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是
“陳落,要是再有人找你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我絕對和你站在同一條船上。”快上課了,宋晨曦沒有忘記表達自己的立場和決心,陳落是他的同桌,事情起因跟他的‘受歡迎’脫不了關系,宋晨曦不打算作壁上觀,盡管他其實不喜歡用暴力解決事情。
“哎,我真的吓一跳,在我印象裏國內的女孩子應該都很溫柔矜持,沒想到會有這麽彪悍的女同學。”宋晨曦自顧自的感嘆。
一直沉默的陳落認真看向他天使般漂亮的臉蛋沉思道:“你媽媽溫柔矜持,卻不能代表所有女人如此。”
宋晨曦詫異的與他對視:“你怎麽知道我媽媽?”
“猜的。”
“嗯,我媽媽的确很溫柔賢惠,她沒生病之前,家裏的事務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條,每天都做可口的飯菜,會插不同的鮮花在客廳裏,會給我和爸爸織毛衣……”說着說着,宋晨曦的臉色逐漸暗淡。
“既然生病了,為什麽不和你一起回國治療,也許國內的環境更适合她。”
宋晨曦低落搖頭:“她不肯。”陳落問的很自然,以至于宋晨曦完全沒有想到最奇怪的地方,他從來沒有跟陳落透露過媽媽生病的事。
陳落不再多話,風平浪靜的度過一天,晚自習放學時他背着書包走,班上大多男生卻自發的跟在他身邊,陳落腳步頓了頓,欲言又止。打架他根本不怕,倒不是他多能打,畢竟解決暴力的辦法有很多種。意外的被同學們自發保護,陳落既驚訝又想笑,驚訝于自己根本沒怎麽和同學交流,甚至懶得理睬這些所謂同學,沒料到對于這樣的他,同學們卻願意為他團結一致。
這怎麽不好笑,笑他們夠天真,夠單純。這份簡單的心意,正因年少。
陳落一眼掃過人群,大多數男生都來了。連楠哥、宋晨曦、王然、甚至班長林湛,卻唯獨不見蘇朝陽。
陳落掉頭就往校外走。
徐楠興奮期待的跟在後面叽叽喳喳,忽然皺眉大聲詢問:“怎麽沒看到蘇朝陽啊?那小子我看挺像條漢子的咋的沒來?”
“是啊,蘇朝陽真沒來。”
“我看他不想搭理的樣子多半不會來。”
“我們高一八班的集體活動他居然敢不來?”徐楠大怒:“連隊長都來了!”
林湛皺眉解釋:“我不贊同打架,我來是想盡可能阻止糾紛。”
“就知道你會掃興,你要是勸架還不如不來!”徐楠憤懑,卻知道林湛從來就是這個德行,她氣都氣不出來。
“王然,蘇朝陽人呢?”
作為蘇朝陽的連體嬰,王然無奈搖頭:“他不會來的,這種事情他不參與,家教森嚴,蘇朝陽從來不打架。”
“搞什麽啊,這麽孬!”
“沒來的兄弟以後都別當自己人,太沒人情味了。”
“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頭上,又不是三歲小孩。”林湛不悅道。
“隊長你反對打架可你來了,就沖這點大家都認你。蘇朝陽不打架可他來都不來,算什麽事?”
“別吵了,看前面那幫人!”
昏暗的街道,一群人影影綽綽的走來。
陳落速度不減,輕穩的繼續前行,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兩幫人越來越近了,幾個個子最高的同學立刻沖到陳落前面将他擋去身後,虎視眈眈的看着對面。
果然是一群腦袋五顏六色的混混,為首的彩虹哥手中鋼管直指陳落:“我眼瞅着就數你最胖,陳落就是你?”
“怎麽,想幹架啊?”個子高達192的高雄飛兇惡的俯視對方,身高的差距讓彩虹哥狠狠皺眉,仰着頭咬牙切齒道:“傻大個不想挨打滾一邊去,今天我們是來收醫藥費,陳落你打傷了我兄弟,現在他的手穿個洞,十萬醫藥費不過分吧?”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一幫學生發生群毆,不管結果如何最後吃虧的絕對是他和一幫兄弟,學生有學校和家長護着,鬧大了更沒好果子。能撈到一筆錢這事他可以既往不咎。因一個小女生而起的紛争,他很是瞧不上,受傷兄弟的醫藥費卻不能不要,總不能自己出是不?
