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勁

第34章

飯還沒做好的時候,香味已經飄滿了整個院子。

賀錦西原本以為自己今天不會再有什麽驚嘆的情緒了，但一踏進廚房裏，還是沒忍住一連串的感嘆。

“啊,好香啊！”

“怎麽兩個鍋裏都炖着東西？”

“可以吃了嗎？還得多久啊？”

“你這真的都是自己做的嗎？”

“你這手藝可以開飯館了啊，農家樂。”

“你這還是正兒八經的柴火飯,你怎麽這麽厲害啊……”

“等我發達了也搞個小院子,請你當我家大廚。”

“沒吃我也覺得挺好吃的,這味聞着就沒問題。”

味道是真沒問題,賀錦西這些年沒少和大導演大制作人吃飯,什麽山珍海味沒見過，食物的色香味到底如何,在她這裏是瞞不住的。

鄭潇挑的食材新鮮,烹饪也沒有用太重的調味料，保持了食物本真的香味。

她做的飯不多，兩個大葷菜,兩個素菜,一個湯,還下了點餃子。

“過年總是要吃餃子的。”鄭潇是這麽說的。

賀錦西抱着熱乎乎的碗,感覺心裏都被熨平了。

兩人吃飯的時候開了電視看綜藝，沒多聊天。

沒有什麽事,便吃得慢悠悠的，一集綜藝結束後,賀錦西幾乎貢獻了自己的年度飯量。

“我來收拾。”她站起身,吸了吸鼓出來的肚子。

鄭潇笑着道：“你不知道怎麽洗的。”

“我不知道的你教我就行了呗。”賀錦西麻利地将空飯碗和碟子摞起來，往廚房端,“我不會燒火就算了，連個碗都不會洗嗎？”

鄭潇只笑,不反駁她，幫她端了東西，一起進廚房。

但一進去賀錦西還真有些懵，她從來沒接觸過這種竈臺大鐵鍋，感覺這鍋炖自己都沒什麽問題。

這個時候也才注意到了旁邊的一些家電，倒都是她熟悉的。

“你怎麽不用電飯煲和電磁爐呢？多方便。”賀錦西問。

鄭潇道：“平時自己一個人會用。”

賀錦西：“兩個人也夠用了吧？”

鄭潇：“你好不容易來一次，給你農家樂一下。”

是真好不容易來一次。

剛和鄭潇分開的時候，賀錦西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個人。

看到《西》的時候，賀錦西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和這個人平和地說話。

等到了那個夜晚，她欣欣然開車到了村口，再一腳油門離開的時候，她甚至想把自己和鄭潇劃分到兩個世界裏，下輩子都不要再有牽連。

但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做一對虛僞又真誠的朋友。

最終，大部分的洗碗工作還是鄭潇完成的。

她雖然話不多，但在自己熟悉的領域指揮起來的時候，會讓人不自覺地随着她的步調走。

洗完碗，按道理來說，今天的旅程也該結束了。

一般和朋友相約，到了這個點，客人回家，主人收拾房間歇息，是最舒服的節奏。

但賀錦西有些舍不得。

如果現在回了家，一切都是可以預想的情境，空無一人的房間，塞了很多酒的冰箱，晚飯最多煮個面，或者點個外賣，然後就毫無建樹的入睡。

但要是在鄭潇這裏，總覺得還會有很多新奇的事情等着她看，還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境況，會突然發生。

賀錦西回到了客廳裏，坐在沙發上，支着腦袋看鄭潇的卧室。

鄭潇進門，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問她：“你困了嗎？”

賀錦西想了想，點點頭：“是有些困。”

鄭潇道：“那進去睡一會兒吧。”

她說得非常順暢，毫無芥蒂，賀錦西看過去，鄭潇補了一句：“我去把之前做的型修一下。”

“好。”賀錦西起身，問她，“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不用。”鄭潇道，“你随意，我不講究。”

