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毛小洛說完,兩人相顧無言。
對于治療本身,毛小洛主動買監視器這個行為是好事,大多數多重人格患者剛開始都無法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實,而治療的第一步就是讓他們正視疾病本身,并且找到與其他附屬人格交流的途徑,達到和諧共處的目的。如果能讓毛小洛通過錄影認識到其他人格的存在,那就再好不過了。
時間一邊想着這事對毛小洛的刺激應該會很大,一邊幫他拆包裹,兩人一起把配件取出來,時間問:“裝在哪兒?”
這間一室一廳的舊公寓實在不大,可對于一個攝像頭來說卻無法面面俱到。毛小洛一個人待着的時候大多在卧室,不是在被窩裏就是在電腦前,于是說:“裝在卧室吧,我一般在那兒活動得多。”
兩人一起把攝像頭裝好,毛小洛去電腦和手機上鼓搗軟件跟它連接,時間則去廚房準備午飯。
夜晚時,兩人一起坐在那張短而柔軟的沙發上看電視,主持人為了娛樂不斷抛出廉價的梗。明明不好笑,時間卻跟着笑得很開心,帶動毛小洛也不禁抿起嘴,臉上有了些愉悅的痕跡。
兩人誰都沒提時間回家的事,毛小洛不太想讓他走,嘴巴張了張,等着電視機播廣告的空檔才說:“卧室床挺大的,你今天晚上別睡沙發了。”兩人有過兩次性經歷,他每次醒來都跟時間一起赤身裸體,雖然沒有體會到過程,卻完全承受了這件事的後果,心想時間大概不會拒絕同床共枕。
“我睡沙發就行。”時間幾乎是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說出來才察覺到毛小洛的臉色,只好補充了一句,“我睡覺打呼嚕,怕吵到你。”其實他根本沒有打呼嚕的習慣,世界上也沒聽說過哪個吸血鬼睡覺打呼嚕的。
毛小洛哦了一聲,擠出個笑容,沒再說什麽,習慣性的用一只手去摳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兩眼直愣愣地看向電視機,想,時間發現他是個神經病,所以不願意跟他一起了,大概也不想留在這兒,只是他每次一夢游就找過去,別人出于同窗情誼不好意思拒絕罷了。正想着找個什麽理由讓人回家算了,就聽見時間說:“嗨,我是怕你介意,其實這沙發确實挺憋屈的。”
毛小洛立刻又高興起來:“我沒關系的,以前大學裏的舍友也打呼嚕,習慣了。”他立刻從沙發上跳下來去找了另一床被子,把它們卷成兩個被筒并排在床上,從未同時接待過兩位住客的床榻第一次顯出些陪伴的溫馨來。
時間看着他忙前忙後,臉上一直挂着笑容,心裏卻很難過。
晚十點,兩人先後洗漱上床,時間有些緊張,毛小洛也有些緊張。這床看起來不小,一米八寬,可對于兩個成年男人來說,還是顯得有些逼仄,冬天的厚被子緊挨着堆起兩個人形的包,時間仰躺着,連身也不敢翻,一條胳膊耷拉在床沿,閉上眼靜靜聽着毛小洛的呼吸聲。
毛小洛悄悄起身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睡得十分“危險”,小聲喊他:“時間,你往裏挪挪,一會兒要掉下去了。”
時間裝着半夢半醒的樣子向裏挪了半寸,幾乎只是在原地蠕動了兩下。毛小洛坐起來,隔着被筒拽了拽他的胳膊,小聲催促:“你再往裏來點兒。”
時間只好裝作被他拉動的樣子,往裏挪了兩寸,好歹把胳膊擱在了床上。兩人也因此挨得更近了,毛小洛見他睡得熟,便大着膽子借月光偷偷看他的臉,瑩白的自然光給時間的側臉鍍了一層銀,将他的眉眼勾勒出一條英俊的輪廓……
此刻裝睡的時間備受煎熬,他感受到毛小洛的目光,內心不禁雀躍了一瞬,只那一瞬,之後,他便翻了個身,背對着毛小洛睜開了眼,一整天沒有吃飯,血族深植于基因的習性适時地提醒他,将心頭所有的風花雪月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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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摩托車飛馳過街道,穩穩地停在天使街路口一間暗綠色小樓的門口,街對面像往常一樣聚集了一些抽煙的吸血鬼。