“是你們先打人還有臉要醫藥費!”徐楠氣哼哼挑眉。
“女人?站一邊去。”
“你!”
王然拉開徐楠上前,笑眯眯看着彩虹哥:“蘇是,你還真混上道了啊,知道你要找麻煩的陳落是誰不?”
“王然你……”彩虹哥看到王然臉色頓時不好了,一是因為王然他爸,二是王然和蘇朝陽向來形影不離。
“別看了,朝陽沒來。陳落是我和朝陽的同班同學,你看着辦。”王然好笑的看着東張西望的彩虹哥。
彩虹哥松口氣,王然又恢複了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戳着鼻孔語音不清道:“沒想到出面的是你,早知道我就懶得來了,喂,達叔的網吧離這不遠,你不上去坐坐啊?朝陽應該就在網吧裏。”
“不,不了……咳,有空我再去坐坐。”彩虹哥說着神色一整,大聲道:“看在王然的面子上,今天就算了。我們走!”
說罷,幾乎逃也似的呼啦啦跑了。
“怎麽回事?他叫蘇轼?我呸!侮辱了名字!”徐楠鄙視。
王然莞爾:“蘇是,是否的是。跟朝陽是本家,隔着點兒的堂兄弟。”
蘇是的父親和蘇達是嫡親堂兄弟,到了蘇是蘇朝陽這一輩已經越走越遠,特別是那一房如今只剩下蘇是一個獨人,且走的和蘇家不是一條道。
但蘇達這一房對蘇是幼時照顧頗多,盡管他自己成了混混,心目中卻很尊敬蘇達一家知識分子,包括年少便做了父親的蘇達。
“鬧半天白來一趟。”徐楠遺憾的嚷嚷,她還準備幹架的!
“對不起,早知道你們手癢,我就不出面了。”王然揶揄:“瞧你熱血沸騰的樣子,跟爺們有什麽區別。”
林湛徹底松口氣,“陳落,你快回去吧。大家也都散了吧,明天還要訓練。”
“沒意思,走走走,回去睡覺。”
頃刻間人群散盡,陳落背着書包繼續往家裏走,他住的地方離學校有二十分鐘路程,一直堅持每天步行。
寒冬臘月的夜晚街上幾乎沒有行人,梧桐市很出名的藍楹路環境清幽,每年春末到秋初,美麗逼人的藍楹花持久盛開,一整條街都被藍紫色的花瓣淹沒,汪洋一片花海,如同在窒息的絕境中等待伊人的歸期。這條街的建築都是有年份的別墅,獨門獨戶,房子不少,住的人卻不多,大部分都關門閉戶。白天便很安靜,一到夜晚更是清冷空寂。
陳落眼看就要走到藍楹路了,一輛面包車從後開來,急剎車停在旁邊,車子裏迅速下來幾個人,為首的竟然是徐夢蝶,後面六個神色不善的打手。
此時的徐夢蝶畫着濃妝,穿着誇張的冬季蓬蓬裙,像個公主一樣傲慢的揚起下巴,輕蔑的走近陳落。她一言不發的伸出右手,照着陳落的臉便要來幾下,她已經氣得不行,三番兩次的惹她生氣,她剛才甚至迫于無奈給了彩虹哥一筆醫藥費,可是該教訓的陳落卻還好好的一根汗毛都沒少,無論如何她都咽不下那口氣。
所以送走了彩虹哥後,她又叫來了幾個人,反正只要出點錢教訓個把人根本不是難事。
“小朋友你還真是喜歡挑戰我的忍耐度。”
黑暗中,陳落背着書包慢條斯理的走向藍楹路,枯萎的藍楹樹不見春夏的風采,那股絕望窒息卻似融在骨子裏。
藍楹花,在絕望中期待愛情。
傭人打開大門,看見陳落忙告訴他:“陳總在屋裏。”
陳落還沒說話,從沙發上站起來的中年人大步流星走向他,眉頭擰成一團:“怎麽讀個高中還有人找你麻煩?那小女孩有什麽來頭?”
