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收丫鬟紫鵑表慧心 棄家學林澤入書院 (1)
林澤暗暗打量了一眼站在黛玉身後的丫鬟,只見她身材嬌小,眉眼清秀,倒似老實的。擡頭見黛玉只含笑陪在賈母跟前說話,也笑着攜了林瀾一起過去請安。
賈母拉過林瀾好一通摩挲,弄得林瀾小臉泛紅,很不好意思,只笑道:“我一見着瀾哥兒啊,心裏就止不住的歡喜。”又說:“只你們兄弟兩個這樣的好,比我們家裏的那個混世魔王不知好出多少去呢。”
林澤心知賈母說這話不過是玩笑的,若真把那賈寶玉都比下去了,你看賈母還會不會真心待你。便也不把這話當真,只陪着笑道:“二表弟最是個人中龍鳳,外祖母這話是在打趣我們了。”雖然這樣說着,心裏卻對自己直道:虛僞極了!
林澤想到的,王熙鳳難道沒想到嗎?賈母明貶暗褒這道理,林澤明白,王熙鳳當然也明白,而且,比林澤更明白。當下便笑着上前湊趣說:“老祖宗心裏頭看來是只記挂着林表弟呢,我這裏可怎麽好呢?”說着,便故作一副不依的樣子,只伏在賈母的膝頭,笑道:“我今兒個只沾着林表弟的光,也要老祖宗賞我一口茶吃呢!”說着,就去要茶。
說得滿屋子都笑起來,賈母更是點着王熙鳳的額頭笑道:“就你猴兒似的精明,那裏就有這些話來說。”一面笑着,卻又一面要人倒了茶來,親自喂着王熙鳳吃了一口,才道:“今兒個可巧是你表弟在這裏,你方有茶吃的,若是你表弟不在,我萬不會依你。”說得幾個丫鬟也捂嘴笑了,王熙鳳才不理會。
王熙鳳臉上紅暈泛泛,一雙丹鳳吊稍眼微微一挑。聽賈母這樣說,便站起身來,只對着林澤和林瀾福了一福身,嘴裏說道:“多謝兩位林表弟賞我這口茶吃。”
把滿屋子人,包括黛玉、賈母在內的都說得笑起來。
林澤唇角含了一抹笑意,心道:這王熙鳳這樣的長袖善舞,能說會道,想來賈琏是極難降服住她的。
林瀾見滿屋子人都喜笑顏開的,便也奶聲奶氣地說:“琏二嫂子,琏二表哥在揚州時待我極好的。我自然也待你好,這果子給你吃。”說着,便從身上斜挂着的一只小包裏摸出一把榛子遞給王熙鳳。
王熙鳳更是喜得眉眼俱彎,只笑道:“好表弟,這麽小就會疼嫂子了。”說着,便就勢吃了一顆,又笑道:“這果子真好吃,在嘴裏一咬開,滿嘴噴香的。”話沒說完,已經剝了一顆給賈母吃。見賈母果然吃得開心,便又對林瀾笑道:“好表弟,再賞嫂子一些罷。”
林瀾便把小包從腰側取下,整個兒地交給王熙鳳。王熙鳳一面瞧着那小包上的繡工,一面從裏頭拿着榛子,見那包上繡着一幅嬰戲圖,不覺驚呼一聲道:“好表弟,你這小包做得可真精致。瞧這兩個胖娃娃,竟似活的一樣。”
賈母也好奇道:“是什麽圖,拿來我瞧瞧。”
王熙鳳便把手裏的小包遞過去,賈母端詳了半晌,才笑道:“這繡活兒可是頂好的了,上面的娃娃确實模樣齊整,花鳥蟲魚也栩栩如生。”
衆人便都伸長了脖子想要看,賈母只笑着把這小包遞給了王熙鳳,王熙鳳見衆人好奇,便也遞給衆人一一傳閱。
原來那小包上正繡了一副嬰戲圖,上頭一個孩童頭上紮着雙髻,正在踢着腳下的小球。這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副孩童蹴鞠圖,妙處就妙在,這幅刺繡上還有花鳥樹木映帶左右,更有廊橋假山陪襯在旁,清澈小溪近在咫尺,溪中魚兒栩栩如生。這樣一幅刺繡,怎麽不教人拍手叫絕呢?
