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迦娜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感覺心潮澎湃，有一股異樣的情緒侵入了她的神經，她情不自禁地擡起手，落在了西蒙冰冷、蒼白，死氣沉沉的臉上。
觸碰到他肌膚的那一刻，迦娜越發覺得自己的總結很正确，他真的就像是個死人，肌膚沒有彈性，她伸手按下去，會留下一個小小的凹陷，然後很久很久，才會慢慢恢複。
迦娜精神恍惚了一下，凝視着西蒙那雙冷冰冰帶着殺意的黑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在看見他的臉之前，她只是大約猜測着他不會傷害自己，也不舍得傷害自己，但是此刻，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對自己觸碰他時那種強行忍耐着沒有閃躲的隐忍，她就知道，哪怕他眼中殺意畢露，也不會真的殺死她。
“你變成這樣多久了？”
迦娜慢慢收回手，語調很輕地說：“我摸你臉的時候，感覺到你的皮膚底下沒有血液。”她緩緩踩回地面上，不再踮着腳尖，但依舊仰着頭，繼續問他，“你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她想起他之前的話，“從你有記憶開始嗎？到現在，已經幾萬年了嗎？”
西蒙沒有說話，他擡起手，想要再次戴上兜帽，但迦娜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這樣，不要遮擋，至少在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就保持現在這樣。”
迦娜的話堅定而不容置喙，很難想象她哪來的自信命令他，西蒙心底極度不屑，可手卻不聽使喚地垂了下去。
即便他把手垂了下去，迦娜卻依舊沒有松開他的手腕，她仍然在困惑自己的問題：“你曾經說過你早已身死，所以你這副樣子，是因為你的身體死亡了，但你的靈魂還在，所以你能操控它，是這樣嗎？”
她很聰明，該說不愧是融合了最契合的一切而出現的戰士麽，在他沒做解釋的時候，就自己猜到了這麽多，西蒙他那麽高，站在那俯視着迦娜，迦娜仰頭望着他，脖子都酸得快斷了。
“我們坐下說吧。”
被別人高高在上地俯視，迦娜不太習慣，也有點不舒服，很怕時間長了自己要得頸椎病。
所以她相當不見外地拉着西蒙朝她的房間走去。
她就那麽自然地抓着他的手腕，那份大膽連西蒙本人都驚呆了。
迦娜能感覺到，西蒙手腕上的脈搏不會跳動。她稍稍側頭，在他的手腕處根本看不見任何血管存在的痕跡，是因為鮮血幹涸，所以血管在幾萬年的時間裏已經消失不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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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娜成功地把西蒙拉到了她的房間，雖然到後半路的時候男人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但她換做挪到他身後推着他走，硬生生把他推進了自己的房間。
女孩已經收拾過房間，玩偶都丢了出去，現在窗臺上、桌子上擺着的都是紅豔豔的果子。她因為害怕驚雷而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被褥還沒收拾，迦娜正想把它們規整一下，畢竟西蒙在這個房間裏，她希望這裏整潔一點，可當她望過去，就發現被褥早就收拾好了。
她驚訝地望向西蒙道：“真神奇，是誰收拾的？”她想起自己丢在外面的玩偶，“還有那些玩偶。”她指着門口，“我就扔在門口，還在想等人來收拾的時候向對方道謝，但剛才帶你回來時玩偶就已經不見了。”不知道為什麽，迦娜忽然想到了哈利波特裏面的家養小精靈，也是神出鬼沒地進行清潔整理，她好奇地說，“難道城堡裏有精靈嗎？”
