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蘇茵在最後一刻回到了住所，阿信敲門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整理頭發。
她看上去有點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阿信輕聲道：“蘇姐，你沒休息好嗎？”
蘇茵不耐煩道：“總覺得很不安，好像有事要發生，今天的計劃确保萬無一失了嗎？”
阿信點點頭說：“我淩晨又去确認了一次，一切正常。”
蘇茵佯裝松了口氣，對他說：“那就好，早餐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您随時可以下去用餐。”
蘇茵沒有猶豫，走到梳妝臺前簡單遮了遮黑眼圈就下樓了。
這會兒是七點多，吃完早餐剛好八點鐘，他們趕往最偏僻的西城碼頭，那裏有一大片廢棄的集裝箱，很好藏人，平時碼頭也沒有太多流量，今天更是每個月中船只最少的一天，在蘇茵有意的安排下，幾乎看不見什麽民用船只出現。
蘇茵坐在防彈轎車的車後座上，高高地紮着馬尾，戴着墨鏡，遠遠望着平靜的海面。
“他們出發了嗎？”她望着車窗外詢問道。
阿信坐在副駕駛上彙報說：“出發了，大概半個小時可以到岸邊。”
蘇茵點點頭，眉頭微皺，看上去對今天的交易也并不持有樂觀态度，阿信回眸注視了她一會，對她說：“會順利的，蘇姐，別擔心。”
蘇茵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作為易先生直屬的下屬，阿信雖然在為她辦事，聽她吩咐，卻是一雙“眼睛”，她從未想過和他拉近關系，也沒料到有一天他會這樣安慰自己。
看來她在他心中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了，否則他怎麽會說這樣的話呢？
蘇茵彎了彎嘴角，沒說話，收回視線繼續望着車窗外，幾分鐘後，她開口道：“下車，出去等。”語畢，她直接拉開車門，先一步下了車。
碼頭上聚滿了他們的人，大多都藏在集裝箱裏，全副武裝，為可能出現的纰漏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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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茵下了車，推了推墨鏡，拉上黑色大衣的拉鏈，踩着高跟短靴走向基本上算是被封鎖的碼頭正面。
其實早上交易是不太安全的，大白天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怎麽都不如晚上來得隐秘，但沒辦法，蘇茵也想晚上交易的，因為那更符合邏輯，也更好隐藏行蹤，要求白天交易的是那群泰國人，蘇茵大約猜得到是他們晚上來不及拿到貨，所以才推到早上。
她掃視整個碼頭，确保附近荒無人煙，只有臨近冬日幹枯的樹木，才徹底踏實下來。
“他們快到了。”
阿信手裏拿着通訊器，向蘇茵彙報，蘇茵點點頭，心裏計算着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了。
果然，也就過了兩三分鐘，阿信手裏的通信器忽然響起劇烈的雜音，他皺起眉，立刻開始找問題出在哪，但不管他怎麽操作，雜音還是停不下來，他依稀感覺對面有人說了什麽，可因為雜音的關系又聽不清楚，他有警惕地望向蘇茵道：“可能有問題，蘇姐，要不先送你離開？”
蘇茵蹙眉道：“确定是有問題了嗎？易先生很重視這次交易，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出事了，我們最好不要擅自行動。”
阿信也知道上面的意思，他着急地擺弄着手裏的通信器，修不好就幹脆放棄，拿了附近其他人的試着操作，可都沒辦法聽到任何訊號。
“我必須送你走，蘇姐，我不能讓你有事。”
阿信扔掉明顯不能再用的通信器，抓着蘇茵的手臂要把她送走，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播放着吵鬧雜音的通信器安靜了下來，蘇茵在心裏松了口氣，對阿信說：“好像好了？”
阿信愣住，放開她的手臂，走過去把通信器撿起來，試着操控了一下，有個泰國人在說“我們快到了”。
泰國人說話，國內的人聽起來不是很能分辨出什麽不同，只要差別不太大，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麽發現。
蘇茵看阿信沒懷疑，他舒展眉頭道：“沒事了，可能只是海上信號不好，有點幹擾吧。”
蘇茵淡淡地點頭，沒有說別的，她雙臂環胸望着海岸面上漸漸出現的船只，外面站着的是那幾個見過面的泰國人，至于船裏面的人是誰，那些人身上又有什麽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阿信也遠遠望着那艘船，他忽然皺起眉，對蘇茵說：“蘇姐，好像不太對勁。”他猛地反應過來，拉着蘇茵就跑，兩人沖到了防彈轎車上，他立刻對司機說，“開車！馬上離開這裏！”