林瀾見大家都在贊美自己的小包,當下十分得意,翹高了小鼻子說:“這是哥哥給我買的,可好看呢。”見大家都看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卻還是奶聲奶氣地強調:“哥哥說啦,那上頭的就是瀾兒,瀾兒也會蹴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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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再展眼一瞧,可不是麽。這小包上的孩子眉目清秀,憨态可掬,可不就和林瀾有七八分的相似麽。當下更是笑着贊了一聲林澤好巧的心思。
一時衆人笑鬧夠了,王熙鳳請示了賈母的意思,忙招呼着各人入座,又要丫鬟仆婦擺飯上來。林澤雖想避嫌出去,卻架不住賈母和王熙鳳的意思,只好仍斜偏着身子,只看着林瀾的方向。黛玉仍坐在賈母身側,三春陪侍在旁。寂然飯畢,便有仆婦丫鬟上來撤了碗碟酒盞,又端茶上來給衆人洗漱。
王熙鳳因知林家三兄妹飯後是要過一時才要吃茶的,便只讓小丫鬟看着時候上茶,自不必多說。
待得屋內衆人都歇息了一陣,就聽得賈母忽道:“玉兒,來我跟前。”
林澤本來已經眯着眼睛有些困倦,忽聽得賈母出聲,立刻便坐直了身子,心道:該來的總要來的。
賈母一面摩挲着黛玉的手,一面道:“可憐我這玉兒,年紀小小的……”說着,似是覺得這樣子的語氣太悲切了,便頓了頓,只轉了個話音道:“我今兒個因見你身邊只跟了一個小丫頭,深覺不可。故想把我身邊服侍許久的丫鬟給你一個,也是聊表我的心意。”
林澤眼皮子擡了擡,見黛玉身後只站了崔嬷嬷、兩個二等丫鬟,青杏和甘草卻都沒在。心道:賈母這話說得卻有意思極了,也不想想黛玉今來賈府,拖家帶口的那麽多人服侍着,還要你的丫鬟做什麽!
黛玉聽賈母這樣說,只福身道:“外祖母憐惜,只是我身邊的丫鬟已經極多了,再有也就不像了。”
賈母愣了一愣,指着黛玉身後站着的那兩個丫鬟道:“我瞧着她們兩個年紀太輕了些,怕是不經事的。”
黛玉便笑道:“外祖母不知,這兩個原是我的二等丫鬟,一個名叫雪雁,一個名叫青鶴的,才十歲年紀。”
賈母因嘆了一聲,便要原先站在黛玉身後的那個丫鬟站出來,只見她身穿一件紫色小夾襖,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的。便也笑道:“這丫頭原一直服侍着我,最是妥帖細致的。況且你們才來府上,多少人事不知的,有她在身旁服侍倒也便宜。”又笑道:“她是名喚鹦哥的,模樣倒也齊整,年紀倒比你這兩個丫鬟大上一些。”
黛玉也打量了鹦哥一眼,見她低眉斂目十分乖覺,便笑道:“外祖母想得周到,只是我已有了一等丫鬟四個,再要鹦哥姐姐就不像了。可鹦哥姐姐又是外祖母所賜的……”說着咬了咬下唇,似乎十分猶豫的樣子。
賈母看在眼裏,只擺手道:“那便叫鹦哥仍做二等丫鬟就是了。”
黛玉看了一眼鹦哥,才對賈母福身道:“玉兒多謝外祖母,這鹦哥姐姐生得這樣好看,穿着紫色衣裳又這樣合适,玉兒想着,不若便改名叫‘紫鵑’吧。”才說着,又笑道:“外祖母,我因想着這姐姐在外祖母跟前服侍那麽久,也像紫鵑花一樣呢。”
賈母聽得開心,便對鹦哥道:“從此後便改名叫‘紫鵑’罷,也是姑娘對你的厚愛了。”說罷,便要紫鵑站回去,自己仍拉着黛玉說笑。
林澤瞥了一眼紫鵑,見她嘴角微微耷拉着,似乎極委屈的樣子,唇角一勾便帶了幾分冷意。這個紫鵑,眼瞧着是個老實的,恐怕內裏卻是個心大的。真是有意思極了,難道一開始就着眼想要做黛玉身邊的大丫鬟不成,想得也忒便宜了,難道她竟不知道,就是林家的二等丫鬟,以她這樣的,還算擡舉了呢。
卻說賈母因年事漸高,本就不耐長談。雖有衆人在旁湊趣說笑,到底年紀在那裏擱着,哪能盡心随意的聊天呢。少不得見着時辰漸久了,便也表露些許疲憊之态來。
王熙鳳最是會察言觀色的,當下便笑道:“老祖宗可是乏了?”
