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近兄長黛玉誠許諾
上回說到,賈敏聽聞賈母又遣了人來,心中正疑惑,便扶着綠柔的手往外面走去。才走出院門,遠遠兒的就見穿戴一新的賴嬷嬷談笑着往自己這邊來了。
賈敏忙迎上去,笑着道:“倒是許久不見賴姐姐,如今怎得空到這裏來?”一時,吩咐了小丫頭子們忙過來攙扶賴嬷嬷,一齊進了屋內。
這賴嬷嬷是賈母跟前得用的人,當年賈敏還是榮國府的小姐時,賴嬷嬷還是賈母跟前服侍的大丫鬟。賈母素來最喜身邊丫鬟做事妥帖細致,兼之賴嬷嬷年輕時模樣齊整,自打跟着她便沒有什麽行差踏錯的,自然更加倚重。只是往後些年,年紀漸大,這賴嬷嬷配了人後,就做着賈母身邊管事的嬷嬷,手中的權勢一時大了,心眼子也跟着大了。雖不至于瞞着賈母做出多少出的壞事兒來,可借着手裏的權利,倒是給底下的丫鬟仆婦行了不少的便宜。
這些,賈敏早出嫁多年,哪裏知道。只今日突然見往昔熟人來訪,心裏只顧着高興,也全沒想過那些個彎曲。
一時,賈敏笑着讓賴嬷嬷坐了,又讓小丫鬟們上茶服侍着賴嬷嬷吃了一口,才又問道:“賴姐姐原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人兒,如今離了母親到這麽老遠的地兒來,可怎麽說的呢。”
賴嬷嬷放下茶盞,笑着回道:“太太有所不知的,老太太在家常說道‘我所疼的唯敏兒一個’,偏太太嫁得這樣遠,不得親近。少不得,老太太心中常挂念着。這不,前幾日的喜信兒才報到門上,老太太便喜不自禁,忙打發了我來瞧瞧太太呢。”
這喜信兒說的卻是賈敏得知自己又結了珠胎,心中自然喜悅,便打發了人去京城榮國府裏報信。想着,她子嗣艱難,母親也是操着心,如今她好容易又懷上一子,告訴了賈母,也是教老太太高興高興的意思。哪裏就料到,賈母這還遣了賴嬷嬷來這兒呢。
賴嬷嬷見賈敏只含笑聽着,忙道:“老太太來時千叮咛萬囑咐了,叫太太萬事小心,只安心養着,來年給她添個白白胖胖的小外孫才最要緊。”又道:“我原是最清閑的一個人,蒙老太太不嫌棄,打發了我來服侍太太,也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若太太嫌棄我,我也不敢多說的。只一樣兒,老太太和我卻真真兒的都是打心眼子裏為太太打算的。”
這番話卻說得有些個意思。賈敏聽了,秀眉微微一挑。她在家做姑娘時,也知道這賴嬷嬷因模樣周正卻一門心思為母親着想,加上年紀實在差了些,父親才沒有動什麽心思,母親也最是放心。從一個三等的丫鬟爬到一等丫鬟,又配了得用的小子成了管事的嬷嬷,這一遭遭一件件的,可不是教人疑心賴嬷嬷的本事麽。
賈敏自幼在國公府裏長大,雖然是一腔柔腸缱绻,可耳聞目睹的後宅陰私卻不比別人少。只是她自恃身份,懶怠和人計較,嫁進林家後,更是因為婆媳和睦,夫妻恩愛,後宅裏雖有幾房姨娘,卻皆不是老爺心之所系,故而賈敏也不大願意處置她們。左右,犯不着她不是?
可今日聽賴嬷嬷一席話,倒似知道了林府近幾日的事兒一樣。賈敏目光一暗,雖說這是母親一片好心,又為着她着想才遣了最得用的賴嬷嬷來幫襯她,可到底她嫁入林府多年,縱是有了什麽嫌隙,也合該是林府的事兒,豈有讓娘家插手的道理。
想到此,心中難免有些不快,卻不好顯在臉上,只得微微笑了笑,說:“我是知道賴姐姐的本事,只是現在卻不必賴姐姐勞累。一則,我不過剛懷上孩子,身子骨這幾年倒是将養的好,這些日子不過嗜睡些,旁的倒沒什麽,家中諸事我姑且還能處理過來;二則,先時懷着玉兒,母親便打發了王嬷嬷來幫襯着我,她倒是很得用的人,只是玉兒年紀太小,多賴她照拂着,我也是不願意王嬷嬷操勞的。”
賴嬷嬷撫掌笑道:“哪裏就有這樣多的道理呢,可真真兒的是我們府裏的三小姐。”說着,也不曾注意賈敏微沉的臉色,兀自道:“老太太的意思呢,是叫我來給太太搭把手,林家雖有得用的老婆子,可到底不是太太的心腹,難免有那起子小人要作出些個事兒來。”
賈敏聽賴嬷嬷開口喚她三小姐,臉色便不大好看,再聽賴嬷嬷張口閉口就是拿着林府和榮國府比較,話裏話外的意思似是林家還不如賈家,心裏更是氣悶。她雖是賈家的姑娘,可如今既已經嫁進了林家,哪有幫着娘家編派婆家的道理。更何況,林家老太太在時,待她是極好的,府內上下不曾有一個仆婦不恭,也不曾有一個丫頭不敬。可比榮國府裏那起子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子們好上許多不說,就是林府的嬷嬷們,也沒有個私心像榮國府裏那樣勢利眼的。
賈敏心中不快,口氣便不由地冷了三四分,只說:“賴姐姐來得匆忙,也未曾用飯歇息呢,是該叫小丫頭們收拾出一間幹淨的屋子來住才是正經。”說着,便對立在一邊的一個小丫鬟道:“你去叫上三四個丫鬟,把東面兒的那間屋子收拾出來。”見小丫鬟福禮去了,才又對賴嬷嬷道:“賴姐姐遠來是客,倒不好随便了。我想着,那王嬷嬷也是幾年不見舊人了,好歹是要找賴姐姐敘上一敘的,便将你二人的屋子緊系在一處,見面也便宜。”
正想推說乏累的時候,外面卻有小丫鬟打了簾子道:“太太,大爺和姑娘來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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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攜了黛玉一齊走進了屋內,見賈敏含笑歪坐在炕沿上,清麗柔婉的臉上滿是疼惜的笑意,招着手讓林澤和黛玉上前。摸了摸林澤帶着冷氣的臉頰,又摸摸黛玉溫熱的耳鬓,不由地笑道:“瞧你淘氣,又躲懶叫哥哥抱你來的不是?”