語畢，司機絲毫不遲疑，開車就要走，但車子調頭之後，他們看見前方站着一個人，是……怡朝。
該死！！！
該死！！！
他瘋了嗎！現在出現，不是等同于告訴阿信，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嗎！阿信一旦把這件事上報給那位易先生，怡朝得吃不了兜着走！搞不好還會被易先生派去的人暗殺！
蘇茵滿心怒火克制不住地漫延到臉上，阿信看了她一眼，跟着憤怒道：“我就知道是他搞的鬼！這個神經病之前一直在混淆視線，今天交易失敗肯定是他辦得好事！”
顯然，他誤會了蘇茵憤怒的原因，朝司機嚷嚷着別管怡朝，直接撞過去，蘇茵麻木地望着前方，在車子即将撞到他的時候，怡朝猛地閃開，在地面上滾了兩圈，站起身，朝他們豎起了中指。
這是挑釁。
蘇茵深吸一口氣，很清楚怡朝是故意這麽做的，他在拉仇恨，讓阿信百分百确定一切都是他所為，不懷疑她，可他知不知道他可能會因此而死！！
阿信根本受不了怡朝這副樣子，降下車窗拿着槍就要射擊，蘇茵忍無可忍道：“夠了！趕緊走！別留下任何證據！你還嫌事情不夠麻煩嗎！趕緊把你的臉給我遮住！”
阿信猛地反應過來，也知道自己失去理智了，他趕在怡朝發現他的臉之前升起車窗，低聲對蘇茵說了句：“對不起蘇姐，是我一時疏忽了，我意氣用事了。”
他們來之前都做過僞裝，開的車子也是套牌車，他們只查車子的話查不出什麽，可其實做這些都是亡羊補牢了，那群泰國人被抓住了，如果蘇茵真是壞人，就會安排人在掃尾的時候盡可能的殺了他們，但她不是壞人，她是個好人，她能做的，只是仿佛終于反應了過來一樣，晚一些下達這個命令，然後毫不意外地收到下屬已經找不到那群人的消息。
“蘇姐，那些人嘴巴很嚴的，你別太擔心，不會有事的……”
見蘇茵臉色難看，哪怕阿信心裏不這麽想，還是這麽說了一句話，蘇茵聽着只覺想笑，嘴巴再嚴又能怎麽樣呢？警方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撬開他們的嘴。
算是有驚無險地回到了暫時安全的地方，蘇茵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很長時間都沒出來，她說不出自己此刻是該興奮還是該憤怒，怡朝出現在碼頭的那一幕刻在她腦子裏，怎麽都揮之不去，她不知道易先生會怎麽處理這件事，也不知道怡朝會不會因此而死。他會那麽做必然是因為她，蘇茵不得不在此刻正式地說一句，她得承認他愛她。
是的，他愛她，所以才這樣選擇，既沒有阻攔警方的計劃，又讓她無需擔負責任，他把一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好像他真的是不死之身一樣。
太自大了。
太自大了！
蘇茵氣極，直接掃掉了桌面上的所有東西，嘩啦啦，重物落地的聲音傳出門，阿信急忙開門進來，看見蘇茵氣喘籲籲地站在那，滿地狼藉。
“蘇姐……你沒事吧？”阿信抿唇道，“你不用這樣，易先生會安排好的，我們也沒想到，去之前我檢查過好幾次，這不全是你的責任，你已經盡力了。”
蘇茵自嘲地笑了笑，她知道阿信完全誤會她的憤怒了，這樣也好，反而讓她的處境越來越安全，可只要一想起怡朝，蘇茵就無法安心，她擡手按着額角，頭疼欲裂，不單單是從私人感情方面，從那位拯救她出深淵的警官層面來說，她也不希望怡朝因為自己出事。
那不是恩将仇報嗎？
那是他最後的血脈，那是怡朝啊。
蘇茵頹喪地坐到床上，想點一支煙，阿信本要上前給她點煙，但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臉色難看道：“蘇姐，易先生要和你對話。”
蘇茵早就料到了，也沒遲疑，點點頭說：“去把電腦拿來吧。”
阿信猶豫了一下，在去拿電腦之前對她說：“蘇姐，你不需要擔心，易先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和他聯絡的時候，他對這件事也感到憤怒，但那憤怒不是因為你。”
她倒是希望此刻對方的憤怒是因為自己。
蘇茵頭疼地擺擺手，催促他去拿電腦，阿信只得離去。
不多時，筆記本電腦就拿來了，易先生獨自開發的軟件上，出現了他的虛拟形象，其實不過就是一個模糊的男性頭像而已，蘇茵戴上耳機，易先生通過變聲器傳來的聲音立刻響起。
“蘇茵，我聽阿信說，這次行動是被怡朝破壞的？”
易先生的開門見山并沒有讓蘇茵沉默，她直接道：“還沒有完全确定，事情發生到現在時間太短了，我無法做出絕對的判斷。”
易先生那邊沉默了一會，才再次開口說：“事實上，蘇茵，你也不需要再怎麽調查了，事情擺在眼前，據說，他還跑來挑釁？”
蘇茵表情古怪地變了變，半晌才道：“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可疑，他沒道理這麽高調，這不是故意把我們的視線往他身上引嗎？”
蘇茵說得是實話，她希望易先生好好考慮一下，哪怕是懷疑自己，也不要去招惹怡朝。
但顯然，易先生的想法和阿信是一樣的。
