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媽的還我三觀!肯定是片方強迫甄爺和心機準秀恩愛,我甄爺那麽敬業的人……想想都是淚啊!”
“片方強迫+10086!我甄爺怎麽可能是同性戀,當前女友們都是傻的啊,這鍋我們不背!求片方別再秀下限,反正電影不會看,炒作真惡心!”
“散了散了,有什麽可掐的,《入戲》同志片,主角傳同性緋聞,簡直宣傳一條龍啊。”
高準滾動鼠标,屏幕青藍的光反在眼白上,像蒙了一層水氣。
“那些給甄心洗白的,不怕說我當時就在現場,甄心和張準要是沒什麽,我出去就跳黃浦江!看到照片的時候張準臉都吓白了,我們問問題他根本聽不清,是甄心男友力爆棚,摟着他沖出去的,摟得那個緊,跟摟媳婦一樣!”
手指不聽使喚,張準滑了兩次滾輪都沒滑動,在褲子上擦了把汗,才往下翻。
“我也覺得倆人有可能搞到一起,你看多少明星都是拍戲好上的,《北高峰》見面會那陣見過張準,說實話真人挺撩人的,甄心入戲一點不奇怪。”
“甄爺入戲也是張準勾引的,臭表臉!”
張準不碰鼠标了,呆呆看着網頁最後幾行字:
“不是吧!他倆不是你死我活、勢不兩立嗎!我的天要塌了!想想前兩天我還在貼吧匿名大罵張準垃圾,甄爺看見會不會恨死我啊,我不要啊啊啊!”
“樓上的,你不是一個人!我跟你一樣,現在整個人都不好了!甄爺你說你,好上了吱個聲好伐,知道是你家的我就不會罵了啊……”
“人前不共戴天,人後如膠似漆,僞裝工作做得太到位了吧……我不聽我不聽……”
“只有我想說那張照片很帶感嗎……暗搓錯有點萌啊……求視頻……”
張準“啪”地拍下筆記本屏幕,抱着腦袋趴在桌上。
“你不用說了,我不同意,”甄心在窗前打電話,幾乎是用喊的,邊喊邊走來走去:“剛分手就找新女人,也不比跟男人看電影好多少!”
張準知道,是李女士,他的經紀人。
“你不用安排,你安排我也不配合,”甄心這次很堅決,咬死了不妥協:“粉絲不傻,知道我們是用男女緋聞沖男男緋聞!”
張準微微轉過臉,迎着白亮的晨光看他幽暗的剪影,他在盡力,可他越是盡力,張準越覺得心酸。
“你說什麽,”忽然,甄心的口氣變了:“你再說一遍。”
張準支起身體,他聽得出來,甄心要發火了,果然,他大聲質問李伶俐:“什麽叫‘男人和男人是病’?跟女人亂搞就比跟男人更體面嗎!”
李伶俐似乎也控制不住情緒了,隔着手機都能聽到她尖銳的吼叫,張準站起來,他不想他們鬧僵,可還沒來得及勸,就聽甄心說:“好,你不用懷疑了,我告訴你,我跟他就是好了,我們是同性戀,我們有病!”
張準目瞪口呆,大概愣了一秒鐘,沖上去搶甄心的電話,顫抖着挂斷:“你瘋了……”他渾身戰栗,驚恐地看着甄心,眼睛濕漉漉的:“你要幹什麽!”
“出櫃啊!”甄心吼回來,把跟李伶俐沒發完的火轉向他:“怎麽,敢做不敢認啊!”
張準變了臉色,把手機狠狠往地上一掼,猛地給了他一巴掌,不輕不重,甄心捂着臉,委屈得像要哭了:“第一次那天,跟我說‘回不了頭’的是誰!”
“我沒想過回頭!跟你不見天日地偷情,被你當女人一樣搞屁股,我都沒想過回頭!”說出心裏話,張準軟下來,有些哀求的味道:“但是不能出櫃……”
“為什麽!”
“二十歲以前我只會打拳,現在除了拳,我就剩演戲了,不要斷我的路……”
甄心拉起他的手:“你還有我……”
張準揩了把淚,笑了:“像女人一樣靠你活嗎?你很有錢,有許多個2000萬?”
又是2000萬的事,甄心沒說話,張準從他手裏拽出指頭:“也要為家裏人想想。”
甄心受不了他的窩囊:“跟他們有什麽關系!”
“我不想我媽出門買個菜都擡不起頭,”張準半轉過身,不敢面對他:“她根本不知道同性戀是什麽。”
甄心覺得焦躁,躁得兩側太陽穴抽痛:“你怎麽這也怕那也怕,膽小鬼!”
張準多少被刺傷了:“是,我膽小,可社會就是這樣,我家那邊就是這樣,大陸就是這樣!”賭氣地,他抛出一句:“比不了你們臺灣。”
甄心擰起眉頭:“什麽叫‘我們臺灣’,你什麽意思!”