黛玉便笑嘻嘻地往林澤身側一躲,只扒着林澤那件佛頭青緞面袍子一角,沖着賈敏做了個鬼臉。
林澤摸了摸黛玉的鬓發,溫聲道:“見了太太卻不請安,合該要罰的。”因他素來臉上帶笑,平日待黛玉又極好不過,此刻見他唇瓣微揚,說話溫柔,黛玉倒也不怕。看了一眼含笑的賈敏,又見一直低頭看着自己的林澤,臉上不覺羞紅,探出身子福了一禮道:“請太太安,太太安好。”
“好,好。”賈敏笑着拍了拍林澤沾了幾分水汽的袖口,對跟進來的白果、白芍道:“你們大爺袖口怎的濕了?定是你們又躲懶少服侍的,哪一日等我得了閑,看不先揭了你們的皮。”
這話說的白果、白芍忙不疊地跪下磕頭,黛玉卻笑嘻嘻地湊到賈敏懷裏笑道:“哪裏是白果姐姐她們不好呢,原是我不好。”又拉住林澤微濕的袖子,道:“哥哥別氣,玉兒下次再不淘氣了。”
原是賈敏先前打趣了黛玉,黛玉又羞又惱,當下就邁開小步往林澤的院子跑去。誰承想,見着林澤近在眼前的時候,她腳下一滑,竟是撲面就要磕在滿是青苔的小石路上了。就在黛玉快要跌倒之時,林澤已飛撲而來,雖免了黛玉的皮肉之苦,到底沒能緩住這下墜的力道,免不得一件衣服就濕了大半。
等好容易烘得幹了,林澤眼見天色将變,便給黛玉披了一件毛氅,又攏了一件大氅罩在自己身上,把黛玉護在懷裏,一路走到賈敏這裏來。到底天氣漸涼,雖不曾下雨下雪,到底冷風撲面也讓人臉上生疼。待得進了屋內,林澤一張小臉已經白了臉色,幸而黛玉一直被他護在懷裏,臉上卻泛着健康的暈紅,觸手生溫。
賈敏聽了事情原委,忍不住噗嗤一笑。纖長的手指點了點黛玉的額頭,見黛玉睜着眼睛看自己,便笑道:“看以後還這樣冒冒失失的。”又對林澤道:“你也是,她跌倒了自有丫鬟在後面跟着,豈有你用身子去擋的,少不得定要受傷的。”說着,拉過林澤左右看看,問道:“可有哪裏摔傷了不曾?”
見林澤搖了搖頭,賈敏嘆息一聲,“你這孩子……”她分明瞧見,她碰着林澤小手臂時,這孩子微微一瑟縮,必是跌傷無疑了。可偏這孩子,性子又倔強,自不肯示弱的。賈敏不好多勸,轉過頭來對黛玉道:“哥哥既然為你跌倒了,你可有好生謝過不曾?”
這邊,黛玉早耐不住,見母親松開林澤,忙不疊地就拉住林澤的一只袖口。丁點大的小人才抵到林澤的胸口,卻睜着一雙燦燦的眼睛,道:“我只把自己當謝禮啦!”賈敏聽這話,不由愣住,還沒開口詢問,就見黛玉笑着眯起了雙瞳,“日後哥哥說什麽,我便聽什麽,再不淘氣的。”
等話說完,賈敏才好氣又好笑地捏了捏黛玉的腮幫子,只輕啐道:“原還以為你多大方,要給哥哥什麽謝禮呢,誰想竟是一句空話。”又見林澤臉上笑意溫和,便道:“玉兒最是黏你,少不得又得你費心些。這冷天兒,陪我在這兒什麽趣兒,你們只去別處玩去。”
一時林澤、黛玉辭別出去。屋裏賴嬷嬷才出聲道:“太太別怪我多嘴罷,有句話卻不知當說不當說的。”也不等賈敏發話,賴嬷嬷又徑自道:“我瞧着,這澤哥兒如今已是五歲大了,好歹也知道些事兒,府內上下又不曾瞞着他的身世。唉,依我看呢,太太大不必如此親近哥兒的。”
說着,拿眼瞥了瞥賈敏的小腹,又笑道:“我雖不懂醫術,卻想着,太太是個有福的,先有了姐兒這麽一個标致的女兒,如今又懷上了孩子,日後可不得湊成一個‘好’字麽。”
賈敏正要說話,卻冷不防聽見外間一聲冷哼,當下忙站起身。你道屋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