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來到這個異世界之後，迦娜都快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了。
要不是那天晚上遭遇的事情，她大概一直不會想起來。
迦娜忽然想起了拉斐爾王子，想起了自己的藍眼睛和金頭發。
于是她在西蒙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唇時，忽然開口說：“是的，黑發黑眼的那個靈魂是真正的我，那我的這具身體呢？是誰？”
迦娜一直記得西蒙的話，他說她集合了世界上完美的一切，是被他用魔法創造出來的。
那時候她以為，她的相貌大概就是其中的一個“完美”，是整個世界上最美五官的組合。
她以為這是一種不特定的組合，但現在她覺得不是了。
西蒙本來好像是打算吻她的，但她突兀地開口打斷了他的動作。
他倏地意識到自己剛才想做什麽，竟有些回不過神來。
迦娜注視着他空蕩蕩的黑色眼眸，壓低聲音道：“我的身體，是你從王室抓來的某個人嗎？”她說出自己的猜測，随後又覺得不可能，皺着眉說，“不，如果是那樣，拉斐爾王子應該認識我。在薩拉維多，他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顯然不認識。”
她困惑地擡起眼，凝視着他說：“我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将西蒙的神智拉了回來，他近距離看着她，已經恢複如初的手緩緩擡起，藍色的火焰繞着他的身體慢慢轉了一圈，等火焰熄滅的時候，他身上滑稽的被子已經消失，換成了整潔黑色的長袍，變回了平日裏那個一絲不茍的、危險而強大的亡靈法師。
“為什麽不回答我？”迦娜盯着他，他雖然沒有閃躲她的視線，但一直不開口，這讓迦娜有點絕望，她漂亮的臉緩緩變得蒼白、冷凝，她往後退了一步，藍色的眼睛裏萦繞着悲傷，西蒙看見她這樣，根本無法再保持沉默。
“你就是你自己。”他開口說話，好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不是任何人，只是你自己。”他強調着他的話，迦娜聽了依然放心不下來。
“那你是照着誰創造出我的身體的？”迦娜睜大眸子望着他，“你喜歡的人嗎？”
……這是哪跟哪，怎麽忽然就扯到這個了，西蒙表情僵了僵，半晌才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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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照着他喜歡的人創造的嗎？迦娜擰起眉：“那這具身體的零件是怎麽組合出來的？”
零件是什麽東西？
不過這也不重要，他大概可以明白。
這次西蒙回答得很快，她的不安感染了他，他不自覺地擡起手放在了她肩膀上。迦娜愣住了，驚訝地望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那只手溫度冰冷，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
她還記得，在那座山上，他是如何用一雙皮開肉綻布滿鮮血的手幫她拿到神聖寶石的。
心莫名軟了下來，迦娜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
西蒙怔怔地低下頭，哪怕很多次了，但每次和她親密靠近，他還是有點不習慣。
或許，那不是什麽不習慣，而是……
對陌生的溫暖戰栗般的畏懼。
“你不喜歡這具身體嗎。”西蒙對她說話，音調已經和過去沒什麽差異，前提是，他沒有将手緩緩放在迦娜的腰上的話。
這不是他第一次主動抱着她，但卻是在平安無事，沒有任何威脅的時候，他第一次主動抱她。
迦娜靠在他懷裏，微微眯着眼睛說：“不存在喜歡或者不喜歡。我只是在想，為什麽我會是藍眼睛，金頭發。我記得在薩拉維多，大多數人都是深色頭發，深色眼睛，我見過的人裏和我一樣的，就只有拉斐爾王子。”她仰起頭，與西蒙對視，“這是巧合嗎？”