賈母只道:“這午後又不許我睡覺,晚上還要在這裏陪着你們說笑,我再不能的。”又笑道:“你們一個個的是白日裏躲在屋裏懶怠,晚上卻精神起來,卻苦了我這老婆子。”
王熙鳳只笑着上來給賈母捶腿,又笑道:“老祖宗再精神不過的,縱是通宵玩樂也不在話下。只是今日也晚了,我瞧着幾個妹妹都有些困倦了,獨老祖宗冤枉她們說她們白日裏躲懶,再沒有這麽冤枉人的道理。”
說得衆人都笑了,探春幾人也上來說了幾句,賈母心知這是要休息的時候了,便拉着黛玉道:“我最想要你在這裏陪我的,只是如今你住在梨香院,地方倒遠,來回也不便宜。少不得也要你早些回去,免教天冷路滑的倒不好走。”
王熙鳳笑道:“老祖宗再不必擔心,只包在我身上,我親自送了妹妹回去,老祖宗可放心呢?”
果然,賈母笑着點頭對黛玉說:“你別瞧着你琏二嫂子是個嘴皮子潑辣的人,可她這心,最是細致不過的。我們常日裏說起,縱有百個、千個男兒也比不得你琏二嫂子能幹,你才進府,多少事情沒明白,只問你琏二嫂子,再沒有不知道的了。”
黛玉便笑着對王熙鳳道:“那日後,只求嫂子疼我了。”
“哎呦呦,瞧妹妹這話說的。”王熙鳳一面笑着,一面便攜了黛玉的手,只沖着外頭說:“還不快打了燈籠來,再有,披風薰熱了來,若要有冷的,可仔細着!”一應交代完畢,便辭道:“老祖宗,這裏我就不陪了,先把林妹妹送回去要緊呢。”
賈母便輕啐了一聲,只随她去了。
一路上,少不得又說出許多話來,王熙鳳見林澤牽着林瀾走在後面,便笑道:“好表弟,在老祖宗那裏我有句話卻沒好問呢。你說你琏二表哥送了你好東西,是什麽呢,我卻好奇的很。”
林瀾便笑着說:“琏二表哥每日都尋了好玩的玩意兒給我,有面人,有糖人的,啊!還有一個好大的風車!”說着,還興致勃勃地比劃了一下。
王熙鳳便掩唇笑道:“平日裏在家時也不覺得他怎麽着,沒成想去了一趟揚州,反而這樣會疼人了。”因對林瀾道:“好表弟,你琏二表哥可有和你說到我的事兒呢?”
林瀾便眨了眨眼睛,疑惑道:“琏二表哥和我都說外頭的風光,再不提家裏的事兒的。”
原來賈琏在揚州,雖每日去找那媚娘溫存,卻總不忘回頭帶些好吃的好玩的給林瀾。故而林澤對他印象雖不甚好,卻也不甚差罷。何況林瀾每日裏拿着那些小玩意兒也最開心不過的,叫着“琏二表哥”可親熱的很。
幾人又說笑幾句,就聽得一行人裏忽有人道:“到了!”