西蒙不想再容忍她毫無根據的猜想了。
他沉着一張哪怕去掉了黑霧，依舊黑沉沉的臉道：“是魔法。沒有什麽愚蠢的精靈。”
迦娜愣了愣，小聲說：“我還以為城堡裏還有別的生物呢，現在看來，其實就我們倆？”
西蒙蹙眉望着她：“你把我的城堡當旅館嗎，還要有其他生物。”
迦娜咳了一聲，不再讨論這個話題，轉念想想，只有他們倆也挺好的，就是時間長了可能會無聊。
“請坐吧。”
迦娜離開床畔，走到沙發邊坐下，西蒙睨着她不為所動，迦娜望着他說：“你是在等我過去牽你的手，把你拉到這裏坐下嗎？”
想到她炙熱的手，西蒙冰冷的身體再次産生了那種虛假的溫暖，他面無表情，沒有行動，迦娜卻只覺眼前黑影一閃，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她對面了。
這是迦娜第一次和他用平等的視線談話，她好奇地注視着坐姿端正，甚至帶着高雅的西蒙。
他身上除了死亡氣息之外，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高貴，不是那種後天培養出來的，是那種祖祖輩輩都出身于貴族世家，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高貴。
不是簡單的學習、培養就能擁有的。
怎麽說呢。
某個瞬間，迦娜以為自己見到了王子。
這個想法讓迦娜愣了一下，望着西蒙的視線帶了些驚訝，她怎麽會這麽想？西蒙戴斯這樣的人，怎麽都不該和王子這種身份扯上關系，盡管他的臉龐英俊，比童話故事裏王子該有的模樣還要精致尊貴。
“你不是從出生起就變成這樣的，對嗎？”迦娜打破沉默，提出自己的猜測，“你變成這樣的時間有幾萬年了，那麽在這之前呢？你是怎麽樣的？”
迦娜問的是西蒙數萬年來從不去回想的往事，他坐在那，面無表情地望着她，一點要回答的意思都沒有。
迦娜有點氣餒，嘆了口氣說：“好吧，你不想說過去，那我們就說說現在。”她朝他伸出手，攤開自己的掌心，“正常人的身體應該是我這樣的，這樣才能活着，你的身體和死人沒區別，可你卻活着，是魔法？”
西蒙忽然不想在這裏跟她浪費時間了。
他突然消失在她面前，在迦娜吃驚的時候，他再次出現，手上拿着一本書。
“這裏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直接将手裏的黑皮書扔給了迦娜，很重，迦娜被砸得很疼，忍不住痛呼一聲。
可西蒙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扔完了書就又消失了，迦娜恨恨地瞪着他消失的地方，不甘心地翻開了書。
她還是希望和他交流，聽他自己說，可他既然不想說，看書也是個不錯的方式。
迦娜從沒把西蒙想得多麽可怕。
哪怕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的樣子和死神沒區別。
哪怕他的城堡背後，有堆積了整個懸崖的白骨。
這種執拗的想法，在看見了他的臉之後，越發的堅定了。
可迦娜沒想到，西蒙，他還真是個可怕的家夥。
這本書上記載了翡翠王國存在的一萬多年以來，關于西蒙戴斯這個亡靈法師的全部記錄。
這已經是一萬多年的歷史了，可上面關于他的具體內容還是很少，人們只知道他不會死，也不會老，他有強大的魔法，足以毀滅世界，每一年都會有勇敢的戰士通過荊棘森林來到他的城堡想要殺死他，可那些戰士從來都有去無回。
書本上大多是人們關于西蒙的猜測、暢想，他們将他描述成一個殺人如麻，殘忍嗜血的惡魔，說他會用戰士們的骨骸施展巫術，驅使他們已經死亡的肉體為他服務，迦娜忽然想起能夠自動清理的城堡，難不成……難不成真像書上寫的那樣，是那些死去戰士們的骨骸在清理嗎？
不可能。
不會的。
迦娜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恐怖的念頭，她親眼見到了城堡背後的那些白骨，戰士們的骨骸都在那裏，又怎麽被巫術驅使來供西蒙所用？
