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豁然開朗
那一天的不歡而散,讓靳成睿和唐雨陷入了難得一見的冷戰。
靳成睿自認識唐雨以來,那家夥哪次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永遠那麽溫和,那麽包容,讓他覺得圍繞在自己周邊的黑暗,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地被沖刷幹淨。
公司的工作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原本還能借由唐雨的存在,讓他偶爾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現在靳成睿卻發現自己竟是沒有勇氣回去面對唐雨,那種讓人窒息的沉默,讓他喘不過氣來。
但即便這樣,靳成睿還是關注着唐雨的一舉一動。他發現唐雨自那次的事件後就鮮少出門,一天到晚待在家裏,有時候在陽臺畫畫,有時候打掃一下衛生,就連出門,也只是在樓下小區逛一逛,與鄰居聊聊天。
雖然唐雨看起來沒有以往那麽活躍,但靳成睿還是松了口氣,他害怕唐雨又會像之前那樣,頂着一臉不可茍同的表情,來質問他,為什麽不可以。
城東的開發案在經歷了一段長時間的磨合後,總算步入正軌,日本的合作商也安分下來,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這天靳成睿去完開發地後,便徑直驅車回家,時間尚早,到家時破天荒地發現唐雨并不在家。
靳成睿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顏料味,走到陽臺一看,果然散落着滿地的畫具,但本該在這兒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他換了套衣服出來,本想直接到書房工作,陰差陽錯之下,他的腳步往旁邊一拐,走向了陽臺的方向。
他掃視了一圈,這裏徹底被改造成了唐雨的“工作室”:陽臺四周散落了一地的工具,畫架放置在貼近欄杆的邊緣,架子底下放着幾罐顏料,椅子上還放置着一個顏料盤,旁邊有一支被擠得扁扁的顏料,看樣子是顏料用光了才急匆匆出門采購去了,靳成睿甚至能想象出唐雨發現顏料用光時,那一臉無奈的表情。
他輕笑一聲,走到陽臺的一角,那裏堆放了幾塊畫板,上面是唐雨的作品。他蹲了下來,從後往前一幅一幅翻看着,最後面的一幅估計是剛搬進來時畫的第一幅畫,那上面畫的是從陽臺看出去的景色。
如唐雨曾經告訴過他的那般,畫上的風景是如此的美,藍天白雲下,喧嚷的小區被大樹環繞着,假山周圍圍滿了小區的人,笑着鬧着,看着這畫,靳成睿似乎能聽見從畫後面傳出來的歡笑聲。
再翻下一幅,那是一張嬰兒照,畫上的嬰兒皺着小臉,雙眼甚至還未睜開,就像唐雨當初告訴他的那般,那麽小又那麽脆弱。
接下來的每一幅畫,都讓靳成睿回憶起唐雨曾經告訴過他的點點滴滴,就像是在印證他的話的真僞那樣,畫面如此鮮明,如此耀眼,使靳成睿在看到畫的那瞬間,就憶起青年笑着對他說話的模樣。
突然,靳成睿看畫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抽出其中一幅畫,上面的用色和前面的幾幅都大不相同,那種冷冰冰的顏色,讓人看了渾身發寒,而靳成睿看了,更像是掉進冰窟窿中一樣,顫抖着,揪痛着。
那是一個老人,坐在馬路上,伸出手等待被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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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冷漠的路人有的在看她,有的面無表情路過,只有角落裏的一個小男孩兒,一副為難的表情,掙紮着是否要上前。
天空的顏色被刷得昏黑,老人的表情又是那麽地無助,整幅畫看上去讓人感到空前的絕望,就像是被人掐住脖頸一樣,呼吸不過來。
靳成睿知道這畫中的小男孩,畫的是唐雨本人,他就像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孩一樣,對這個冷漠的世界充滿不解,猶豫着伸手去救老人,到底是正确還是錯誤。
他将這幅畫放回到原本的地方,沒了繼續看下去的動力,抑或說沒了繼續看的勇氣。唐雨的畫就像是一把刀一樣,抵在他的喉嚨,無聲地質問他——“為什麽不可以?”
從地上站起,靳成睿緩過神來,擡步走到椅子旁,唐雨就是坐在這個地方一筆一劃畫下他腦海裏的世界,将他沉默中的語言刻畫在紙上,卻不再向他傾訴。
靳成睿瞥了一眼放置在畫架上的畫,那是唐雨正在作畫的一幅,同樣是陽臺外小區的景色,但卻不再豔麗,不再奪目,黑壓壓的烏雲籠罩在上空,假山旁空無一人,那麽寂寞,又那麽絕望,絕望得,像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別人。
靳成睿想将這幅畫撕爛,不想讓唐雨再畫下去,也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因為畫面上的景色,就像是他內心的寫照一樣,空洞,無望,冷漠得再也找不到一絲光芒。
最後靳成睿還是忍住了,他轉身離開陽臺,将自己鎖在書房裏,埋頭于工作中,像過去青年還沒出現時做的那樣,似乎這樣就能找到讓他生存下去的動力。
靳成睿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全然沉浸在工作中,連唐雨回家的聲音都沒聽到。
“叩叩叩。”書房的房門被敲響,靳成睿晃了一下神,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進來。”
唐雨應聲而入,開了一小扇門,露出半個頭,“那個……我看到你回來了,工作很忙嗎?可以吃飯了,要不要先吃完再做?”