林澤回頭看去,原來是那紫鵑出聲說到這話,見林澤看過來,當下小臉羞紅,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王熙鳳也看了紫鵑一眼,才收回目光看着梨香院的門說:“好妹妹,嫂子就送到這裏了。”又對林瀾笑道:“好表弟,日後若有好吃的,可得記着嫂子。”
黛玉便也笑着謝過了,又叫送她們回來的婆子仍提了燈籠送王熙鳳回去不提。
一行人才進了梨香院,就見院中青杏正和甘草說着什麽,青梅只在旁邊含笑看着,見他們回來,忙迎了上來。
“青梅姐姐,你們方才在說什麽呀,那麽開心的樣子。”
青梅一面給林瀾換下靴子,一面仰頭去看林瀾,只笑道:“原是揚州那裏送了信來,二爺不多時就要瞧着有人來了。”
林瀾便睜圓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問:“是什麽人呀?”
“是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罷?”
那邊林澤早看完了信,見青梅出去打水,林瀾還要跟出去,忙伸手拉住了,只點着林瀾的鼻尖笑道:“怎麽了?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來你不開心麽?”
林瀾撅着小嘴想了想,才說:“也開心,也不開心。”
“這是什麽話?”
“唔,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不在的時候,我可以吃多一點。可是她們在的時候,就不許我多吃啦。”
原來是為的這個!林澤不禁失笑,在家時,林瀾吃起零嘴來一點都不知道“少”字怎麽寫,他身邊服侍的丫鬟又都是老實木讷的,都不敢大聲說話,只好去請了綠柔和紅杏來,久而久之,林瀾便不敢當着綠柔和紅杏的面兒再吃多少零嘴了。
正說着,就聽得簾子一挑。林澤和林瀾回頭看去,原來是黛玉來了。青梅正打了水來,見黛玉連披風都沒有披着就過來了,便對青杏道:“又躲懶到哪裏去了,姑娘出了屋子就要給姑娘披上披風呢,這麽冷的天,若要凍着了看我不打你呢。”
說得青杏忙道:“我原要拿的。”
“還犟嘴呢,難不成姑娘身上是穿着披風的?我怎麽沒瞧見!”
黛玉正要說話,就見門外又跑進來一人,穿着一身紫色小夾襖,臉頰生紅。青梅只看了一眼,便不說話了。
紫鵑見青梅只看了自己一眼就轉頭回去做事,心裏正忐忑呢,又見黛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把手裏的披風遞過去。青杏伸手接了,才一碰着,就皺起了眉頭。還沒說話呢,那邊白果早拿了一件熏得暖和和的披風給黛玉披上了。
紫鵑這才知道,自己因着急過來,卻忘了要把披風薰熱了,怪不得姑娘不穿呢。想到這裏,臉上的紅暈便倏忽褪去,只剩蒼白了。
黛玉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紫鵑又是賈母親自送來的,她也不想多為難她。只是她晚上要過來的時候,這紫鵑就插嘴說要去拿披風,黛玉也随她去了,只帶了青杏先過來。現下瞧瞧青杏手裏的那件披風,黛玉的眼睛垂了垂,這麽單薄的披風可是春天穿的,現下穿出來能做什麽?
林澤也不想去管賈家的人,見黛玉坐在桌邊吃茶,便笑着坐到她旁邊,只說:“大晚上的,吃了茶又該睡不着了。”
黛玉便橫了他一眼,笑道:“只許你吃,卻不許我吃不成?”
