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雨很大,沖刷着窗玻璃,方熾擰着身體,費勁地解安全帶,高準被他擠壓在座椅上,“嗯嗯”哼個不停。窗外一片墨黑,雷聲追着閃電,驀地劈下一道白光,高準嘴巴完全張開,好讓方熾能來來回回地舔,口水順着下巴往淌下,耳朵裏全是吸咬嘴唇的聲音。
吮着高準的上唇反複研磨了一陣,方熾喘着粗氣放開他,扶正擠歪了的眼鏡,他很不自然地撐起上身,似乎不大敢看底下的人:“好了,上去吧。”
高準迷迷蒙蒙睜開眼,嘴唇腫了,血樣的紅:“不……”他呢喃,啞着嗓子,額頭頂上方熾的胸口:“帶我回去吧,求求你。”
方熾焦躁地皺起眉頭,因為窒悶還是什麽,他扯松領帶:“聽話,林林就快到了。”
“我不想看見她,我……”
方熾又把他吻住了,那麽急迫,那麽不知餍足,高準的話全被他吞下去,一點餘音都沒留下,這個吻很粗暴,像要把人撕咬開來那樣,高準的整個身體在他手裏顫抖,想放縱而不得,求解脫而不能,不要說招架之力,連呼吸都是奢求的。
“方……唔唔……”高準微微掙紮,方熾解他的安全帶,解開了用力把他往懷裏抱,抱住了像做愛那樣一拱一拱地玩弄,高準興奮得不成樣子,搖着柔軟的腰肢,點一把火就能燒着的模樣:“帶我回去吧,我什麽都聽你的……”
舔了又舔,拱了又拱,方熾放開他,看他咬着嘴唇難耐地扭了一陣,打開副駕車門,風雨灌進來,撲在高準臉上,把他驚醒了。
“下車。”方熾決絕地說。
“不……”高準要往椅背上蜷縮,被方熾拽散開,狠心地往下推,高準哭了,一條腿跨到車外,兩手執拗地拉着方熾的胳膊。方熾忽然想起來,高準的行禮還在後備箱,也是有幾分氣在,他甩開那雙手,頂着雨下車去取。
高準驚恐地追着他的身影,後備箱門打開又合上,等方熾拎着行禮再繞過來,已經濕透了,高準眼看他把行禮提進大樓,他知道,他再回來就是要拖他的。
他攥着指頭哆嗦,兩眼死盯着公寓大門,很快門開了,方熾走出來,跨着步子,直奔他來:“不、不要,”他無助地哀求,抓着方向盤不撒手:“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你了還不行嗎!”他在方熾懷裏打滾,揚手把方熾的眼鏡打掉了。
方熾不管眼鏡,連拉帶拽把他弄下車,半抱着往樓裏送,雨打得眼睛睜不開,高準就覺得一陣暈頭轉向,等從地上爬起來追出去,方熾的車子已經發動了。
眼鏡還在地上,他踩過去追着車跑,一邊跑一邊喊,可方熾什麽也聽不見,只從倒後鏡裏看着他那副越來越小的狼狽相,打開收音機,他的心太疼了,疼得像馬上要脹開,他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如果不是經過專業訓練,他真的一個調頭就要沖回去。
開到家,他失魂落魄的,濕淋淋登上電梯的時候,他鼻子酸得想哭,抱住腦袋,像個無家可歸的瘋子。
冷,喉嚨疼得厲害,一個激靈,方熾醒過來,看一眼表,半夜十二點半,他知道自己感冒了,顧不上吃藥,他抓起手機找到高準的號碼,稍一猶豫,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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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高準不會接的,他被傷了,應該已經恨他了,可也就幾秒鐘,電話通了,那邊除了沉重的喘息,沒有聲音,他喊:“高準!”
“……你為什麽還打來?”高準的嗓子壞得不能聽,應該是病了。
“你感冒了?難受嗎?”
“有點發燒……”高準虛弱地說,用一種撒嬌的語氣:“你來接我好不好?”