鑰匙對了幾次才插進門鎖,時間來不及将它從門上拔下來,便迫不及待地奔到了樓上,打開廚房裏的冰箱,血袋在冷藏室暖黃色的燈光下反射出誘人的光,他抓出一袋,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地将袋子捏爆,冰涼的血液噴灑出來,他将袋子高舉過頭頂,張着嘴,貪婪地吞咽,饑渴的身體感受到新鮮能量從胃袋一點一滴融入到四肢百骸,他又“活”過來了,鬼一樣活着……
當食欲被滿足,那股沖動消失,詭異的紅色已經灑了他滿臉,冰箱前的地板像是經歷了什麽兇殺現場,液體黏膩地慢慢凝固成醬紅色。
時間扶着冰箱門,無力地垂着頭,整個人慢慢地蹲下去,一滴淚掉在地板的血液裏暈開,很快與那灘醬紅色融為一體……
翌日早晨七點,毛小洛被廚房裏烹饪的聲音吵醒,身邊的被窩裏已經沒了人,他伸手摸了一把,裏面冰涼涼的。
時間一邊将雞蛋餅翻了個面,一邊元氣滿滿地向他打招呼:“早上好!”
毛小洛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自己家裏聽見別人這麽打招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也說:“早上好。”然後注意到時間身上的衣服換了,他的衣櫃裏沒有合适時間的尺寸,昨天時間過來時也只穿了身上那一身,毛小洛想了想,問,“你一大早回家換了衣服嗎?”
時間笑着沖他點點頭:“五點的時候睡不着,就回家拿了趟行李,你知道的,我有‘卟啉病’,出門得靠裝備,你這兒也沒有,只有趁着夜色回去拿了。”他用鍋鏟指了指客廳角落裏的行李箱,“小毛同志,以後你這兒就算是朕的行宮了。”
毛小洛這才憶起,初中時好像有一位同學總是将自己從頭蒙到腳,初入學校時還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他順着時間的鍋鏟看見沙發旁的行李箱,先是感嘆時間的衣服真多,又不自禁從心底生出喜悅的情緒,沖着時間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捏了捏衣角,湊到他身邊去看他攤煎餅。
時間故意問他:“你歡不歡迎我?”
毛小洛兩眼看着煎餅,并不敢擡頭,嘴角向上翹着點點頭,又怕時間看不見,猶豫了半天,說:“歡迎。”
張子敬的診室在城市的另一端,依山傍水,與一片療養別墅比鄰而居。
時間一身皮衣皮褲,手套頭盔全副武裝,黑色皮質勒出結實洶湧的肌肉,像個拍廣告的男模,将摩托車停在一棟小別墅前,領着毛小洛敲了敲那扇白色的木門。
裏面開門的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身高與時間相仿,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上長了兩條濃眉,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看見他們,露出個與氣質相悖的和氣笑容。“來啦?歡迎歡迎,他在裏面等着呢。”
時間取下手套跟他握握手,進屋才把頭盔脫掉,笑着說:“海哥!好久沒見了。”
“有兩年了。”昌明海笑着往屋裏讓他們,“剛從部隊回來,你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時間一邊與昌明海寒暄,一邊觀察到毛小洛有點緊張,便牽住了他的手,“這回回來還走嗎?”毛小洛被他的手冰了一下,就醫的緊張消失,轉而變成另一種緊張,心跳加快,耳朵微紅。
“不走了,轉業回來,給他當保镖。”昌明海口中的“他”正端了一杯咖啡從茶水間出來,身上穿了一件白襯衫,沒系領帶,領口敞開了一點,長相斯文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見他們過來,眼神略過時間,沖毛小洛笑了笑。
毛小洛回了個有點緊張的笑容。
時間叫他道:“師兄。”
張子敬瞟了他一眼說:“不要随便攀親戚,我跟你可不是一位老師。”然後随手把咖啡杯遞給昌明海,向毛小洛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要帶他進診室。
毛小洛下意識向時間看了一眼,時間向他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他才跟着張子敬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