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勁

第32章

賀錦西愣了許久,鄭潇卻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已經順着青磚鋪的小路，走到了院子中央。

她站到了小綿羊跟前,拍了拍車座道：“今天就辛苦你了。”

賀錦西眨了眨眼,收回了瘋狂亂湧的思緒，勾了勾唇角道：“看來西做得也不是那麽順利。”

“嗯。”鄭潇目光落在了那些殘破品上,“陶瓷的，很難燒,我不是很有經驗。”

“這些不收拾一下扔掉嗎？”賀錦西道，“挺占地方的。”

“嗯……”鄭潇頓了頓，“有些舍不得。”

賀錦西沒說話,鄭潇又笑着補了句，“這樣放着也挺好看的。”

她總是這麽坦誠，做壞事的時候坦誠，做好事的時候也坦誠。

她的喜好，她的情緒，她所有的一切心理活動,好像都可以拿出來給別人說。

但其實什麽也沒說。

起碼在賀錦西這裏,什麽都沒說。

賀錦西收了目光,不再看那些殘破的陶瓷。

她擡腳踩上了青磚，一步步到了鄭潇跟前。

她也拍了拍小綿羊的車座：“你帶得動兩個人嗎？”

鄭潇聲音裏帶着笑意,替小綿羊回答：“可以～”

賀錦西的視線一直落在車上：“你帶過兩個人嗎？”

鄭潇：“偶爾～”

賀錦西：“誰呀？”

鄭潇：“村裏的阿姨大姐小妹妹～”

賀錦西有些驚訝，擡頭看她。

鄭潇眼睛彎彎的，看着特別質樸：“有時候出門買菜會碰到，就捎一段。”

賀錦西也笑了：“我還以為你有大摩托呢。”

鄭潇：“你喜歡重機車嗎？”

賀錦西：“還好,挺酷的。”

鄭潇：“那你一定坐過別人的大摩托。”

這還真是,賀錦西沒少被人載着兜風。

重機車有,跑車有，甚至賽車都有。

鄭潇：“小綿羊就不一定了。”

賀錦西挑了挑眉：“別人可不會開着小綿羊來載我，上次大概是……大學的時候了吧。”

鄭潇往裏走：“室友嗎？”

賀錦西跟上她：“嗯，她暑假打工買了輛小電摩，我經常蹭。”

鄭潇：“那也是蠻久之前的事了。”

賀錦西笑着拍了她一下：“不久！我沒那麽老。”

兩人這麽輕輕松松的聊着，不知不覺已經進了屋。

待站定在了客廳裏，鄭潇去給她拿飲料了，賀錦西才分出了注意力觀察四周。

這是很典型的農村自建房結構，中間大廳，兩邊卧室，廚房在側廂。

鄭潇并沒有像賀錦西印象中的藝術家一樣，對這種屋子進行翻天覆地的改造，讓它變成一個裝修費用遠超過自身造價的世外桃源。

鄭潇只是把自己的東西塞了進來。

到處都是材料，半成品，和工具。左邊的屋子光線好，便是工作的主陣地，很大很長的一張桌子，被各色顏料染得烏七八糟。

右邊的屋子是卧室，房門半阖着，賀錦西沒有經過主人允許，便只透過縫隙瞄了兩眼，就這兩眼，就看到了不少娃娃和衣服。

當然，收拾得不怎麽整齊。

總結下來，這不像個賺錢不少的藝術家的窩，更像個村裏靠手藝生活的工匠。

工匠小鄭端來了電水壺，給賀錦西泡茶喝：“我記得你喝茶的，嘗嘗這個，還不錯。”

“謝謝。”賀錦西坐下身，但包拿在手裏，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合适放的地方。

“我來。”鄭潇笑着接了過去，幫她挂在了一旁牆面上的衣架上。

她倒完水挂完包，又去工作室裏拿來了電暖扇，插上電，風口對着賀錦西。

“沒暖氣，有些冷。”鄭潇道。

熱茶在手，熱風吹着，賀錦西覺得還行。

但她沒忍住逗鄭潇：“人家這種屋子，待客都是請上炕的。”

“沒有炕，有床。”鄭潇看着她，“要上床嗎？”

賀錦西：“……”

鄭潇：“床上有電熱毯，還有大棉被，很舒服。”

賀錦西：“……”

她可不保證上了鄭潇的床，不幹點什麽。

最可怕的是，她知道她要是想幹一些什麽事，鄭潇一定會像給她倒一杯水一樣客客氣氣順理成章。

賀錦西垂下了目光，放在手中的茶杯上：“茶味道不錯。”

鄭潇：“謝謝。”

賀錦西：“茶杯很漂亮。”

鄭潇：“謝謝。”

賀錦西笑起來：“你謝什麽，這個時候不應該趕緊給我分享鏈接嗎？”

鄭潇：“茶自己炒的，茶杯自己燒的。”

賀錦西：“……”

賀錦西：“你怎麽不自己蓋個房呢？”

鄭潇：“有這個打算，但是我沒地基。”