她一進來,便瞧見白果早已經沏了茶在桌上,心知這是林澤要吃的,當下只是先拿過來吃了一口罷了。見林澤巴巴地過來跟自己說話,早覺得好笑了,只是故意這樣說罷。
林澤自知黛玉最愛拿自己打趣了,只摸摸鼻子也就不說話了。倒是林瀾耐不住,青梅一邊給他洗着手,他還要探出身子過來說話。
“姐姐,你知道麽,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要來啦。”
黛玉笑着應了一聲,說:“原先不知道的,你這樣一說我就知道了。”說着,便看向林澤,問道:“我原以為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是不肯來京城的。”
林澤也輕嘆了一聲。
賈敏剛去的時候,綠柔和紅杏就瘦了一大圈,若不是還有內宅事務要她們來接手,恐怕也支持不住。後來賈母頻頻來信,又要賈琏來接黛玉兄妹上京,黛玉本有意要帶綠柔和紅杏一并來的,可她們倆卻說:“太太才走,老太君挂念姑娘才要接了姑娘去,可孝期裏頭,若沒人在家裏為太太守孝可像什麽呢。”又說:“太太平日裏待我們那樣慈善,如今走了,姑娘也要去京中,我們雖人微力擔,到底能為姑娘分擔一些也好。”
黛玉無法,只得留了她們倆在揚州。心裏卻記挂極了,不時便要青杏寫信去揚州問候一二,知道她們兩個守着孝,還要和張嬷嬷、方嬷嬷一起料理家務,更是過意不去。
如今聽聞她們兩個終于肯來京城了,黛玉哪有不高興的,便含笑只又拉着林澤說道:“太太臨走前還說,要把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給我,如今我身邊一等丫鬟只有青杏和甘草,到底還有兩個位置是為她們留的呢。”
林澤聽了,便點頭道:“很該如此。綠柔姐姐和紅杏姐姐待你一向極好的,又常在太太跟前服侍着,料必妥帖細致,有她們在,我也放心得很。”說着,又摸了摸黛玉的發頂,只笑道:“雖則你現在也能管事了,在我看來,卻仍像小時候一樣的。”
說得黛玉抿唇笑了,小臉上也浮現了一抹紅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青杏和甘草對視一眼,也捂嘴偷笑。大爺和姑娘感情這麽好,她們看着也覺得溫馨極了。
他們兄妹說着話,林瀾又被青梅服侍着早在炕上待着了,其餘丫鬟也都鋪床疊被,熏香點蠟,俱有事做。獨紫鵑站在一旁有些格格不入,又沒人理會。只在黛玉身後聽他們說話,聽見說起一等丫鬟的事,心裏不覺便生出幾分委屈來。
她原是賈母跟前的二等丫鬟,也羨慕珍珠被老太太給了寶玉,一下子就從二等丫鬟的行列跻身到了一等,如今在寶玉房裏,可不就是說一不二的麽。就連那些個嬷嬷見了還要陪着笑臉,說不出的威風。
今聽見賈母要把自己給林姑娘,她心裏早活泛了起來。又一心想着,若然自己給了林姑娘,憑着自己的本事當個一等丫鬟也綽綽有餘的,何況又有老太太從中說合,再沒有二話的。可誰知,臨了了,人家林姑娘說到自己身邊一等丫鬟的份例早滿了,就算來了也只能當個二等的,她再不甘心的。
本想着,林姑娘身邊的一等丫鬟是什麽人物,自己可要見見。誰知才進了院門,也就瞧着一個丫鬟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另一個丫鬟雖比自己大上兩三歲的樣子,可也瞧不出多頂事呀。再要問起另兩個,卻沒人理自己了。
可現在聽着林大爺和林姑娘說起,原來那兩個大丫鬟如今還在揚州沒動身呢!
這可算什麽事兒呢,縱讓自己先當了一等丫鬟又怎麽樣呢?左右還有兩個空缺呢不是?
紫鵑扯着帕子咬着下唇,心裏委屈得都要發酸了。一想到自己和那幾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們一起做事,她心肝都疼了。那些個小丫頭,名字倒是好聽的很,什麽“青鶴”、“朱鷺”、“雪雁”、“黃雀”,自己這個“紫鵑”可不就是和着她們的名字起的麽!
