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船隊
章汌回來的時候,時間距離宮門關閉已經過去很久了。當他跟着容铉進入韓王府的時候,卻立刻就聽到,章二奶奶和妹妹都在等他。
他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對走在前面的容铉道:“殿下,這件事……”容铉一笑:“我會說明白的。”
走了一陣,就到了章繡錦的院子裏,章二奶奶盡管已經有些困了,卻依舊等在那裏,也顧不得這個時侯是不是太晚了。章繡錦慢慢地陪着她說話,将話題盡力往孩子身上和她家的生意上門扯,想讓章二奶奶不那麽關注章汌的問題。
丫鬟低聲通報章汌進來的時候,章二奶奶的眼神頓時就亮了,整個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等章汌一進門就撲了過去,抓住了他上下打量。
章汌覺得有些尴尬,心中卻分外溫暖,握住章二奶奶的手,低聲地安慰着。
章二奶奶的眼淚落下來,臉上卻有了笑意。與章汌說了一會兒話之後,章二奶奶回過神,不好意思地轉頭對章繡錦說:“對不住,三妹妹,一時失态了。”
章繡錦連忙說不要緊,給章汌示意時間已經不早,章二奶奶早就困倦了,該去休息了。
章汌心領神會,連忙帶了章二奶奶說告辭,随後就出了門被丫鬟們帶着去了客房,那裏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他和章二奶奶的居所,熱騰騰的熱水也已經準備好了。
等到章汌走了之後,容铉打發了下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章繡錦,道:“我沒想過,你這位二哥還真是個能說的。”
章繡錦回神,坐到他身邊去,問怎麽回事。容铉笑道:“你這位二哥,說的故事異常動聽,讓陛下心動不已。”停了一停,容铉壓低聲音道:“也許,過些日子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章繡錦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随後臉上就露出了笑意:“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容铉點頭,随後卻又皺眉:“可這樣,杞兒日後……”确實,兩人的長子容杞如今不到一歲,最少有四五年左右的時間,是不能跟着兩人一起出行的。
章繡錦越發遲疑,對她來說,外面的廣闊世界讓她很向往,可是兒子的安慰,她覺得也同樣重要。
容铉見他顯得很為難,立刻過來安撫:“不要緊,到時候慢慢地想法子就是了。”章繡錦回神,将這個問題丢到了一邊。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也是時候歇息了。
兩人很快就洗漱睡覺了,客房裏章汌與章二奶奶卻絮絮叨叨說了很長時間。
章汌說着自己面前皇帝的事情,說着皇帝的容貌樣子,說着自己當時的表現,又說着自己說了些什麽,章二奶奶不時地好奇詢問,仿佛一個小孩子一樣。
章家确實是名聲在外,可對章汌來說,章家在官場上的偌大名聲,對他的見識根本就沒有太大作用。他走商道,日常所見最多的是商人,其次就是那些與商人有所勾連甚至想要得到什麽的官員,可面見皇帝這種事,他卻是從未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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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奶奶從出生到嫁人,都算得上是商戶人家,就算是在章家見識過官員來拜見的場景,也沒想過會有與皇帝直接有所往來的時候。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着,章汌将過程中所有的膽戰心驚與不安都藏起來,只說那些好事與聽起來就開心的事,終于成功地讓章二奶奶打消了所有的心結,最後沉沉睡去。
然後,他才按捺下了心中的亢奮與激動的心情,慢慢地閉上眼。
睡吧睡吧,不管有什麽樣的心情與故事,都到了要睡覺的時候了。
章繡錦早晨醒來的時候,容铉例行已經去鍛煉身體了。只是章汌與章二奶奶卻因為昨日睡得太晚,等到章繡錦吃過了早飯之後,兩人都尚未醒來。
章繡錦往章家送了一份信,接了二房的兩個孩子過來。等兩個小家夥終于過來的時候,章汌與章二奶奶也姍姍來遲地起床了。
章二奶奶有些羞澀,到別人家裏做客還起床遲了這種事,說起來真是讓人覺得不好意思。可她見章汌與章繡錦都笑眯眯地混不在意,也就将心中不安壓制下去,拉了兩個孩子到身邊,讓她們謝過章繡錦。
