我等着她好起來的那天,等着她給我們的寶寶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丈夫的聲音漸漸的微弱,原本面無表情躺在床上的袁雅卻忽然開始哭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麽,或許是在讨厭着這樣自私的自己,或許在同情這個傻男人,可是自從那天之後,她卻再沒有在丈夫的面前故意說過那些刻薄傷人的話,即使她依舊不想靠近那個漂亮的孩子。
“小雅,寶寶的眼睛很像你呢,特別可愛……”
“小雅,要不今天你來喂喂寶寶吧?”
“小雅,我剛剛好像聽到寶寶開口叫媽媽了……啊,我聽錯了,原來是寶寶的肚子在叫哈哈……”
因為袁雅的病,丈夫方強承擔了所有照顧孩子的責任。他養成了喜歡自言自語的習慣,即使他的妻子從不會給他回應,這個傻乎乎的男人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對袁雅說一聲自己的感謝和抱歉,而一直到有一天,因為公司臨時加班,方強必須一整夜呆在公司,直到天亮。
“小雅,奶粉我泡好放在廚房裏了,待會兒你喂喂寶寶吧,寶寶說想讓你喂他……”
抱着坐在沙發上的袁雅吻了吻她的額頭,方強的語氣有些溫柔和期待,而聞言的袁雅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道,
“你不怕我把你的寶貝兒子從樓下扔到樓下去?”
“唉,你在說什麽呢……這不也是你的寶貝兒子……”
無奈地捏了捏妻子的臉頰,方強的笑容裏有着滿滿的包容的信任,那眼神不知道怎麽的就讓袁雅有些難受起來。
“我相信我的妻子,因為她是我方強的老婆,一個善良的好女人,一個溫柔的好媽媽……她不會舍得傷害她自己的孩子的,我相信她。”
一字一句,仿佛都帶着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深的愛意。
袁雅坐在空無一人的沙發上,望着就放在小卧室裏的嬰兒床,忽然就茫然起來了。
在心底,她還在排斥着那個孩子。可是方強的信任,卻又讓她生不起一絲惡意。
只要一想到這個孩子是她和方強生的,她就覺得發自內心的感到平靜,但是讓她一時半刻就毫無障礙地靠近這個孩子,她又完全做不到。
這般想着,她一直在客廳坐到了晚上。一直到七點,孩子終于餓的受不了開始哭時,袁雅才被驚醒,而在她下意識地走到廚房時,她便看到丈夫離家前放在小鍋上熱好的牛奶已經涼了。
袁雅看着鍋子發了會兒呆,接着她打開煤氣竈開始熱氣了牛奶。
其實因為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況,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廚了。可是此刻這一切仿佛進行的如此理所當然,而當她将牛奶裝好,走進小卧室的時候,看着嬰兒床裏的孩子,她卻顯得有些為難起來。
她怕自己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畢竟孩子那麽小,經不起一點折磨。
她想到了那些她偷偷從醫生那兒聽到的事情,她生怕自己會和那些可憐的母親一樣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而一直到她将小奶瓶湊到孩子的嘴邊時,她看着孩子抽搭着将那些牛奶喝下去的模樣,忽然就不可控制地哭了起來。
那麽可愛的孩子,小嘴巴嘟嘟的,她怎麽就會讨厭呢……
他的眼睛果然很像自己,他的嘴像方強……他是袁雅和方強的孩子啊……她怎麽能讨厭他呢……
那一瞬間,久久沉睡在心底的母愛忽然蘇醒了過來,還在公司加班的方強還對此一無所知,可是袁雅卻哭的肝腸寸斷。
她一邊哭着一邊給孩子喂好了奶粉,因為她拒絕哺乳,所以這個到現在還沒有名字的孩子從沒有喝過一口母親的奶水。一想到這點,越發地感到難受,那一天晚上的袁雅特意小心地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身邊,仔仔細細得看着這個孩子。
她覺得自己這個媽媽做的太糟糕了,居然會白白的浪費那麽多和這個孩子相處的時間。而幸好的是,自己和孩子的未來還很長,她以後一定可以好好地照顧着這個孩子,把自己所有能給的都給他。
想到這兒,忍不住小小的微笑起來,一直到睡着前,袁雅都在用手小心地拍着孩子的身體,可是就在這個晚上,t省大地震毫無預兆地發生,這個沉睡在夢想中的母親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被埋入了地下。