迦娜發現，哪怕是異世大陸，書這個東西上的內容也不全然可信，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翡翠王國是基于最初的原始王朝而建立的，它們加在一起存在了幾萬年，一代又一代地傳承，統治着整個大陸。
掌控着王國的人，當然不希望總是存在一個強大的法師，随時可以奪走他們辛苦得來的財富、權勢、以及美麗的王國，所以他們極度污蔑、渲染亡靈法師的存在，哪怕他沒做過真正傷害人的事，他也變成了邪惡、危險的代名詞。
人人都擔心他哪一天心情不好了，就會來屠戮他們，在他們看來，生而擁有力量與無盡的生命就是原罪，這種能力不能為他們所用，那就是邪惡的，該被毀滅的。
迦娜有點生氣地合上了書，她覺得自己的思維模式真的和這裏的人不一樣，她只在這本書的字裏行間看見了王朝主人的狼子野心，并沒看見西蒙除了殺死來挑戰他的戰士之外其他的罪名，僅僅是這樣他就仿佛已經十惡不赦了，這……這簡直是洗腦。
“我很生氣！”
迦娜也不管西蒙聽不聽得見，大聲道：“這些人這樣書寫你，不過是你不能為他們所統治罷了！居然會有人相信這些政治家搞出來的東西？真是愚昧無知！”
洗腦活動進行幾萬年，那就是根深蒂固的執念了，哪怕沒有書本，一代又一代的家族傳承也足夠惡化西蒙在人類眼中的形象，他現在想要洗白是不可能的了。
迦娜越想越生氣，她直接把書扔在地上，站起來狠狠地踩，踩完了，才發現天還黑着，她現在除了生氣，什麽都做不了。
“該死。”
迦娜低咒一聲，走到窗戶邊朝外看，雨還在下，并且一點都沒有變小，閃電不斷亮起來，雷聲應該會跟着而來的，但是很奇怪，迦娜聽不見。
她聽不見窗外的任何聲音。
這是魔法。
迦娜倏地反應過來。
是西蒙的魔法。
他為了不讓她害怕，讓她安心，為她隔絕掉了雨和雷的聲音。
當然，也可能是嫌她再因此吵鬧，才那麽做的。
不管如何，迦娜越發斷定，這樣一個細心至此的男人，絕對不會是書本上寫的那麽罪無可恕、她要是只在電影裏看到這個故事也就罷了，她現在身在其中，那麽……總有一天，她要證明給所有人看，西蒙戴斯，他是個好人，哦，不，他是個好亡靈法師。
又吃了幾個果子，設定了人生理想的迦娜安安心心地睡覺了，她躺在床上，蓋着被子，舒服得還打着輕輕的呼嚕。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後，西蒙出現在了她的房間。
他撿起了她扔在地上的書，像她之前說的那樣，他沒有再戴上兜帽，只是披着黑色的長袍，安靜地夾着書本走到她的床邊，無聲地注視着她睡着的樣子。
這棟城堡和西蒙的意識是結合在一起的，不管有人在裏面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哪怕不在這個房間，只要他想，閉上眼就能看見迦娜發火時的樣子。
他将那本書交給她時，從未想過她看完之後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已經做好了被她恐懼，閃躲，嫉恨的準備，但她卻讓他失算了。
他緩緩俯下身，靠近迦娜的睡顏，女孩睡得很安心，她好像對周圍的環境很放心，一點都不擔心睡夢中會有誰來傷害她。她那麽漂亮，金色的長卷發鋪在枕頭上，雪白的長袍裹在身上，領口可以看見一小片白皙的肌膚，還有單薄的襯衣。
忽然就想到，迦娜好像只有這一身衣服，和一雙鞋。
西蒙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皺眉，他直起身，很快消失在房間裏。
迦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房間裏多了一個衣櫃。
她怔了怔，其實之前也有櫃子，但不是衣櫃，是從上面打開的櫃子，裏面是什麽她還沒來得及看。
現在，那個櫃子挪走了，擺放在那的是一面衣櫃，迦娜光着腳走過去，将櫃子打開，裏面挂着一件又一件屬于女孩的衣服，雖然款式……嗯，都單調，簡單了一點，但并不難看。
