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罰丫鬟張嬷嬷意會
要說賈敏到底是再聰敏不過的人,只是聽着張嬷嬷回禀的話,便想到了後續多少事情。故而把管家的事宜一并交給張嬷嬷和方嬷嬷之後,更是囑咐綠柔把院子裏的人上上下下都好生敲打一遍。全院的人,乃至阖府便都知道了,太太這回懷着身子卻真是累着了,不說整日懶怠理事,更是連聽人回話的精力都沒有了。
府內上下,因是張嬷嬷和方嬷嬷理事,仆婦、婆子和那些個小丫頭子們越發地恭謹不敢吱聲,惟恐擾了太太的清淨。就連林澤和黛玉二人,也從一日三次過來請安減為晨昏定省。黛玉倒不覺得,左右不在母親身邊,她還有哥哥那裏可去。只是自己的那處小院兒去不大肯待。
林澤見黛玉這幾日來得勤快,心裏正奇怪,那邊賈敏院中的兩個二等丫鬟名叫清溪、清河的便往這裏來說,太太交代了,這幾日她身上正憊懶,姑娘在院中又無人照看,少不得要大爺這裏都盡心。只一點,可別誤了大爺讀書。
林澤聽罷,叫白果和白芍恭敬地送出去,又讓白術親自去黛玉院子裏打探了一回,聽着白術說道,黛玉院中如今正熱鬧呢。原姑娘在時,那起子人還不敢怎的,又顧忌着太太。如今見太太推說身子不好要靜養着,姑娘又常去大爺那裏待着,院中以賴嬷嬷、王嬷嬷為首的賴嬷嬷從賈府裏帶來使喚的丫鬟婆子越發地翻騰上來,當真吃酒賭錢無一不做。
白術回禀完這話,不由地輕啐道:“這些都是什麽人呢!憑她是什麽樣的身份,哪裏就能夠在姑娘院子裏做出這麽多個渾事來。要說呢,姑娘的院子再清貴不過的,那起子婆子不定怎麽糟蹋呢!”說着,又想到這幾日黛玉過來時眼圈兒都發紅的模樣,心裏也忿忿難平,只道:“大爺別怪我多嘴,好歹應該禀了太太好生處置了這些人才好。”
林澤冷眼看了一眼白術,把白術到嘴邊的話都吓了回去。見白術諾諾的不吭聲了,才慢悠悠地道:“這既是姑娘院子裏的事兒,你打聽清楚了可不許往外頭混說。要叫我聽見半點,你可仔細。再有,太太如何做幾時輪到你論辯了,這樣的沒規矩,自己去回了張嬷嬷,就說是我的意思,革了半月的月錢。再有下次,便打發你遠遠兒地出去。”
一番話,把個白術吓得不輕,連忙跪在地上哭了起來。林澤向來不耐女孩兒的哭聲,便道:“莫不是要革了一個月的月錢才肯收聲?”
白術聽了,心中一凜,忙擦幹眼淚出去了,自去張嬷嬷那裏說了林澤的交代又領了罰。且不說白術心中怎麽自悔失言,單說張嬷嬷正核對着府內的名冊時,見白術白着一張臉,兩只眼睛紅通通地走進來就跪下說要領罰,心裏正驚疑,又聽着白術把話好生地分說了一通,便冷着臉道:“很該如此。”
見白術小臉慘白,神色間還有些傷心,便冷聲道:“你可也別委屈,要叫我說,革了你半月的月錢還是小事。你怎不想想,自打你在府裏當差,那些重活可有沒有落在你身上?你自是修來的福氣,能得了太太的垂青叫你服侍大爺,往日看你是好的,何況你老子娘又是府中老一輩兒的人。慣常太太總說‘外頭買來的到底比家生子體面’,可誰不知道,那些外頭來的小丫頭子哪裏有家生子得用?”
“且不說你,就說大爺身邊服侍的,那白果雖是你們四人之中領頭的一個,可你見過太太着她回過幾次話?每次還不都是傳了白芍來問,這再沒有個不清楚的了。”
想着林澤對這丫頭一番話,張嬷嬷也不由地心裏一嘆。大爺才多大年紀,正是該全副心神在功課上,閑時想着玩笑的年紀。可如今還要操心內宅的事情,又要訓戒這些小丫頭,當真是操勞太過。心裏免不得要怨這個丫頭,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在大爺跟前嚼蛆,沒得讓大爺勞累。
“你是大爺跟前得用的丫頭,大爺再怎麽樣還不都先想着你們?就說先前太太賞的多少好吃的好玩兒的,大爺還不都是分給你們幾個?你可也別诓我說你沒拿,那些個內造的點心和精致的玩意兒你們哪一個不愛?”
說得白術紅了臉,低低地道:“大爺待我們幾個好,我自是心裏有數的,只是今日瞧着姑娘那屋裏的情形,心裏也沒個計較,回來和大爺說話便失言了。”說着,又簌簌掉下淚來,“張嬷嬷,我是府裏家生的奴才,剛去大爺身邊服侍的時候,我老子娘就跟我說了,我心裏眼裏只念着大爺的好呢,再沒有二心的!”