章繡錦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兩個孩子,見兩人都眼睛滴溜溜地直轉顯然已經不耐煩在自己身邊待着聽大人說話了,當即笑着打發了兩人出去,讓兩人自己去花園裏玩。
章二奶奶看着兩個孩子歡呼一聲就跑了,耳尖微微地紅:“會不會太打擾妹妹了。”
“自然不會。”章繡錦笑着說,“他們玩得開心,我也開心。二嫂你就不必在意了。”
容铉忙完了自己的事情進來的時候,章繡錦正問着章汌昨日的事情。章汌已經對章二奶奶說過一遍,說起來越發駕輕就熟,只是偶爾章繡錦聽着有些不太對的時候,他也做一個眼神過去,讓章繡錦不要當着章二奶奶的面說出來了。
章繡錦心領神會,只是聽章汌的言辭,中間略有含糊的地方也不過是一些見到各色人等時對方的态度,心中也明白,章汌大概是在容铉不在的時候,略微被人冷淡對應了一下。章繡錦在心中暗暗地記下了,面上不動聲色地引誘着章汌繼續說下去,說得章汌口幹舌燥。
拿起杯子喝水的時候,章汌感嘆:“早知道等回家之後一起說了,對你二嫂說一遍,又對你說一遍,再回家之後又說一遍,我到好似說書的一般。”
章繡錦掩唇輕笑:“二哥就算是說書,也是天下最有錢的說書人。”章汌轉念一想,笑呵呵道:“這話倒是一點都沒錯。”言下之意,坦蕩蕩地承認了。
章繡錦和章二奶奶同時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章二奶奶看了看時辰,起身準備告辭。畢竟對章家那邊雖然不為章汌着急,只怕也是還等着兩人的消息。
章繡錦見她去意堅決,也不挽留,只是讓人去叫了兩個小家夥過來,派了馬車送人出去。
将容杞抱在身邊照顧着,章繡錦處理着家事,容铉就進來了。
見妻子兒子都在屋子裏安靜地坐着,他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還是章繡錦擡頭才看到他:“怎麽不讓人通報?”容铉笑道:“只是想看一看。”
停了一停,他道:“我又進宮去說了說外面的世界,陛下已經有動心讓人去與萬國進行交流,彰顯本朝國威了。”
章繡錦驚訝地看他,後者笑微微地對她點頭,道:“也許下一次,就輪到我們去了。”
章繡錦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那這期間,我也要好好督促杞兒鍛煉身體,日後好跟上我們才是。”容铉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說:“杞兒也許不能跟着去。”
章繡錦一怔,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恍然:“是了,杞兒是我們兩人的長子,就算陛下大概是不放心的。”
容铉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她,道:“抱歉。”章繡錦搖了搖頭:“是我想當然了。不管怎麽說,你都是本朝的親王,杞兒是皇室血脈中的第一人,我本來就不該将事情想得太過簡單的。”
容铉握住了章繡錦的手:“你說,杞兒長大後,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對我們心生怨恨?恨我們兩個只知道自己逍遙自在的父母,丢下了他一個人去潇灑,将他留在京中一個人?”
章繡錦沉默一會兒:“也許會,也許不會。”
屋子裏一陣沉默。好一會兒之後,章繡錦才道:“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去。”容铉低聲道:“我也是。”
兩人對視一眼,都對對方的決心有了更深的理解。
“不過,我會努力不讓杞兒生出被抛棄的感覺的。”章繡錦忽地說,“我并沒有抛棄他的意思。”容铉一笑:“可事實上來說,也确實顯得是被抛棄了。”
“呀,也不知道小家夥長大以後對我們到底是什麽感覺,真是想想都覺得很有意思啊。”
章繡錦橫了他一眼,低下頭去皺眉苦思了。容铉看着她思考的樣子,微微一笑,看了看邊上還在睡覺的小家夥,悄聲退了出去。
容鈞其實并沒有這樣的意思,畢竟這麽長時間以來,他也是清楚容铉的想法的。容铉今日不過是說出最大的那種可能,讓章繡錦有所準備罷了。
想到自己期盼了很久的日子可能就在眼前,容铉覺得自己渾身都沸騰了起來。
那種感覺,一如當初見到章繡錦一樣。
章繡錦想了好長時間,回過神來的時候,容铉已經不在屋內了。容杞已經醒了過來,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在她低頭看下去的時候,露出傻氣的笑容。