“蘇茵，不管他是不是那個破壞計劃的人，他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在轉移視線，那都是後面可以慢慢調查的。你現在當務之急要做的，是想想怎麽封上那群泰國人的嘴。當然，我也會有所安排，在此之外，我有一個建議給你。”
易先生的話讓蘇茵稍稍集中了精神，她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了。
果不其然，易先生先說了一個秘密。
對蘇茵來說，不能算秘密的秘密。
“其實我一直隐瞞了一些事，那是因為我當時對你還不夠信任，但我想，你現在已經是我足夠信任的左膀右臂了，對嗎？”易先生輕聲問她。
蘇茵立刻道：“當然，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背叛您。”
易先生滿意地“嗯”了一聲，對她斬釘截鐵的态度感到欣慰，他過了一會才說：“其實這些年以來，我做的那些交易，那些公司買入又售出的貨物，全都是我自己的。”
蘇茵故作錯愕道：“您說什麽？”她語氣裏充滿了不可思議，“那都是您自己的？您是說……您自己就可以制作那種高純度的貨？”
易先生很快認下來，蘇茵為自己猜到了事實真相感到興奮，如果不是阿信還在這裏，她會馬上打開微型錄音器，将一切錄下來。
不過，她這種興奮沒維持多久，就被狠狠地打擊了。
亦或者該說，她被易先生另外一個要求直接震撼在了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我意識到，怡朝對你的感情可能沒那麽簡單，他似乎是真情實感的，他一次又一次破壞我們的計劃，可能是故意引導我們走錯路，現在他又這樣高調地挑釁——蘇茵，你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
蘇茵麻木地坐在那，她聽見自己問易先生：“那您希望我怎麽做呢？”
易先生很快道：“我希望你可以引誘他，讓他為我們所用，既然這次的計劃他可能是主謀，或者間接參與了，又或者他真的像你說的并沒參與，只是來混淆視聽，但以他的身份和能力，肯定能在公安局裏為我們獲得利益，甚至是‘教導’那些泰國人，如何閉好自己的嘴巴。”他冷酷地說，“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透露我的秘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茵僵硬地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我想我明白了。”
大概覺得讓蘇茵這樣犧牲确實有點不太好，易先生過了一會說：“事成之後，我會跟你見一面，蘇茵。”
見一面？？？
易先生和她見面？？
蘇茵激動地望向電腦屏幕，壓抑着言語中的情緒道：“您要和我見面？不，易先生，這太危險了，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您應該……”
她一副忠心好下屬的樣子，易先生對她更加沒有懷疑了，但他緊接着說：“是事成之後，蘇茵，不是現在。我需要那些泰國人保守秘密，危機解決才會和你見面，你可以放心，不會有事。當然，你也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他調笑道，“我相信搞定怡朝對你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搞定怡朝……小菜一碟？
蘇茵都不知道該如何回複易先生了，等語音結束，她便揮揮手趕阿信走，阿信站在門口，欲言又止，蘇茵煩躁地說：“有話就說，不說就滾，我很煩。”
阿信抿抿唇，最終還是說：“蘇姐，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做，我……我可以試着說服易先生。”
蘇茵可笑道：“你只是個保镖，阿信，易先生怎麽會聽你的呢？”
阿信皺眉，好像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說，他轉身離開了這裏，留下蘇茵一個人。
蘇茵坐在那，雙手捧着臉。
不得不說，這次真是“因禍得福”。
只要她可以“引誘”怡朝幫易先生做事，就能得到和他見面的機會，這不管是在她這兒還是在總局那邊，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現實是，怡朝什麽都不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領導層能同意告訴他一切嗎？他們會冒險在即将成事的時候有可能露出馬腳嗎？
蘇茵根本無法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讓怡朝違背所有原則，為她做事，即便局裏應該會為了配合她的計劃，佯裝什麽都不知道。
怡朝……怡朝……
蘇茵最無法看清的，其實是她自己的內心。
她真的願意把他牽扯進來嗎？
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