張準較着勁不道歉,甄心也在忍,壓抑在爆發的邊緣:“你想想高準和方熾,他們難不難,那麽絕望了還在一起,難道我們都不如兩個假人嗎!”
張準最怕聽這個:“那是虛構的,是幻想,是劇本!”
甄心抓住他的肩膀:“故事是假的,感情是真的!”
張準推開他:“甄心,你入戲太深!”
“我入戲深?”甄心怒不擇言:“是誰在床上喊我‘方熾’!”
張準皺眉:“什麽時候!”
甄心知道自己失言了,平複下來,輕聲說:“你敢說我們不是入戲?”
張準不得不沉默,這沉默撕人的心、裂人的肺,嘴唇開開阖阖,他說:“是……入戲,”聲音比甄心更小:“最多一周,戲就殺青了,我們也該出戲了。”
明知道是氣話,甄心還是摔門而去,張準則懊惱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陳正森讓周正宣布開會,各部門的人漸漸聚過來,張準在門外抽煙,陳正森很順口地叫甄心:“哎,喊下張準。”
太平常的一件事,甄心卻看了看四周,見小鄧和小汪遠遠靠在窗邊:“鄧子澄,喊張準進來,開會了。”
陳正森和周正對視一眼,沒說什麽,張準掐了煙進來,周正很習慣地給他指着甄心旁邊的空椅子,張準卻一反常态,到對面攝影組坐下了。
這種變化誰都看得出來,但誰都心照不宣。
“好啦好啦,開會,”陳正森用劇本敲打椅子扶手:“這是我們組最後一次工作會,你們都看過拍攝計劃了,還有四天半的戲,但先跟你們說,随時可能加戲!我就說幾點……”
甄心電話振,看他那打怵的樣子,張準知道是李伶俐,他捂着嘴接起來,沒幾句就興趣盎然了:“嗯嗯……電影還是舞臺劇……哦,資方?”
是接到新工作了,張準很羨慕,也有些失落,能說給影帝的戲,資源都不會太差。
“今天是夜戲,但我白天有事要出去,五點以後咯,五點到七點有時間,好。”
他挂了電話,張準立刻移開眼睛,陳正森還在講,口沫橫飛的,“叮咚”,是短信聲,張準掏出手機,看是媽媽的號碼:工作再忙也給丹怡一個電話呀。
媽,其實我和她,已經分手了。
打好了字,要按發送,手指卻猶豫,想了想,他把那些字删掉,只回了個“好”。
黑洞洞一片,張準摸來摸去,四周全是牆壁,胳膊擡不高,因為衣服太板,打着束腰,像是酒會穿的小禮服,領口還有蝴蝶結。他亂撲亂推,不知道哪一面牆豁然開了一條縫,燈光和喧嘩聲趁隙而入,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夢。
走出去,外面是個很大的會場,有許許多多的男女,架着大大小小的機位,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頭看,驚訝地叫:“師哥!”
吳融親熱地笑着,摟着他的肩膀往裏走,張準好奇地窺伺自己的夢境,與西裝筆挺的陳導和周正擦肩,一個晃眼,在人群彙集處,他看見了一身盛裝的甄心。
甄心也看見他了,貪婪地盯着,張準噙着笑向他走去,因為是夢境,有種無所畏懼的放松,他們越走越近,甄心的目光卻變得閃爍,以至于生硬地別開。
“甄心,看看,”吳融招呼他:“誰來了!”
顯然,甄心的驚喜是假裝的:“哎呀張老師,”他客套地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見。”
這是要和自己握手嗎?張準抿着唇,愣愣望進他的眼睛,吳融拿胳膊肘碰他,他才想起擡手,虛虛地一握,甄心明顯是沒話找話:“一年沒見了,怎麽樣?”
張準稀裏糊塗回答:“挺好的……”他還想說什麽,事實上,他有滿肚子的話對他說,這時劇場提示音響起來,來賓們紛紛入座。
兩人的座位挨着,那麽近,甄心都沒有轉頭看一眼,主持人上臺,攝影機開機,這些張準全不在意,他只盯着他,描摹他時髦漂亮的鬓角,感受他不屑一顧的冷漠,心裏像被扒開了一道口子,他着急和甄心攀談,突然音響大作,寬大的LED屏亮起來,上面打出一行效果字:世人目光可怕,你我牽手到底——《入戲》全球首映禮!