賀錦西不想說話了，鄭潇卻突然有了興致，她指了指卧室，道：“稍等一下。”

賀錦西握着茶杯，自然等着她。

鄭潇進了卧室，很快抱了一個超大的木盒子出來，看起來很沉。

客廳中間有一大片空地，鄭潇放下木盒子，開始跟開機關似的，一層層打開。

木盒子越鋪越大，最後占滿了整個空餘的空間，鄭潇直起身子，道：“地方太小了。”

賀錦西已經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了。

鄭潇擺出來的是一個微縮娃屋，小到每一片地磚，大到牆壁衣櫃，全都細致得仿佛豪華樣板間等比例縮小。

賀錦西在網上刷到過一些娃屋的照片，但實打實看到的時候，還是覺得驚嘆。

那種震撼是直擊心口的，因為賀錦西知道，面前所有的一切，又全都是鄭潇自己做的。

一個現代人，怎麽就……這麽閑。

怎麽就不願意去挑選現成的東西，怎麽就非得所有的流程自己來一遍，怎麽就可以創造全世界。

賀錦西的目光細細梭巡，鄭潇順着她的視線給她解說：“這個樓梯可以打開，下面是個小衣櫥。”

“地板我做的雙面的，看煩了轉過來就是另一種風格。”

“水龍頭可以出水哦，你看～是不是很好玩？”

“我在底下裝了小水箱，不用擔心流出來～”

“诶，還是差人，我去拿個出來……”

鄭潇轉頭又進了卧室了，賀錦西終于放下了茶杯，起身小心翼翼地蹲到了這精致的小屋子前。

她有點明白鄭潇為什麽不買現成品了，因為別人的審美，別人的技術，鄭潇大概并不滿意。

她什麽都可以自己做，什麽都可以做到最好。

賀錦西甚至覺得，上帝在創造鄭潇的時候，把自己的手裝在了她身上。

鄭潇拿了只娃娃出來，遞到賀錦西面前。

賀錦西有些茫然：“我要幹什麽？”

“把她擺進去，”鄭潇笑了笑，“也就是擺弄一下，拍拍照，這種東西沒什麽新奇玩法，挺無聊的。”

“一點都不無聊！”已經擁有四只娃娃并且玩的很開心的賀錦西立馬反駁道。

鄭潇有些驚訝：“啊……”

賀錦西拿過她手裏的娃娃，熟門熟路地檢查了一下四肢關節，然後拗了個挺舒服的姿勢，讓她靠着柔軟的大床坐下。

鄭潇看着她。

賀錦西掏出手機拍了兩張，不是很滿意，于是撅着屁股挪了半圈，換個方向拍。

拍的時候，總忍不住會發出感嘆：“真好看。”

她就這麽着，自己玩了好一會兒。

等起身的時候，腰都抻疼了。

身子晃悠了一下，被鄭潇扶住了胳膊。

賀錦西擡眸對上鄭潇的視線，突然就想起了樊凡誇鄭潇的時候那個滔滔不絕的樣。

“你還挺厲害。”賀錦西避開了鄭潇的視線，也避開了她的手。

“有些方面還可以。”鄭潇蠻謙虛。

“你這樣的，做室內設計沒問題吧？”

“嗯，學過一段時間。”

“那我以後要裝修房子，就找你出設計圖。”賀錦西覺得自己真是一個俗人，哈哈哈的笑起來。

鄭潇跟着她一起笑。

賀錦西笑完了摸摸肚子：“我們什麽時候去兜風？什麽時候吃午飯？我有點餓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買菜？”

“嗯，兜風去買菜。”鄭潇抓住了她的手，帶着她往外走。

“诶，你收拾下東西。”賀錦西回頭看那精致的小房子和娃娃。

“回來再收拾，急什麽。”鄭潇腳下一點都沒停。

賀錦西就這麽被拉出了房間，擡眼又看見了滿院子的西，她穿過這些人偶，總覺得自己身陷一個神奇的世界，這個世界裏有魔法，古古怪怪，可可怕怕。

鄭潇擡腳跨上了小摩托，把唯一的頭盔遞給了她。

賀錦西覺得沒必要，搖着腦袋道：“你先把車騎出去。”

“戴上，冷。”鄭潇不由分說，已經把頭盔扣在了她腦袋上，“上來，沒問題的。”

賀錦西迷迷糊糊被推着走，在鄭潇的世界裏，她只能跟着她的步伐，聽從她的言語。

她坐上車，按照鄭潇的指示摟住了她的腰，一個小綿羊而已，鄭潇開不了多快，但鄭潇有自己的理由。

“凍手，塞我口袋裏。”

鄭潇的口袋裏熱乎乎的，如果把掌心貼緊，等于摸到了她的肚皮。

小綿羊開了出去，在忐忑的小路上丁零當啷，賀錦西卻并不覺得害怕。

鄭潇肯定不會摔車，就算摔了，又怎麽樣。

院門大開，她們沖到了路上。

來了只大黃狗，汪汪叫着追她們的車。

賀錦西閉上了眼，任由風從身邊刮過。

北市還很冷，但總覺得自己徜徉在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