迦娜垂下眸子，還能看見櫃子底下擺着的鞋，大多都是适合行走和運動的鞋，短靴、單鞋，沒有那種很少女氣息的小皮鞋或者公主鞋。
還好，和她睡得那張床風格不一樣，迦娜松了口氣，如果真是那類公主風的小裙子，迦娜還真不好意思穿，雖然她的身體只有十六歲，可她的靈魂有二十五歲啊，她是個成年姑娘，可不想那麽扮嫩。
換下身上的衣服，挑了件淺青色的收腰長裙穿上，迦娜又套上了一雙黑色短靴，她走到鏡子前照了照，有點像簡奧斯汀小說裏面女孩子們穿的衣服，不是那種貴族小姐的，就是普通女孩子的衣服，泡泡袖，收腰，露出纖細的頸項和一小片胸前的肌膚，輕薄透氣，方便行動，又很淑女。
還不錯。
有新衣服穿，女孩子都會很高興，迦娜也不可避免地有點興奮，她好心情地在衣櫃裏翻到一條發帶，将金發從後面紮起來，随便綁了綁，就拿了幾個果子出門了。
在她出門之後，換下來的舊衣服和鞋子便消失不見了，沒過多久，衣服鞋子再次出現時，已經幹幹淨淨了。
這就是魔法。
跟城堡合為一體的西蒙，可以掌控城堡裏的一切。
很多事情，只要他一個意念就能完成了。
他知道迦娜在找他，故意很久才出現，站在城堡一樓的門口，望着雨過天晴後的荊棘森林，在迦娜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果子的時候，稍稍有些愣住。
“給你吃。”迦娜興沖沖道，“挺好吃的，味道像我之前所在世界的蘋果，雖然不怎麽頂飽，但多吃幾個就好了。”
西蒙依舊穿着一件黑色的長袍，他摘掉兜帽之後，迦娜能看見他脖頸處有立起來的衣領，白色的，謹慎地交疊着，密不透風地封鎖着他的胸膛。
“我不需要吃東西。”
他轉開頭，淡淡拒絕，迦娜的視線定在他的脖子上，他蒼白的喉結搭襯白色的交疊衣領，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禁欲感。
“有時候吃東西不是因為餓，而是想要那種滿足感。”
迦娜不理會他的拒絕，直接拉起他的手，把果子塞了進去。
紅豔豔的果子握在毫無血色的手中，顏色反差如此之大的一幕，充滿了詭異的美感。
迦娜看得有點呆住。
西蒙皺起眉，不悅地望向她，緊緊攥着手裏的果子沒有松開。
回過神來，迦娜咳了一聲說：“嘗嘗吧，味道真的很不錯，我大概吃一個月都不會膩。”迦娜笑嘻嘻地說完，自己先吃了一口。
她換過衣服，是他為她準備的，她和很多姑娘都不一樣，不喜歡繁複的蕾絲、歐根紗和蓬蓬裙，她喜歡穿方便行動的素面衣服，和他的眼光差不多。
她身上那條淺青色的裙子真的很适合她，将她細膩嫩滑的肌膚襯得越發白皙、楚楚動人，這就是活人該有的樣子，精致、生動，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活人。
西蒙收回視線，望向城堡下方的荊棘森林，手握着被強行給予的果子，陷入沉默。
迦娜意識到他可能沉入了自己的情緒，輕咳一聲轉開話題道：“我們今天要做什麽？”她躍躍欲試道，“你說我會成為最強大的戰士，那我是不是要和你一起學習魔法？”
西蒙似乎冷笑了一聲，對她說：“戰士使用魔法，你不覺得越界了嗎。”
迦娜尴尬地撓撓頭：“那我要學習什麽？”略頓，她發覺他似乎有安排，視線一直望着遠方，于是直接問他，“或者說，你今天要帶我去做什麽？”
她終于說到重點了。
她怎麽好像什麽都不怕，還很興奮地想要嘗試的樣子？
這讓西蒙會産生一種惡劣地折磨她、吓唬她的想法。
于是，他轉過頭，俯視着她，用陰郁壓抑，意味深長的聲音說：“你想知道我今天要帶你去做什麽？”
迦娜點點頭，理所當然道：“是啊。我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嘛。”
西蒙微微颔首，聲音仿佛飄得很遠：“你說得對，你的确需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我要帶你去——”他惡劣地揚起唇，笑得邪惡而恐怖，“屠龍。”
迦娜手裏的果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