原來如此,張準苦澀地扯動嘴角,戲早就結束了,他們之間剩的,只有清醒的尴尬。
叮鈴……叮鈴鈴……不知道哪來的鈴聲,張準煩躁地拉着領結,努力保持微笑,因為攝影機在拍,他對自己說,世人在看。
叮鈴……叮鈴鈴……鈴聲愈響愈急,他掐着太陽穴忍耐,突然,像被誰從背後狠狠推了一把,驀地睜開眼,是酒店房間熟悉的天花板,翻身下床,他失魂落魄地去開門,小鄧站在那兒,皺了皺眉,在他臉上抹了一把,張準這才知道,自己哭了。
“睡這麽早。”小鄧進屋,開電視。
張準去洗手間拿毛巾:“秦迅兒臨時請假,我們這組歇了。”
“好巧,”小鄧拎着塑料袋上床:“我在A組幫忙,等了兩個小時,影帝也沒出現。”
張準的臉僵了一下:“哦……”他不喜歡這種巧合,小鄧一邊換臺一邊從塑料袋裏拿出鴨脖和啤酒:“我感覺,這場球會踢得很膠着。”
他完全沒說中,球賽過早進入了垃圾時間,中場結束時,他已經歪着頭睡着了,淩晨四點半,張準接到甄心的微信:吵醒你了嗎,醒了的話,上來啊。
張準放下手機盯着電視,他想當自己是睡着的,可屏幕裏被踩得稀爛的草地、那些漫無目的的運球,都讓他心煩意亂,瞥一眼小鄧,他輕輕下了床。
甄心開門迎他的時候非常意外:“這麽快!”他穿着一件嶄新的禮服襯衫,漿得雪白:“你等我一下。”他要進洗手間,半道又折回來,拿雜志把桌上的什麽東西蓋住了。
張準有些失神,那個夢讓他恍惚,好像眼下的這些甜蜜,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甄心應該是在洗手間換衣服,他總喜歡搞些“小動作”,真的是無心之舉,張準随意挑起雜志看了看,卻吓得即刻抽回了手。
是一個白色的戒指盒。
說心不亂是假的,他回頭望了望洗手間,偷偷從雜志底下拿出盒子,慢慢打開,果然是對戒,他取出一只,鉑金內鑲鑽,壁上刻了一行小字:“Tiger in My Love”。
吾愛猛如虎。一瞬間,張準激動得簡直要落淚,他像被什麽東西攫住了,走不脫,他知道那是愛,于是不想再反抗,乖順地,想就這麽獻上咽喉。
他把戒指藏回雜志底下,故意離得遠些,裝作若無其事站到床前,從這裏,一偏頭就能看到洗手間的情況,甄心正手忙腳亂調整領帶的位置。
床上響了一聲,是手機,張準并不想看,可下意識地瞟過去,屏幕上有一條裂痕,是他昨天早上掼的,裂痕下頭,是一條新短信通知,發送人是秦迅兒。
小鄧的話一下子鑽進腦海,張準知道不可能,但心口就是揪着,像個檢查男朋友電話的傻女人,他蹑手蹑腳拿起手機,往上劃屏進入密碼頁。
甄心沒說過他的生日,但張準知道,輸了兩次,都不對,緊張和挫敗感讓他慚愧,就要放棄了,電光石火的,他吞了口唾沫,嘗試着輸入另一組數字。
0505,是自己的生日,真的出乎意料,頁面微微一閃,就解鎖了。
欣喜不過剎那,轉眼就都破碎,秦迅兒說:我到了,你還睡嗎?
他們之前确實在一起。張準捏緊拳頭,他又開始懷疑了,懷疑未來,懷疑那對戒指,他去翻通話記錄,這時甄心在洗手間說:“我想過了,你說怎樣就怎樣吧,反正要在一起的嘛,我多讓一點也沒什麽。”
電話、微博、微信,沒有任何痕跡,張準就要松一口氣,這時恰巧看到了相冊圖标。甄心喜歡拍照,亂七八糟的圖片一大堆,他上翻下翻,沒看到秦迅兒,卻看到另一張照片,是他自己,醉意朦胧的,盯着鏡頭的眼窩酡紅,臉上有幾滴乳白的液體。
張準暗罵甄心色情狂,可腦子有些遲鈍,他想不起這個場景,是一丁點也想不起,直到看了拍照日期,他登時怔在那裏。
他以為是夢的,原來不是夢,他以為是愛的,可能也不是愛。
下巴痙攣般顫抖,他連忙用拳頭抵住,想起那個宿醉的中午,想起那些痛苦留下的淚,他不得不恨甄心,如果不是那個晚上,如果甄心不刻意隐瞞,他們也許永不想幹,幹淨的,你是你,我是我。
甄心從洗手間出來,因為興奮,并沒注意張準的舉動,他徑直去取戒指,然後從背後走來:“Hey,honey!”他說,張準随着他的呼喚轉身,手機從手掌裏滑脫,打了幾個轉,跌在甄心腳邊。
他單膝跪着,盛裝黑禮服,胸口插一支紅玫瑰,右手托着打開的戒指盒:“我想給你一個驚……”邊說,他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摔過來的手機上,屏幕亮着,是那張他每天晚上都會看一遍的照片。
後頭的話堵在喉嚨裏,不等他擡頭,張準從他身邊擦過,驚喜頓時變成了狼狽,留下來的只有“砰”地一聲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