“嗯。”賀錦西走向卧室，待她推開卧室門的時候，鄭潇轉身，往工作室去了。

兩人就此一左一右分隔開來。

賀錦西終于窺得了鄭潇卧室的全貌，果然和想象中的沒有太大區別，柔軟舒适的大床，擺滿了娃娃的架子。

賀錦西将外褲脫了，躺進有鄭潇香味的被窩裏，起初覺得溫度有些低，但很快就覺得整個屋子都熱烘烘的，快把她燒着了。

她本來不困，但在這樣的烘烤裏，還是閉上了眼睛。

而後便像墜入了只有雲朵的夢裏，沉沉睡去，不知身在何處。

鄭潇捏着一塊泥，刻刀在她手上倒了幾遍，都沒下手。

沒什麽要修的東西，又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做不出自己滿意的作品，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變成了沒有出口的白白浪費。

她可以捏一只牛，一只狗，可以捏一個人，一具完美的身體。

但那是商人想要的，買家想要的，這個熱鬧的世界想要的，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她無法滿足自己，她就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立足。

可是滿足自己的方法，被掐住了一半的喉嚨。

她想沖進那個房間裏，把那個人狠狠地占有。想讓她從裏到外徹底地染上自己的氣息，甚至想把她囚禁在這個院子裏，但凡踏出一步，身邊都跟着一個她。

但是她不可以，有東西拉扯着她，封住了她的手腳，攥住了她的心，占據了她的腦子。

她不相信這東西的存在，即使存在，她不相信這東西的永久，她在等它猛烈地來，又猛烈地去，為此，她有忍耐，有放肆，有沖動，有步步為營。

但更多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

就像手上的這塊泥，她無法把它變成固定的形狀，因為她無法确定那形狀不會讓她失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鄭潇扔掉了手上的泥，只拿着那把用了很久的刻刀。

在她的臆想裏，她的腳已經出了這間屋子，她的眼睛已經看到了那張臉，她的手已經覆上了她的皮膚。

于是她只能操起刻刀，在自己的手臂上，輕輕劃下一道。

只需要割破薄薄的皮膚，就可以獲得尖銳的疼痛。

這疼痛可以讓她的大腦停止一瞬的叫嚣，回籠這世界的規則。

賀錦西這一覺睡得特別沉特別香，睜眼之後，她恍神了好久，才搞清楚了現在的狀況。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房間的窗戶緊閉，但窗簾拉開着，所以賀錦西看到了星星。

真神奇，北市的夜空居然有星星。

屋子裏很安靜，世界都很安靜，只在遙遠的地方有幾聲狗吠。

賀錦西穿好衣服下床，把鄭潇的被子抻了又抻，讓它盡量恢複之前平整的模樣。

而後仔細看了看架子上的娃娃，這才出了卧室，去洗手間洗漱。

出來的時候鄭潇站在工作室門口，暖融融的灰色毛衣上套着大大的畫家圍裙，看着特別漂亮。

“你別動。”賀錦西道。

鄭潇挑了挑眉，沒動。

賀錦西掏出手機，仔細琢磨了光線和角度，這才拍下一張照片。

“好了。”她看着手機裏的照片，很是滿意。

“我看看。”鄭潇走過來。

賀錦西把手機捂到了胸前：“我還沒修呢，修好發給你。”

鄭潇站住了：“好。”

賀錦西有點迫不及待，她一邊往沙發走，一邊低頭把照片拖進了修圖軟件裏，開始熟練地操作。

一個從助理崗位爬上來的經紀人，修出好看的人像照，是基本的職業素養。

鄭潇沒上前也沒離開，就這麽隔了一大段距離，定定地望着她。

在這間屋子裏待了一天，賀錦西便已經習慣了鄭潇這樣的眼神，當她看着手機裏的照片時，更确定了一個事實。

有些人，天生就是多情的氣質。

當然，在你沒有get到這個點的時候，也可以把這種氣質稱為“呆”。

賀錦西修好了照片，十分滿意。

老屋子裏的鄭潇，被刻意加深了光比，素淨的臉和空無一物的表情，一看就是個極其有故事，但依然保持天真的姑娘。

賀錦西得意地沖鄭潇晃了晃手機：“你這照片賣我們UM，營銷一下可以直接出道了。”

鄭潇終于走了過去，彎着腰看了看照片，然後問賀錦西：“想簽我嗎？”

賀錦西笑了，她收回手機，把照片發給鄭潇：“簽不起，你又不差錢。”