心口又那樣疼了,方熾強忍着:“林林在嗎,讓她帶你去醫院!”
“沒有人,”聽聲音,高準像是流淚了:“我想你……”
“沒事,別怕,”方熾輕輕哄他:“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就來了。”
挂了電話,他給左林林打,也是很快就接通,一接通他就喊:“你在哪兒呢!”
“計程車上,”聽口氣她不高興,大概是對他發脾氣不滿:“飛機晚點了。”
方熾也覺得自己的态度過分,壓下火氣,他說:“高準發燒了,你快點回去帶他……”
“哎喲,”左林林打斷他:“你們倒是哥倆好啊,”她也是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我告訴你方熾,當年我就是為他甩的你,別拎不清!”
方熾讓他噎得說不出話,給了一句:“總之,你趕緊回去!”說完挂斷了。
第二天是周六,沒有病人,方熾坐立不安,不知道幹什麽好,幹什麽腦子裏都是高準,熬到中午,他跑到電影院看了大半天電影,昏昏沉沉混到十一點,回家洗澡睡覺。
明明想睡,翻來覆去卻睡不着,他瞪着眼睛撐到一點半,受不了地爬起來,撥了高準家的電話。電話響過一通,斷了,他再撥,又快斷的時候,左林林接起來:“喂?”語氣很不好,顯然睡得正熟:“誰呀!”
“我,”方熾放低姿态,輕聲問:“那個,他怎麽樣?”
聽到是他,左林林态度好了一點:“哦,他呀,還睡着呢,好點了吧。”
很随便的口氣,方熾騰地竄起一股火:“你沒送他去醫院?”
“是他不去,”左林林的調門跟着高起來:“我進他屋他都不讓,他說要跟我分手!”
方熾覺得心都要被捅碎了:“他在發燒!”他激動得甚至咆哮,嗓子扯得嘶啞:“昨天到今天,他至少燒了一天一夜!”
“你是在指責我嗎,”左林林的聲音冷下來:“我走了這麽久,昨天半夜才下飛機,我怎麽沒聽你關心我一句?”她是想放狠話的:“我告訴你方熾……”
電話卻斷了,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話筒,他從沒這麽對待過她,連她提出分手那時候也沒有,她立刻撥回去想跟方熾理論,可沒人接了,她抓着話筒歇斯底裏地叫喊了一陣,氣哼哼地回屋睡覺。
二十多分鐘,最多半小時吧,有人拍門,左林林扯着頭發第二次從被窩裏爬起來,摸黑從貓眼往外看,居然是方熾,她那股氣一下子頂上來,一連打開三道鎖,推門就要罵,方熾卻正眼都沒瞧她一下,擦過去往高準的房間走,因為屋裏黑,在客廳還絆了一跤。
“方熾你是不是有病!”左林林跟着他,她有點搞不清狀況,方熾像變了一個人,大半夜的來興師問罪:“你要是想跟我這兒找存在感,麻煩你白天來!”
方熾的世界裏壓根沒有她,推開高準的門、點亮房燈的一剎那,他就被一口吞噬了,吞進了一股狂飙的激流,是愛嗎,或是恨,跌跌撞撞的,讓他無處可逃:“高準?”
他叫,床上的人沒動靜,那嘴唇是慘白的,臉頰卻通紅,被子那麽薄,把人裹得像個包袱,他顫抖着走過去,膝蓋癱軟得幾乎要跪倒。
左林林看出他不對勁,好心想扶一把:“你幹嘛,他只是感……”
“你給我滾開!”方熾卻搡開她,很用力,把她推出去撞在牆邊的角櫃上,能聽到“咚”的一響,她兩腿大開滑坐在地上。
太狼狽了,左林林紅着眼往上瞪,她以為方熾會後悔莫及,會大驚失色,可他只是小心地拍了拍高準的兩腮,然後吃力地連人帶被往懷裏抱,被子實在太大,他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算是托住。
“你要幹嘛……”左林林已經忘了發怒,呆呆看着他,方熾轉過身,明顯是要把高準從這裏帶走,經過她面前的時候,她死死拽着他的褲腳:“你要帶他去哪兒!”