林澤和黛玉一邊說着話,一邊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紫鵑,見她咬着下唇,眼底泛着幾分晦澀,心中警鈴一響,便收了話音。只說:“玉兒,外祖母給你的丫鬟就是這位吧?”
黛玉先還不明白,可一見林澤給自己使眼色,自然就明白了,當下只笑道:“是啊,這位紫鵑姐姐,我一瞧見就覺得和她親近,又見她穿着紫色衣裳,最像紫鵑花一樣的品格。”話中帶笑,倒是讓紫鵑十分的受寵若驚。
林澤便也笑道:“紫鵑姐姐,因玉兒身邊早有一等丫鬟的份例滿了,才要你做了二等丫鬟。想來是委屈了姐姐。”
紫鵑忙道不敢,又聽得林澤笑道:“紫鵑姐姐不知道,玉兒身邊倒有兩個一等丫鬟,年紀大出我們許多,想來日後是不能長留的,到時候空出了位置少不得還要姐姐你來補上呢。”
一語話畢,果見紫鵑笑開了。林澤暗暗地撇了撇嘴,到那時候,綠柔和紅杏就算嫁了人,那也輪不到你賈家的丫鬟到我妹妹跟前去指手畫腳。這麽想着,目光便落在那紫鵑的臉上,見她的确眉清目秀的,也只笑道:“紫鵑姐姐,我們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這府裏的規矩,若要有什麽事情,還得勞煩姐姐了。”
紫鵑便笑着行禮說:“大爺放心,有我在姑娘身邊,必料理妥當的。”
黛玉只垂眸吃茶,也不搭話,聽林澤笑着和紫鵑說話,唇邊便微微彎起了一點弧度。見林瀾在那裏和青梅說笑呢,便也放下茶盞,往炕邊坐下。
“這是在說什麽呢,這樣高興的樣子?”
青梅便笑道:“原是二爺要我去帶了唧唧過來,可姑娘您說,這大冷的天又這麽晚了……”還沒說完,林瀾已經眼巴巴地拽着青梅的袖子搖了起來,一疊聲地央求道:“青梅姐姐,你最好了,就把唧唧抱來和我玩一會兒罷!就一會兒!”
黛玉瞧着林瀾這樣,只笑道:“青梅姐姐,瞧瀾兒這樣,若不把唧唧抱來,他再不肯的。”
青梅也只好道:“可說好了,只這一次,再沒第二次的。”話音才落,就聽得林瀾歡呼雀躍的聲音,青梅便拿了一件披風往外面去了。
不一會兒,便提了一只籠子進來。林瀾探身接了過來,急忙打開籠子上的小門,把那只養得圓滾滾的小松鼠給抱了出來,又見黛玉正和青梅說着話,便偷偷地把唧唧往懷裏一揣,順勢就躺進了被窩裏。
這些,林瀾自以為做得絕好。可誰知林澤和黛玉他們早看在眼裏了呢。
林澤在看見那只松鼠時,後背就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這只松鼠被養得很好,皮毛光亮,而且又很愛吃,唧唧的叫聲雖然他總說它太吵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也很喜歡這只松鼠。其中一個原因,大抵是這只松鼠是那個人送的罷。