鄭潇道：“我差別的東西。”

賀錦西：“那我也給不起。而且你這性格，想想都是麻煩。”

鄭潇沒接話，賀錦西擡眼對上她的視線，猛然醒悟自己說話有些太放肆了。

哪怕是和朋友說話，也得注意分寸。

于是補了一句：“你太優秀了，可以solo出道。我們簽新人一般都是找娜娜那樣的，聽話，乖巧，努力。”

鄭潇在她對面坐下來：“鄒伊娜也很優秀。”

“對。”說到這個賀錦西還是蠻欣慰的，她笑着道，“走好了第一步，算是混出來了。”

鄭潇：“你明天有空嗎？”

賀錦西心裏一緊，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我看看……”

其實她拿的私人手機，沒什麽好看的。

但這種問題回答起來并不虛，幾秒鐘後，賀錦西擡起頭，嘆氣道：“哎……浪完了得回去了，趕緊把Sa市那邊拿下來，公司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着我收拾。”

“好。”鄭潇道，“那等你空了我們再約。”

“一定。”賀錦西往她工作室瞄了一眼，“我還想看看你怎麽捏娃娃呢，近距離圍觀大師匠心之作。”

“嗯，”鄭潇撚了撚指尖，“随時。”

“那……”賀錦西站起了身，“謝謝你今天的招待，我回去了。”

鄭潇：“我送你。”

賀錦西去拿外套，順便提醒鄭潇：“你穿好衣服再出門，這會冷得很。”

“嗯。”鄭潇也不脫圍裙，把羽絨服拿過來往身上一套，就跟在了賀錦西身後。

兩人穿過院子的小路，來到了大門口。

賀錦西在打車軟件裏叫車，尴尬地發現由于地方太偏，又是年節，好半天沒人接單。

“我送你吧。”鄭潇道。

“再等等。”賀錦西盯着手機，“小綿羊的電量載兩個人撐不到我家。”

鄭潇：“我有車。”

“啊？”賀錦西多了個心眼，問她，“什麽車？”

“越野。”鄭潇道，“平時不用，在別人家停着。”

賀錦西大概摸到了這人的邏輯，問她：“是不是停在黑子家？”

鄭潇：“bingo~”

賀錦西扯了扯嘴角：“所以你用人家的狗，人家用你的車？”

鄭潇：“遠親不如近鄰。”

賀錦西沖她豎了個大拇指：“再等幾分鐘，應該能打到。”

她不太想讓鄭潇送她。

再把她送回去，怎麽着不得一塊吃個晚飯，吃完了時間肯定很晚了，讓鄭潇一個女孩子開車這麽遠回家，她還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能怎麽辦，大概率又要讓她住酒店。

住完酒店明天再一塊吃早餐，有完沒完了……

賀錦西覺得自己受不了這麽折騰，這兩天已經折騰得她有些虛了。

于是她把着手機一直等，哪怕幾分鐘過去了，也一直等。

幸好鄭潇向來不是一個強硬急躁的人，她比誰都有耐心，賀錦西要等，她就陪着她等。

很久，終于有車接了單。

賀錦西長舒一口氣，鄭潇道：“把行程發我，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賀錦西朝她握了握拳，“我可是有武力值的人。”

“有武力值也要小心。”鄭潇盯着她。

“好好好，小心小心小心。”賀錦西笑起來，“突然覺得我在別人眼裏可能跟你這婆婆媽媽的樣差不多。”

鄭潇道：“你倒是對我沒有婆婆媽媽過。”

一秒終結了賀錦西的笑容。

賀錦西垂了頭，有些尴尬。

車子終于到了，賀錦西上了車，沖鄭潇擺擺手。

她動作利索，果然沒有對着鄭潇婆婆媽媽，車子駛出去，鄭潇一直看着，待拐了彎，轉身往回走。

踏進客廳的時候，鄭潇收到賀錦西發來的消息：

【安全！到家了給你發消息，早點休息。】

鄭潇看着這條消息，進了卧室，然後掀開被子，窩進了賀錦西睡過的被窩裏。

“嗯咯，晚安。”她溫柔地回過去條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