方熾是意亂情迷了,是走火入魔了,猛地從她手裏抽出腿,大踏步走出去,走到半掩的大門口,他使足力氣擡腳一踹,折鋼斷鐵一般的聲音,吓得左林林一把捂住耳朵,她忘了從地上起來,花容失色的,眼看着他從視線裏消失。
出門,乘電梯,方熾不知道是怎麽摁的按鈕,直到高準眨着眼睛醒來,他才發現自己一直盯着他,像個癡心的傻瓜:“別怕,”聲音出口,纏綿悱恻的:“我們上醫院。”
接着,他想他看到的一定是幻覺——高準的眉目只是微微動了動,卻像石頭開出了花,剪刀發出了芽,多情得絲絲入扣:“你真的來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那雙春波眼裏打落:“像你答應的那樣……”
方熾啞巴了,心裏肺裏都被某種與世為敵的決然填滿,這決然發酵着膨脹着,多少維持了那麽幾分鐘,當他把高準抱上副駕駛,挂檔點火,系上安全帶,松腳剎要開出去的時候,才倏忽冷卻下來。
想起剛才的所作所為,方熾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左林林被他推搡在地上,那眼神是震驚不解的,目光中仿佛折射了全世界,讓他看清自己的倒錯。摘檔熄火,他拽下眼鏡扔在儀表盤上,身邊三寸遠是他一時沖動犯下的錯,他的病人,一個男人。
“方熾你是不是有病!”
左林林的話還在耳邊,他惶恐地抱着腦袋,他們從沒這麽争吵過,他曾經一句重話都不舍得對她說,如今為了高準,他居然把她丢在那兒。
“高準,我……”他艱難地開口。
“嗯?”高準迷蒙地回應,方熾湊近了細細把他看着:“你不能跟我走,”他用手掌探他額頭的熱度,很燙:“你聽話,我抱你上去,林林會帶你……”
高準立刻把頭偏向一邊,即使眩暈即使遲鈍,他也明白,方熾要再一次把他推開。
“看着我,”方熾強壓着心裏的焦灼,端他的下巴:“我跟你說話呢!”
高準無力地撥他的手,雖然無力,但那厭煩的樣子惹惱了方熾,他打心眼裏湧起一股怨恨,恨高準骨子裏藏着的傲氣,恨他吸引了自己卻敢高高在上,他弓起身體撐過去,非要扳那張臉,不知道是病着還是耗光了耐性,高準執拗地反抗,你來我往間“啪”地一響,他拍了方熾一個耳光。
力氣不大,與其說是耳光,不如說是一次過當的自我防衛,方熾被拍得偏過頭,眼睛瞪圓了盯着扯散開來的被角,被子下頭是高準香槟色的睡衣,和睡衣裏帶着汗珠的潮紅肉體。像被人兜頭打了一拳,他面紅耳赤,腦子裏嗡嗡叫,如同踩在善惡邊界的浪子,不由自主地去抓高準不老實的雙手。
高準這時還沒意識到什麽,閃避着,不讓他抓,方熾的呼吸越來越急,像捕鼠的貓,哪裏有掙紮就往哪裏撲,很快,他把他抓住了,牢牢地,一點不讓動彈。高準無濟于事地扭動手腕,他何嘗不怨恨方熾呢,怨他的道貌岸然,怨他白晝和黑夜不同的兩副面孔,他始終較着勁,鼻子裏發出似有若無的哼聲。
“別動!”方熾大汗淋漓地吼,高準不聽,滾燙的身體波瀾起伏地掙動,方熾妄圖彈壓他每一次不遜的挺身,壓着壓着,就變成了恃強淩弱的霸占,箍緊的手松開了,轉而去扯睡衣歪斜的領口,陶瓷紐扣四散迸開,高準尖叫了一聲,被欺淩被傷害的記憶後知後覺地蘇醒,淚水在瞠大的眼眶裏急轉,下身一抖,內褲連同褲子一起被扒掉了。
“救命!救……”他有氣無力地喊,被一把捂住嘴巴,方熾看着他,又好像沒在看,眼神空蕩蕩的,只有變質的欲望在熊熊燃燒:“現在你知道我想幹什麽了……”他掰開高準的大腿,同時解開皮帶:“我一直想這麽幹!”