林澤已經不想提到那個人的名諱了,他自是他的天潢貴胄,他自是他的平民百姓。橋歸橋路歸路,陽關道和獨木橋本來就沒什麽可以交集。
不覺夜幕低垂,林澤眼瞧着時間不早了,便讓青梅親自送了黛玉回去。紫鵑因聽了林澤的話,自覺好處在後頭,心裏也十分滿足,便笑着回去了不提。
卻說林澤才一掀被子,就見林瀾早睡得十分熟了,又見他胸口上鼓鼓的一塊,便輕笑着拉開了寸許。果然松鼠不耐熱,見有了出口,忙跳出林瀾的胸口,一蹿就蹿到了林澤的肩頭。
林澤拿手摸了摸唧唧的腦袋,輕聲罵道:“好沒良心的東西,待你那樣好卻沒有半點記挂的。”這話說的,卻不知道是在罵松鼠,還是在罵送松鼠的人了。
不一會兒,青梅掌燈進來,見唧唧正趴在林澤和林瀾的中間睡着,也抿唇笑着出去了。
第二日,黛玉帶着林瀾去賈母那處請安,林澤卻是往賈政那裏去了,回禀說想要念書。賈政素來最愛子弟讀書進學的,聽了林澤的話,心中十分寬慰,連平日裏板着的臉也溫和了不少。又說:“既要念書,何必往外頭去,家中便有一處家學,自有儒大爺爺教着,進出也很是便宜。”
便親自要人送了林澤過去。
那家學本就是掩耳盜鈴之處,林澤心裏早對那家學裏的事情門兒清了。只是沈愈說得對,既要讀書,自然不能舍近求遠,在賈家住着,就來家學裏先待着。等發現了不好的苗頭,只挑到賈政面前也就是了。
可是林澤沒想到的是,他才一進學裏,就見着一個他意想不到人。
賈寶玉本來就不愛讀書,雖有母親溺愛,祖母憐惜,可也架不住每日裏被賈政呼來喝去的訓斥啊。少不得,便自請去那家學裏待一待,一則能多結交些朋友,二則也是免教賈政日日訓斥的意思。
今日在家學裏,本來已經無聊至極。這家學說的好聽,是上學念書之地,可放眼望去,無一不是賈家族中子弟。縱結交了又有什麽意思?賈寶玉這邊正迷迷洋洋地犯困呢,就見門口忽進來一人,睜大眼睛一看,原來是林表哥!
林澤在心裏給了自己一拳,你說你什麽時候來不好,怎麽偏偏就趕在這時候來了!
瞧着賈寶玉十分熱絡地給自己安排座位,林澤笑着坐下來,目光落在身側那位置上。我說,賈寶玉,你想跟我坐一塊兒直說就是了,犯得着這麽熱情,把人都吓着了好嗎?
賈寶玉哪裏知道林澤正腹诽個不停呢,他只覺得來家學裏最開心的就是瞧見這個氣質隽永的林表哥了。他素來最喜歡和模樣好的人結交,林家兄妹才來時,他就有心要去和那神仙似的妹妹說話,可是兩下裏話音一岔,反而接不上話了。那林表弟年紀太小,又生性腼腆,他也不好意思去和他玩鬧。只有這林表哥,生得模樣又好,常日裏都是嘴角含笑的,待人又溫和。
賈寶玉只把林澤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人,最惜花愛花體貼別人的。他哪裏能曉得,林澤此人也就外表披了一層溫和的皮,內裏可是個睚眦必報的貨呢!