西蒙沒有說話，迦娜沉默了一會，又說：“我記得你之前給我的那本介紹你的書裏，有寫過一個故事。”她緩緩拉開兩人的距離，從他的懷抱裏退出來，道，“我之前沒當回事，但我想……那或許是真的？”她的聲音微微提高，“那位長生不老的公主——她真實存在，對嗎？”
從未想過迦娜會提起這件事，西蒙黑色的眸子微微一凝，迦娜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變化，雖然那很細微，但她看得出來。
“看來的确是真的。”迦娜抿了抿唇，“她現在還活着？你之前在薩拉維多突然離開，要去見的人是不是她。”
這話問得毫無求知欲，迦娜說完話就後退幾步，有點生氣地說：“算了，你不需要回答，我不想你騙我。”
西蒙皺着眉，英俊無暇的臉上挂着困惑的表情，好像看不懂她為什麽這樣。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這一個就好。”迦娜深吸一口氣說，“那個斯蒂亞公主，她……是不是金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
西蒙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注視迦娜，迦娜急迫地說：“回答我！”
其實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樣。
她好像想歪了。
西蒙想解釋，他開口說：“的确是……”他後面的但是還沒說出來，就看見迦娜一臉屈辱地瞪着他，然後抓亂了頭發，恨不得把頭發全部扯掉，成為禿子。
“我恨死你了！”
迦娜生氣地大喊了一聲，轉身跑出了房間。
…………
她是不是誤會，他是照着斯蒂亞的模樣創造了她？
西蒙思考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她是不是還以為，他喜歡斯蒂亞？
西蒙臉色變了變，眉頭緊鎖，無奈地扶額。
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之所以将她的頭發和眼睛顏色設定成那個樣子，那是因為……
那是他曾經的樣子。
他以為創造出來的會是男性，誰知道會是個女孩。
迦娜根本不知道事實真相到底是什麽樣，只能怪他平時什麽都不肯說。
她生氣地跑出了城堡，然後發現西蒙竟然沒有追出來，追着她出來的只有越來越大的小哈！
“該死！”迦娜負氣地踢着腳邊的石子，“混蛋！渣男！”一想到自己長得可能和情敵一個樣子，迦娜就委屈地快哭了，她才不稀罕什麽皇室專屬的金發藍眼！她想要自己的黑發黑眼！可是她回不去了！
迦娜抹了抹濕潤的眼，盯着遠處的荊棘森林，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當西蒙發現迦娜不見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他不懂得如何處理他們這種矛盾關系，也沒跟誰吵過架，迦娜是第一個。
他想，也許他該讓她冷靜一點再向她解釋，他也得好好想想，該如何說出，自己曾經是金發藍眼這個事實。
那關乎到他的過去。
關乎到他經歷了什麽，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
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讓世界上除了翡翠女神和自己之外的人知道，哪怕是迦娜。
可是，當他實在忍不住想見迦娜的時候，就發現迦娜不在城堡。
他站在城堡大廳裏，閉着眼睛在每個角落搜尋她，都找不到她的蹤跡。
西蒙倏地睜開眼，瞬間消失在城堡，出現在荊棘森林當中。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地的怪物屍體。
迦娜來過這裏。
她走了。
感知到這個的時候，西蒙面色冷凝到了極點，吓壞了森林裏的其他生物。
散發着黑暗氣息的亡靈法師緩緩擡起雙手，掌心亮起綠色的火焰，周圍埋伏的生物們被迫跑了出來，趴在他面前表示臣服。
西蒙冷漠刻骨的黑色眸子定在其中一只怪物身上，削薄的唇吐出冰冷的話語：“她去哪了。”
怪物畏懼地叫着，那種嚎叫聲一般人根本理解不了，但西蒙聽得懂。
他無情地揮了揮手，怪物便化作了灰，那種強大的力量讓在場的其他怪物都驚恐地埋低了頭。
其實西蒙只是遷怒而已。
他已經知道迦娜去哪了。
她走了，離開了這裏，自己一個人，連小火龍都沒帶。