他生硬地擠進去,往裏,再往裏,一直到力所能及的最深處,他感到燙,燙得他不受控制地挺腰,陰莖像是化了,整個胯下濕淋淋的,從沒有過的、滅頂般的快感,像是一刀劈頭砍下,甚至不給他咂摸的時間,車身随着他莽撞的擺動劇烈搖晃了幾下,停住了。
高潮狂風驟雨般卷過,他失了神地趴在高準身上,一場只有幾分鐘的性事,餘韻卻太過尖銳,好像從頭到腳全麻痹了,如果不是身下的肉體在不停抖動,方熾甚至不舍得擡頭,去看一眼那狼藉的、淚水縱橫的臉——而他的手,還殘忍地在高準嘴上捂着。
他吸了一口涼氣,理智、道德、判斷力這時才回來,好像剛才野獸一樣聳動的不是他,他怔怔地抽離身體,低頭往握着陰莖的手上一看,紅殷殷的,是血,他吓得整個人彈起來,腦袋撞上了車頂棚:“對不起!對不起!”他呢喃着提起褲子,帶血的手顫抖着拉開車門,他知道不可以逃,可這個念頭只是微微一閃,就消失了。
“砰”地甩上車門,他向着漆黑的長夜跑去,留在身後的是他見不得人的罪,和一顆被他搗碎了、剖爛了的心。
回到家,方熾難得泡了浴缸,整個身體沉進去,看着幹涸的血跡慢慢脫落融化,當熱水無波地漫過口鼻,那一剎那,他恨不得溺死自己。
他是睜着眼到天亮的,一夜他都沒想明白,這件事怎麽會發生,想到高準,想到他被掐得通紅的口鼻,想到他眼睛上蒙的淚水……他給了自己一耳光,那麽狠,扇得臉頰紫紅耳蝸轟鳴,他在浴缸裏痛苦地蜷縮,直到熱水變得冰涼,才哆嗦着爬出來。
大白天他窩在床上,一遍遍回想車上的細節,是一步步的,他被香餌吸引着堕入情欲的陷阱,這時他才驚覺,他甚至說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插入,那絕頂的快感,那些血,和他帶給高準的痛苦相比,渺小得簡直不值一提——他真的沒臉再面對他。
下午三點二十五分,他給學生時代的師兄打電話,對方正在打高爾夫球,為了迎合周日輕松的氣氛,方熾假裝輕快地說:“哥,和嫂子一起呢?”短暫的寒暄後,他進入主題:“我記得你在CBD有一間治療室?”
那邊說是有,剛閑置下來,方熾立刻問:“能不能借我用一段時間,按市價給你租金。”
那邊哈哈笑,慷慨地說師兄弟之間談什麽錢,方熾挂了電話,很快收到對方的微信,是他秘書的手機號,方熾也給自己的秘書打電話,接通了,他說:“李秘書,通知所有病人,除了高準,明天開始改變治療地點,地址我稍後發給你。”
電話剛放下,鈴聲就響,他随便看一眼屏幕,怔住了,來電顯示是那個名字,時間是11月27日15點33分,這輩子他可能都不會忘記這個時間了,摁下免提,那邊啞啞地說:“喂,是我……我在醫院,我只想跟你說……我沒事,下周的治療我會……”
好像有護士一類的人在旁邊說話:“哎23床,誰讓你打電話的,剛醒過來要保持安靜。”
猛地掐住下巴,方熾強忍着才能不出聲,他哭了,眼淚在每一條指縫裏積聚,高準似乎捂住了話筒,小聲說:“我得挂了,你能不能……跟我說句話?”
方熾覺得自己大概是這世上最龌龊的膽小鬼,他決然地按下了紅鍵,随後,淚水打濕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