脫掉外套換上拖鞋的陳落舒舒服服地翹着二郎腿喝茶,“沒什麽來頭,是學校跟我有矛盾的小太妹。”
中年人松口氣,随即驚詫搖頭:“這年頭學校的小姑娘了不得,你是不是始亂終棄傷碎了別人的心?叫來一車人太狠了,幸好給你找了保镖。”
陳落莞爾:“這是個看臉的時代。小姑娘多半不喜歡我這樣。”
中年人立即挑眉大怒:“這是什麽話,憑什麽不喜歡你?你樣樣出色,連你舅媽都贊不絕口。”
“呵,謝謝。舅舅今天過來有事?”
中年男人正色:“主要是來看看你搬出來後一個人住的好不好。還有……你媽媽的墓已經選好了,明年清明你和我一起去立碑。”
“哦。”
盡管陳落面色平靜無比,中年男人卻神色動容,連聲音都帶着些微顫抖:“舅舅心裏難受,實在很對不起,折騰了大半年還是打聽不出來她以前的下落……這墓只能弄個衣冠冢。”
陳落擡頭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他的溫度讓男子激動的情緒慢慢平複,深呼吸後聽到陳落說:“舅舅不用自責,別在意兩老的遺願,你是我媽的弟弟,不是她父母。”
中年男子沉聲道:“我想去上城一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陳落皺眉,直接反對:“舅舅,我希望你別再插手這件事。”
“為什麽?總要讓我做點什麽,別忘了她是我姐姐。”男子激動。
陳落打斷他:“她是我媽,有什麽恩怨我來解決。舅舅還是管好自己的公司和家庭最要緊,年紀不小你該養個孩子了,別把老一輩打下的基業便宜外人。”
中年男子變色:“我的私事你別管。”
“我随口說說而已。”陳落微笑,“時間不早我去休息了,你自便。”
中年男子無奈,面對自己的嫡親外甥他基本享受不到做長輩的威懾,倒是他變成了經常挨訓的那一個。
“我回去了。有空記得回家吃飯。你舅媽出去玩給你買了不少禮物,別浪費了她的心意。”
“好。”
中年男子前腳離開,幾個保镖後腳進屋來,一人上樓去見陳落。
陳落在書房的電腦前敲敲打打,頭也不回地說:“今天沒事了,你們去休息。”
保镖道:“女孩子已經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不過後面還有個小尾巴,管不管?”
“什麽尾巴?”陳落手下速度飛快。
“好像是叫林湛的學生,一直跟在後面,估計也看到了經過。”
“哦……”陳落手頓了下,繼續敲打:“随他去。”
保镖退下。
陳落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随即翻開一個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他所記得的大小事件經歷,有的詳細到時間表和具體數據,有些則比較籠統。
記得滾瓜爛熟的筆記本裏,從來沒有一個叫林湛的名字。
這說明林湛以前和蘇朝陽毫無關系,甚至連朋友王然都不及。
陳落關上筆記本,從脖子上掏出撫摸過無數次的平安扣出神。過了這麽多年,他其實根本不像舅舅所以為的那樣怨恨什麽,死去的母親,讨厭的家世,這些早就不重要,甚至在心裏勾不起幾絲漣漪。獨自一人從海市回到梧桐市的陳家,他要的不是陳家的企業財産和社會地位,而是那一聲舅舅。仇恨可以被時光淡去被自己抛棄,有些人和事甚至可以選擇不認識不參與。
值得珍惜的溫暖卻不能錯過。
生命漫長,即使疲累想死卻不得不硬撐着走下去。一生短暫,短暫到他最渴求的願望還沒實現就結束了。
他應該沒有什麽執念才對……
陳落出神的望着翠綠的平安扣,清澈透亮的光彩仿佛能把心神吸進去。
了解他的一切,知道它所有心聲的,恐怕是陪伴到死的它吧。
一縷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