西蒙閉了閉眼，感知着這個大陸上與他聯系最深的兩個人，她們的距離似乎在拉近。
西蒙猛地睜開眼，無奈地意識到，迦娜好像去找斯蒂亞公主了。
事實的确是這樣。
迦娜正一路往翡翠王國的方向走，她不打沒把握的仗，出來之前做了十足的準備，她特地找紗巾包住了頭發，還圍住了半張臉，這在旅行者裏并不少見。她打了個小包袱，裝了一些換洗衣物和日用品，随後便拿着一張從書房裏翻到的地圖，輕裝上陣了。
現在穿越荊棘森林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了，她本身就擁有了實戰經驗，上次斬殺了巨狼之後，森林的動物就也對她有些畏懼，再加上她現在體內有神聖寶石，這就讓一切顯得更加輕易了。
迦娜不費吹灰之力地離開了西蒙的勢力範圍，跨過一條河，來到一座小城鎮。
她幾乎沒感覺到累，哪怕她已經走了很遠。
她感覺身體輕盈，無知無覺，這就是神聖寶石帶給她的好處嗎？她感覺自己比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時更加強壯了。
“您好，請問薩拉維多怎麽走？”迦娜找了個路人問路，她記得薩拉維多是翡翠王國的主城，就在國王城堡前面，只要到了那裏，她就可以想辦法進入城堡了。
路人是個帶着孩子的婦人，褐色的頭發和綠色的眼睛，她看了一眼迦娜，指着一個方向道：“朝着那邊，不要轉彎，一直走就到了。”
迦娜點點頭，擡腳打算離開，婦人猶豫了一下，拉住她說：“旅行者，你打算就這樣去薩拉維多嗎？”
迦娜颔首道：“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婦人無奈道：“薩拉維多很遠，雖然這是一條直直的道路，但如果你徒步前往的話，要走許多天才能到。”
迦娜糾結了，尴尬了，她現在無比懷念自己世界的汽車和高鐵，要是這裏有那些交通工具的話，她直接坐車過去就好了。
停住腳步，迦娜詢問道：“那有什麽辦法能盡快趕到那裏嗎？”
婦人搖搖頭說：“盡快很難，在這裏最快的辦法就是乘坐牛車，或者騎馬，那樣可以縮短幾天，但是……”她望了一眼身後道，“最後一條前往薩拉維多做生意的商隊已經離開了。”
迦娜愣在那，感覺自己必須面對現實了，她要想去找到斯蒂亞公主證明那些西蒙不願意親口告訴她的事情，除了讓西蒙自己用魔法把她瞬間送到那裏之外，就只能靠雙腳了。
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她是覺得體力充沛不累的，但時間上太久了，她怕是熬不住。
就在迦娜苦惱着的時候，婦人欲言又止道：“但還有一個辦法，也許符合你的要求，可旅行者，我不建議你去找他……”
“誰？”迦娜敏銳道，“你說找誰？”
婦人遲疑着沒說話，但她身邊的小男孩激動地說：“是哈裏爾！哈裏爾會隔空傳送！傳說他進過荊棘森林，見過西蒙戴斯，回來之後就一直在研究魔法！”
迦娜意外地望着小男孩：“這個世界上除了西蒙戴斯之外，還有人會魔法嗎？”
婦人在此時不得不開口了：“哈裏爾他……很不一樣，這位旅行者，我奉勸你還是不要去找他，他通過出賣靈魂給惡魔換來了所謂的魔法，我們都知道他不是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所謂得掌握了西蒙戴斯的能力。”她憂心忡忡道，“這些年，他一直想要證明他自己，在村莊裏獲得一席之地，但是……”
“但是沒人願意和他來往！”小男孩搶着說道，“傳說他還吃小孩！”他縮在母親身後，“他是和西蒙戴斯學的嗎？吃小孩來獲得魔法！”
迦娜聽到這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無語地說：“西蒙戴斯才不吃小孩！他是靠自己的能力獲得了無上的力量！”
婦人和小孩都意外地望着她，好像很驚訝她會維護那個傳聞中整個大陸上最邪惡的魔鬼。
“感謝你們告訴我這些，請問怎麽找到哈裏爾？”她可不怕一個冒牌貨，能有用的話就用，沒用的話就離開，連西蒙她都不怕，一個謊稱學到了他皮毛的家夥，她又怎麽會放在眼裏。
婦人恐懼地轉向身後，指着村莊盡頭一座危樓道：“他就住在那，從來不出門，如果你真要去找他，一定能見到他。”
迦娜點點頭，謝過婦人便往那邊走去，婦人望着她遠去的背影，擔憂地在胸前比了比，低聲道：“願翡翠女神保佑你。”
迦娜并不像這個世界上的人一樣相信翡翠女神，她相信的人除了自己，就是西蒙。