“寶寶……寶寶……”
黑暗的空間裏,袁雅什麽都看不見,她的心裏怕得要命,可是還是緊緊地抱着自己懷裏的孩子。她開始慶幸起自己睡覺前把孩子抱到身邊了,如果不是這個做法,那麽孩子很有可能直接被壓死,而如今,他至少可以在自己的身邊,接受自己來自于母親的保護。
“哇——哇——”
孩子大聲地哭着,顯然也在害怕着黑暗,袁雅小聲地哄着他,自己身體上壓着的負重也讓她越發喘不過氣。她心裏在擔心着丈夫和家人的安危,她不知道在這場災難下他們究竟能不能逃出去,而最讓她無法放下的是這個此時正蜷縮在自己懷裏的小小,軟軟的一團。
“寶寶……你還沒有名字呢……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壞……對不起你,對不起爸爸了……要是這次能夠活着出去,媽媽一定給寶寶起一個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好不好……寶寶,你不要生媽媽的氣……媽媽,媽媽愛你……”
一聲聲這麽喊着,袁雅一方面在讓自己保持清醒,一方面也想讓比成年人脆弱許多的孩子堅持下去。可是伴随着被壓在底下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饑餓和困倦,孩子的哭聲還是越來越微弱,眼看着就快要堅持不下去。
“寶寶……你哭呀……哭大聲點……別睡……別睡……”
幾乎是哀求着對自己的孩子哭泣着,袁雅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可是他的孩子還是在逐漸走向死亡,而就在這一瞬間,袁雅忽然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什麽,接着她便在黑暗中将自己的手指湊到了手邊,想也沒想的狠狠咬了下去。
血液順着手指淌下,滋潤了孩子幹涸的嘴唇,也将生的氣息緩緩地傳遞了下去。
這個從沒有給自己的孩子喂過一天母乳的母親在生命最危難的一刻選擇用自己的鮮血哺育了孩子,而她自己……
——卻為此失去了生命。
……
l市的臨時收容所內,方強正衣衫褴褛地和每一個醫護人員問詢着,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在到處尋找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的父母親和妻子的家庭都在昨晚已經被陸續找到,可是妻子袁雅和孩子卻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他從一開始的尋找存活跡象,到如今開始失魂落魄地翻找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他的家人一直在勸着他坐下來休息,可是他卻紅着眼睛,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也知道,小雅那個病,說不定她就幹脆和寶寶一起……小強啊,你就應該讓我把寶寶帶到鄉下去的……”
“小雅不會那麽做的!!她喜歡那個孩子!每次我喂寶寶的時候,她都會偷偷看!她比我們都要在乎這個孩子!!她不會死的,更不會讓孩子死的!!”
大聲地這般沖母親吼着,即使到如今也依舊深深相信着自己妻子的方強這般說着,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眼睛通紅一片,可是他卻不想休息,如果不找到妻子孩子,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心來,而就在邁開步就要走出收容站的時候,他卻看到遠處緩緩走來了兩個人。
“方強?”
白衣的青年手裏抱着個孩子,黑衣的男人則背上背着個女人。方強呆呆地看着他們,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而見狀的白衣青年只是将懷裏的那個孩子小心地放到他的懷中,接着用柔和的聲音輕輕道,
“袁雅說,這孩子叫方家樂。寓意方強一家三口平安喜樂……從此不再分離……也請您節哀。”
——生死愛別離,人生路長,各自珍惜。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