靳成睿愣了一下,這是自他們上次“吵架”以來第一次對話,他點了點頭,看着唐雨像是松了口氣那樣對他笑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那一刻,靳成睿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像是被撕開一樣痛。
不該這樣的,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唐雨對待他那麽小心翼翼,兩人從無話不談演變到今日的相對無言,這中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他自以為給唐雨提供了更好的環境,讓他無憂無慮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可是這一切似乎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唐雨需要什麽,他不知道。唐雨想要什麽,他也不清楚。
就像葉城說的那樣,他自以為給了唐雨最好的東西,其實只是為他打造了一個昂貴的雀籠,剪了他的翅膀,讓他只能待在自己身邊,哪裏也飛不走。
小鳥向往天空的自由,但他把他的自由抹殺掉,讓他陪着自己一起堕落,困在黑暗的牢籠裏,越墜越深。
世界很可怕,它會吃人,可是就算這樣又怎麽了?難道自己沒有能力保護青年,讓他安然無恙地在自己的庇護下生活下去嗎?
既然對方給了他希望的光明,為什麽他就不能還他一片自由的天地?
這一瞬間,靳成睿想通了,他決定不再以自己的價值觀來要求唐雨,既然唐雨想幫,那就讓他幫,他想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就讓他随心、自在地活着。
反正出了什麽事,由他兜着。
這麽一想,壓在他心頭多日的不痛快一下子消散一空,總算事情在無法挽回前,順利地找到了解決辦法。
靳成睿神清氣爽地走出客廳,坐下前還心情頗好地摸了摸唐雨的頭,後者被他的動作吓得定住了。
唐雨一臉被吓到的表情看着靳成睿,靳成睿被他的反應逗笑了,邊坐下邊笑問:“怎麽了?”
唐雨猶豫了兩秒,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吃飯,但眼中仍溢滿了迷惘與驚吓,時不時瞟向靳成睿,看得靳成睿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你……”唐雨咬着筷子遲疑道:“你心情很好?”
“嗯,是不錯。”靳成睿夾了塊肉放進嘴裏,嘴邊仍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唐雨蹙眉,盯着碗裏的米粒一聲不吭。
靳成睿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妥,停下筷子,轉過身正面看他,問:“怎麽了?”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記得你第一天來到這裏的時候我說過什麽嗎?我說,‘有什麽問題盡管向我提出’,不要憋在心裏,像你以前在馬六甲時做的那樣,跟我說,向我傾訴。”
唐雨擡頭看他,眼裏的探視似乎在确認靳成睿說這話的真假性,看得靳成睿心裏又一陣難受。他猶豫片刻,伸過手去牽起唐雨的手,捏了捏,給他說話的勇氣。
唐雨沉默了許久,靳成睿也不催他,最後他像是丢棄了盔甲,雙肩都垂了下來,一臉怨念地盯着靳成睿的臉看,“這不公平。”
“嗯?”似乎是沒料到唐雨會說這麽一句話,靳成睿一時沒聽懂。
“我說,”唐雨又提高了一點音量,“這不公平!”說話間,靳成睿感覺到唐雨身上的陽光.氣息,仿佛一點一點歸位了,只見他挺起腰板,帶着一點指責對靳成睿說:“你那天不告而別,回來後一聲不吭,這段時間我倆一句話也沒說過,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覺得心情很好……”
唐雨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後差點就跟消了音一樣,但一字一句的,都說進了靳成睿耳朵,聽進他的心裏。
所以唐雨現在,是在跟他抱怨,向他撒嬌?
得知這樣的真相,讓靳成睿心情變得雀躍起來,牽着唐雨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握得更加用力。
他知道自己喜歡唐雨,雖然一直在葉城和其他兄弟面前都從沒承認過這個事實,但自己的心情,和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對待唐雨,因為他認定唐雨是被自己要求跟着來的,對方從沒說過喜歡自己,也從沒做過情人間親密的舉動,只是以他對待旁人一貫的态度對待自己。
他知道唐雨對誰都是這個态度,上至熟悉的朋友,下至剛剛認識的陌生人,無一不是真心對待,處處遷就,以至于他沒有自信認為對方會像自己一樣,懷揣着喜歡的心情。
可是現在,他聽到唐雨的話,有那麽一丁點的奢望,奢望着對方,是不是也有那麽一點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