但是現在要打壓一下西蒙的地位了，她決定暫時不相信他一段時間，誰讓他那麽可恨。
迦娜在心裏哼了一聲，頂着其他村民驚恐的注視踏上了那棟黑漆漆的危樓。
“哈裏爾在嗎？”迦娜站在門外，擡手敲門，她就只敲了一下，那扇門便咣當一下掉在了地上，“……我不是故意的。”迦娜望向裏面，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門內一片黑暗，地板很髒，擺着幾口鍋，裏面不知道在煮什麽。
一個黑色的影子緩緩從角落裏走出來，佝偻着背，灰白色的眼睛望着迦娜：“你……身上有不同尋常的氣息。”
迦娜不打算和他話家常，直接道：“聽說你會隔空傳送？”
哈裏爾緩緩直起腰，他個子矮小，看上去有些年紀了，一頭白發，皮膚褶皺。
“你想要嘗試？”他怪異地笑了笑，“我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終于有人願意試試我的‘魔法’了嗎？”
迦娜不屑道：“你那根本不是魔法，我猜想你是誤打誤撞學到了一點東西，但不多，你那點含金量，根本不配和西蒙戴斯相提并論。”
哈裏爾像是被激怒了，瞪着眼睛看她：“你憑什麽這樣說！西蒙戴斯……他根本沒有傳聞中那麽強大！”他自己可能都沒發覺自己的心虛，故作兇惡道，“我見過他！他是個膽小鬼！都不敢和我比試一下！我是第一個活着走出荊棘森林的人！那些遠近聞名的戰士們都不如我！”
迦娜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才說：“你是第一個？那我可能是第二個。”她張開手，勇士之劍出現在她手中，哈裏爾驚恐地望着，後退了好幾步。
“那把劍！”他慌張地說，“那應該在西蒙戴斯手裏！”
迦娜笑着說：“但現在在我手裏。”
“你是戰士？”哈裏爾睜大眼睛，“你殺了他？！”
迦娜無語道：“沒有人能殺了西蒙戴斯！”她咬唇說，“他是無可戰勝的！”她将劍橫在哈裏爾面前，“現在，給我展示一下你的隔空傳送，我要去翡翠城堡，如果失敗，我就要你的命。”其實就是吓唬他一下，但顯然這恐吓被人當真了。
哈裏爾直接軟倒在地上，恐懼讓他根本無法保持站立，迦娜的出現好像勾起了他曾經的回憶，那在荊棘森林中雖然可怕卻令人向往的強大的吸引力。
“你要去翡翠城堡。”許久，哈裏爾緩緩站起來，步履蹒跚道，“那麽，如您所願，偉大的戰士……我将送你去翡翠城堡。”他從身後的雜物堆裏拖出一個架子，放在兩人之間，又拿起一本破舊的古書，在裏面翻了半天，随後咬破手指，在地面上畫了一個魔法陣。
“那麽，請您站在這個架子上。”他将架子推到了魔法陣中央。
迦娜毫不猶豫地站上去，盯着哈裏爾道：“失敗你就死定了。”
哈裏爾怪異地說：“我不會失敗的。”他喃喃說道，“我就是用這種方法離開了荊棘森林，我有一本書……世世代代傳下來的書……”
迦娜正聽着他說話，就發覺外面有響動，人們的尖叫不絕于耳，迦娜很快猜到發生了什麽。
肯定是西蒙找來了。
迦娜着急地催促：“快點！送我走！”
哈裏爾聞言，下意識按她說的做，催動魔法陣，一道光閃過，迦娜已經消失在原地。
房門外頓時沖進來一股寒冷邪惡的氣息，哈裏爾再次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出現在他面前的黑色死神。
他看不見他的臉。
他只能看見他黑色的長袍，高大的身軀，以及滿面升騰的黑霧。
是西蒙戴斯。
哈裏爾并沒有真正見過他。
他只是吹牛而已。
他在家傳的古書上找到了一些關于魔法的記載，便以為自己掌握了和西蒙戴斯一樣的能力，他利用魔法陣将自己傳送進荊棘森林，又出來，妄圖以第一個活着走出森林的人的身份揚名立萬。但是，根本沒人相信他。
他謊言連篇，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能真的見到他謊話裏抹黑的人。
“你将她送走了。”
黑色的死神緩緩開口，侵入骨血的冷漠語調，哈裏爾渾身戰栗地躲在那，大喊着救命。
西蒙的臉在黑霧之後一寸寸凝結，他掃了一眼地上的魔法陣和書，微微擡手，不過動了動手指，蒼老年邁的人便倒在了魔法陣上，永遠失去了生命。
“任何想從我身邊帶走她的人，都該死。”
西蒙最後說了一句話，瞬間消失在原地，那種輕易可以穿越空間的能力，才是真正的魔法。
但死在幼稚魔法陣中的人，永遠不會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