章繡錦将小家夥抱起來親了親,親熱熱地和他說這話,小家夥笑得越發開心起來。
被打發到外邊的丫鬟聽着屋內傳出來的笑聲,唇邊也泛起輕微的笑意。
逗小家夥玩了一會兒,叫來奶娘讓小家夥吃過了他的點心,看着他又沉沉睡去之後,章繡錦方才将小家夥交托給奶娘帶回去,自己将處理完的事情一一交代下去。
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大概又過了一兩個月,章源送來了消息,皇帝向他問起了現在的海船情況如何。章源平靜淡然地在書信中寫,皇帝陛下大概是對外面的世界感興趣了。
章繡錦立刻就意識到,皇帝大概是動了心思,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可他畢竟是皇帝,皇帝是天底下最不自由的職業,只能讓別人代替他去。
不過,就算是這樣想了,章繡錦也知道,第一次出去的時候,容铉大概是去不了的。
只是就算是這樣,章繡錦也依舊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向往。既然有第一次,那就會有第二次,以後等到這樣的交流成了常态,那麽,總有一天,自己也能夠出去的。
她将信件放到盒子裏收藏好,給章源寫了回信。
章源如今所在的海州已經被章源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了。從最開始的一個小漁村開始,港口慢慢地被擴大,随後慢慢地成型。海軍從無到有,如今跟着商人們出巡,面對一般的海盜已經戰無不勝。
整個海州從上到下都從這個港口賺取利益,沒有人想毀了這個萬年賺錢的生意,也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這個港口納入自己私人的口袋。
就算老牌的港口城市如同泉州,在海州的各種新政和新事物的沖擊下,也有些被遮住了光芒。
是的,海州不僅僅有新的港口,也有新的産出。
全天下唯一的海水養珠場就在海州,這門生意雖說是皇家的生意,可皇家也并沒有禁止他人一起合作。當日咬牙拿出了收益來做這件事的人如今都笑得見眉不見眼,得到的收益幾乎讓他們的家産翻番。
當初和這個養珠場說對外售賣幹股的時候,許多人都猜度着是陛下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賺取利益,而不是真心想做一件事情出來。于是,當初當真的沒有幾個,可是現在,他們都後悔了。
除了獨一無二的養珠,搜集了天下衆多奇人異事的天工閣也在海州落地生根。天工閣也是官辦的産業,卻與其他官辦的産業不同,擁有整個海州最為新潮的技術。
海州的流行風潮,往往是由天工閣引起的。
除 了那些關系到民生的東西是直接交由朝廷售賣發放的之外,天工閣每隔兩三年,就會推出新鮮的玩意。這些玩意精巧動人,一經面世通常都會吸引衆多人的目光。而 這些東西也确實不負天工閣的名聲,玩的好玩得不得了,技術也高端得不得了,讓衆多商人咬牙切齒,卻不得不繼續去天工閣進行自己的搶購之旅。
是的沒錯,因為天工閣的東西太過搶手,通常一批貨出來,一眨眼就會被飛快地搶光。
不僅本朝人喜歡這些,那些遙遠的外域,隔了千萬裏的時空過來的商人,也對這些東西吹捧不已。
整個海州,仿佛忽然間爆炸的煙花一樣,猛然間就絢爛地盛開了。至于以後會不會如同煙花一樣凋謝下去,從如今的勢頭來看,只怕最少可以有百年的興盛時光。
若是海州的掌權人能夠更努力一點,也許這個時間會變得長。
作為一手打造了這個興盛之地的創造者,章源在海州的聲望,非常高。好在他平日裏雖然名聲高,卻不貪權,将權力很痛快地分給他人共享,才避免了讓豔紅之人盯上的下場。
章源在皇帝打聽海船的情況時,就知道皇帝的意思了。自家走南闖北的弟弟剛剛被召見過,後面就有了這樣的一封信,加上之前一直寫信來說夫婿在游說皇帝的妹妹,章源覺得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好推斷了。
以朝廷的名義派出官派的海船,章源并不覺得這個主意完全不可行。
如今從那些商人的口中得知,本朝在外域有着異乎想象的崇高地位,很多人縱然是一輩子都沒有見識過來自本朝的東西,也對本朝有着滿滿的向往。
後來商路更加通暢,本朝的商人開始登陸其他大陸之後,這些向往就更加炙熱了。
章源認真地思索良久,将如今自己手上能夠站我的東西想了又想,最後交了一份秘折上去,細細地說明了如果官派船隊出巡的可能與不可能。
等到折子送上去之後,他想起京中一直期盼着想往外走的妹妹以及已經在身體力行四處走的弟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為什麽別家的弟弟妹妹都乖得很,自家的弟弟妹妹從來就沒有一個省心的?