張嬷嬷點點頭,“這正是了。”又招手讓她上前來,摸了摸她的耳鬓,也算一番撫慰。“大爺罰你,也是為的你這不踏實的性子,日後若叫人拿捏住了,豈不是糟糕?雖革了你的月錢,好歹大爺平日裏也賞你許多大錢,哪裏就值當這些。唯有面子上有些撂開了,恐你是為這個委屈呢。好孩子,你且也別怕,這事兒,放在大爺那裏,他再沒有說這話與別人聽的。我這裏,也不說與別人。只一樣兒,你日後可不能再冒失了。”
白術一聽,心頭的委屈便一下子散了。她哪裏是為了那革掉的半月月錢傷心委屈呢,不過是為了被大爺罰了,又想着自己自服侍大爺以來,從未被責罵大罰過,今這一次,若叫那些時常看不慣的人知道了,可不是要背地裏笑話呢?如今見張嬷嬷并不欲宣揚此事,心中大安,只含淚謝了一回,自回了林澤院中不說。
待屋裏清靜下來,張嬷嬷便看向裏屋道:“人已走了,且出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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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屋隔間的紅氈簾子一動,就見一個動作俐落的嬷嬷走了出來,正是方嬷嬷無疑。方嬷嬷先拿起桌上的那一疊名冊看了看,才道:“大爺賞罰分明,是個極有手段的。”又想起那小丫頭,先進來時,萬般的委屈,臨了去時,早沒了半點傷心,不說委屈還要千恩萬謝才罷,便笑道:“你這一出兒唱得也好。”
張嬷嬷因笑了起來,又聽方嬷嬷這一番話,便啐道:“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呢,這樣的恭維可要折煞我。”說罷,又自嘆道:“我常日裏都說,大爺小小年紀,已能看出不凡。獨你這幾年總在家裏待着不往內宅裏來了,卻不知道,這大爺心再誠不過的,你瞧着他說話做事,舉止言談無一不是叫人高看一眼的。”
聽張嬷嬷如此說,方嬷嬷也道:“我雖不往府裏來,好歹如今林福還跟着老爺呢。再沒有不知這大爺的好的,你也別盡着眼這些個事兒,且想着,姑娘那處院子裏的牛鬼蛇神如何是好呢?”
張嬷嬷便止了聲兒,想了半日,仍想不出個好歹來。一擡眼,就見方嬷嬷正吃着茶,手裏動作一如往昔,倒是閑适得很。當下,心裏也樂了。她雖管着底下的丫頭仆婦,可要論到底,這些事兒還不都是當年方嬷嬷手把手教她的?
“方姐姐這是來考我來了。”
說話間,卻沿用了當年的稱呼,一句話把正在吃茶的方嬷嬷也說得笑了起來。“你這猴兒,多少年不見你這麽機靈的時候了。”又笑道:“我卻沒主意,你在府裏這些年并不曾離開,難道竟沒有辦法不成?”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只是,這二人都是賈老太君遣來的嬷嬷,好歹也得顧及太太娘家的臉面兒不是。”
方嬷嬷自吃了一碗茶,見張嬷嬷着實苦惱,半日的時辰都過了,還想不出個主意來,便笑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
張嬷嬷忙問:“是什麽?”
“不過是舊年下的事兒了,也不值當什麽。只這時候想起來,卻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老太太在時,太老爺的後宅裏一位姓白的姨娘?”
張嬷嬷原以為方嬷嬷是要給她支招,正滿心歡喜地等着聽呢,誰知方嬷嬷又給她岔了這麽一出。好歹使勁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因為買通了上房的奶嬷嬷,被遠遠兒地打發去莊上了嗎?”又想起那姨娘後續的事兒,便道:“我還記得,後來那姨娘一病在那莊子上就死了。這事兒出來的時候,老太太身子正不好呢,都沒驚動就處置了。”
“可不是。”方嬷嬷笑了笑,又透過窗戶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只說道:“時候倒也不早了,我也該回了。”
“這就回了?”張嬷嬷驚訝,這還沒商議出個好辦法呢,方嬷嬷便要回去了?
“嗯,自然要回了,難不成還賴在這裏吃飯麽?”說着,就披了一件鬥篷往門口走去,才有丫頭打起簾子,方嬷嬷就站定了腳步,看了一眼這院子裏的人,笑道:“你如今還沒上了歲數呢,且該知道什麽叫做‘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哎,這風兒刮着可冷,你也別送了,我自己就走了。”
等到了晚間,張嬷嬷心裏不停地想着方嬷嬷話中的深意,終于了悟了。可不是麽,這正是她瞌睡了,方嬷嬷就給她送了枕頭呢!想到這法子,心中也大覺有可為,欠了一日的胃口此時也好了起來,便朗聲道:“擺飯來。”
列位看官可想得到,這張嬷嬷到底想到什麽主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