林澤才不管賈寶玉,只安心地在紙上寫着字。
可這清靜,那不是你想要就有的。就算賈寶玉這貨不貼上來找他說話,也有人要過來扒着的!林澤聽着身邊的玩笑話,也不理會,那人卻像是來了興致,兀自說個不停。
林澤被他說得煩了,眉頭一皺正要發作時,那門口卻又進來一人。
只見此人十六七歲的年紀,臉頰瘦削,個頭不高,生得油頭米分面倒有些形狀猥瑣之态。林澤眉頭一擰,心道:這處都什麽人啊!就聽得那人嚷道:“都坐下,今日先生有事,命我暫代,你們可仔細着,若有淘氣的,只管打出去!”說罷,便往椅子上一坐,端了茶來吃不提。
賈寶玉見林澤看向那人,便低聲附在他旁邊道:“那是儒大爺爺的孫兒,名叫賈瑞的,按理我們該叫一聲瑞大哥的。”
林澤低哼了一聲,往旁邊讓了一讓。他可不想和賈寶玉靠這麽近,別人瞧着像什麽事兒呢。可沒等他想完了,那後頭的一人就低笑出聲,只低聲道:“兩個爺們兒說什麽悄悄話呢,也說來我們聽聽。”說得後面幾人都笑了,看着賈寶玉和林澤的目光便有些個深意。
林澤心知這幾人都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也不想在這裏惹事。那賈寶玉原就是不通事的,縱使聽了這話也沒什麽想法。便只随他們去了。
只是林澤息事寧人沒多計較,那賈瑞卻又起了別的事端。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今見林澤來此,又是生人臉面,從前并沒見過的,心道:想來必是哪一房的窮酸親戚。又見寶玉和他坐在一處,心中又納悶起來,心想着:這人莫不是寶玉的相好?想到此,卻不敢輕易動作了。
寶玉原就生得極好,曹公也曾描述他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面如敷米分,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林澤就算是對這賈寶玉有些個意見,卻也不能否認,賈寶玉這身皮囊,再配上他那副溫柔憫人的性子,是個姑娘都要被俘獲的。何況他日日厮混內帷,那些個丫鬟又有意要讨好他,少不得一起玩鬧的時候便沒了分寸,越發放肆了。
林澤這邊怔怔出神,卻不知寶玉也深覺林澤長相好看。但見得林澤容色溫和,嘴角含笑,眉眼之間又都是婉約之意,再喜歡不過的。只是林澤雖常笑着,可性子卻并不是那樣好親近的,來了賈府這些天,也就初見時說了幾句話,自打那以後就再沒一起說過話了。
他們兩個原都生得極好,坐在一起更是惹人注目。縱使林澤低頭看書寫字,可那賈寶玉卻不是什麽省事兒的人啊。見林澤認真看書,也懶怠打擾,只見着後面隔着三四個位置的有一個少年,模樣也溫柔含情,寶玉心裏暗道一聲:林表哥雖也極好,可奈何他性子冷淡也難親近,那少年倒似極易結交的,不若我先和那少年聊上一兩句。想到此,便佯裝小解,從正門出去,又從後門進來,挨着那少年坐了。
賈瑞見寶玉又找了一個人坐在一塊兒,擡眼瞅了瞅林澤,見他神色淡淡似乎并沒注意的樣子,心中便篤定此人必是哪一房的窮酸親戚。當下便挺着胸到林澤跟前,清了清嗓子說:“你叫什麽名字?”
……
沒人理他!
賈瑞臉上一紅,有些下不來臺。見林澤仍舊低頭寫字,便一把摁住了書頁,只哼了哼說:“你可知道,咱們這處的規矩不曾?”
林澤這才擡眼看了賈瑞一眼,可也就一眼,看完就又低頭寫起自己的字來。
賈瑞鬧了個大紅臉,又見有幾個學生早笑笑地看着自己,更覺得臉上沒光。當下怒喝道:“你是哪一房的窮酸親戚,也在你瑞大爺跟前挺腰子。也不打聽打聽,想要在這裏站住腳,少不得先孝敬你瑞大爺一些!”
正說着,就有三四個學生又考過來,都是平日裏和賈瑞為伍的,最愛欺淩弱小。今見賈瑞要拿這新來的開刀,樂得看戲,也助興說:“我們可勸你別挺着腰杆子和瑞大爺杠上,這一處就數你瑞大爺最是個能說話的。若然你不孝敬一些,少不得還要受些苦頭。”
說着,便掂了掂手裏的一方硯臺。那架勢,就跟流氓地痞沒什麽區別。
林澤瞥了一眼賈寶玉,見他和那小學生聊得正開心了,兩人手都握在一處了,心裏暗罵:這賈寶玉果然是個沒用的,一點也不頂事!但是想想又有些好笑,他一開始也沒指望着有人來幫自己,怎麽臨了了還會有些失落呢。
賈瑞見林澤臉上浮上幾分失落之色,便拿眼瞅了一眼寶玉的方向,見寶玉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更是得意非常。又使了個眼色給身邊幾人,只說:“你只把值錢的東西交給我來,我也不虧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