想到今年年歲已經不小的章沁,章源将把他抓回來暴打一頓的心思按捺下去,認真地給他寫了一封信,交到下人,讓他送到章沁前些日子送信回來的地方去:“要是人已經不在了,也要追過去。”
如果真的能派船出海,自家這個弟弟,大概立刻就興致勃勃地趕回來了吧。章源這樣不确定地想着,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能将一州事務玩得得心應手,卻完全奈何不了自家的弟弟妹妹。沒到這種時候,他對自己的父母就充滿了怨念。這種事明明應該是父母來做的,為什麽到最後,都堆到了自己身上?
太過放縱了!章源這樣恨恨地想着,将門口探頭探腦來看他的兩個兒子吓了一跳。
章大奶奶随後就出現在了門口,問:“發生什麽事了?你的表情,看起來可吓人。”章源收斂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将自己苦惱的事情說了說,章大奶奶掩唇而笑:“你也知道三弟和三妹的性子,做了決定從來都是不回頭的。你如今又何必為了早就他們早就走下的決定而不快?”
章大奶奶招手叫了兩個兒子進來,将他們推到章源面前:“他們過來找你做功課,你也要好生盡一盡做父親的責任才是。”
章源坐下來,讓兩個兒子在對面坐了,拿起書本問了幾句,看着兩個孩子臉上明顯放松的表情,心中輕輕嘆了一聲。
随後,就收斂了心中的情緒,全心關注起兩人的功課來。
章大奶奶在邊上看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退出去。路上碰到恭敬對自己行禮的美貌女子,章大奶奶面色淡淡地點頭,擦肩而過。
這麽多年,章源身邊縱然是有旁人送過來的女人,卻從來就沒有讓旁的女人近身過。章大奶奶覺得,自己能遇到這樣的男人,這一輩子,也就值了。
那些女人,擺在後院也就擺着了,就當看個風景好了。
想到章源的煩心事,章大奶奶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了下來,一番思索之後,最後定格為微微的笑意。章繡錦身後有那個總是喜歡撺掇人的韓王,自己大概是說服不了的,可作為長嫂,說服弟弟這件事,自己就當仁不讓了。
只是,在這之前,要先将章沁揪回來才是。
章沁現在在什麽地方呢?其實他也沒有走遠。繪制輿圖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特別是對章沁這種立志繪制出最為精準的輿圖的人,實地的考察從來都避免不了。只是章沁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接到來自大哥的一封信,說起妹妹的願望,如今居然有實現的一天。
他頓時就有些心潮澎湃起來。
他是知道妹妹的想法的。與旁的閨閣女子不同,自己的妹妹有着讓許多男子都汗顏的偉大志向。自己的所謂想法,其實也不過是因為找不到目标,所以随随便便去了妹妹的目标來用而已。
只不過後來,他也确确實實喜歡上了做這樣的事——行走四方,搜集當地的資料,知道當地人的喜好與禁忌,了解當地的特性——這樣的事情坐起來,章沁覺得比在朝中為官實在是有意思得多。
他覺得自己有那麽一點理解妹妹的想法了。
只是這樣一個消息,猛然間擾亂了他的心潮。如果妹妹能夠出去行走四海,那自己應該幹什麽?自己不過是借了妹妹的願望,如今她可以自己去實現自己的願望了,自己除了僅剩下的那一點念想,又該做什麽?
一時之間,章沁居然失去了目标。
想到自己在這邊的資料已經收集了不少,章沁急急地收拾了行李,跟着章源派過來的人就回去了。
路上又收到章大奶奶的信件,說起章源已經開始為皇帝陛下籌辦官派的船隊,章沁越發想早日到達目的地,将事情問個究竟,然後去聽聽妹妹的想法了。
一路疾行到了海州,章沁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剛風塵仆仆地進了門,就被章源不動聲色地揪到了書房,好生教訓了一頓。
章沁傻笑着忍住了章源的訓斥,心底湧上淡淡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其實很辜負父和母親的期望,也讓整個家裏的壓力都壓在了大哥的身上。所以,面對大哥的訓斥,他半點兒都沒有反駁的念頭。
是自己虧欠大哥的。
等到容易章源說完話,章沁就要開口詢問。章大奶奶笑眯眯地進來,将他打發去梳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