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是不是記錯了?”楚非年問道, “或者是你們祖先認錯了人?”
按照閻君的說法,當年她可是都差點栽在了華家人的手裏,哪裏還有能耐去幫姜家。
更主要的是, 不管是姜老爺子說的,還是閻君上次說的事情, 楚非年都沒有一點印象。
姜老爺子沒說話,只是帶着楚非年去了姜家的祠堂。
在姜家的祠堂裏, 楚非年看見了挂在最上方的那副畫像。
畫像上的楚非年就坐在一棵枯樹底下, 面前擺着一張桌子, 她正一手支着頭打瞌睡,而桌子旁邊一個不大的少年盤腿坐在地上,倚靠着桌子腿, 嘴裏還咬着半個饅頭,似乎正在看着作畫的人,眼裏帶着笑。
畫像經歷了太過長久的歲月,紙張早就已經開始發黃,但姜家每一代人都将畫像精心保存着, 後面還特意讓人處理過。
楚非年看着神色有些恍惚, “這什麽時候畫的?”
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這場景她倒是想的起來。
有那麽一段時間, 她就這麽到處走, 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停下來, 随便找個地方一坐就開始義診。
一開始她的醫術算不上高明,遇到那些常見的病症尚且應付得來, 再難一點的就也束手無策。
好在,她路上碰到過許多的人,其中也有不少精通醫術的, 有些人見她這樣義診,就樂意将自己所知道的教給她,時間長了,遇到這樣的人多了,楚非年的醫術也就越來越精湛。
她走過的地方太多,送出去的藥草全都是自己途徑山上時采的,但只有在路過一個小村口的時候,村頭的老木匠特意給她搬來了這麽一張桌子,讓她可以坐着。
村子裏人不多,但是離村子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鎮子,再遠一點是一條商道,經常有人來往,她在這裏就停留了很久。
甚至于,靠坐在她桌腿邊上的少年,楚非年都還有印象。
少年是孤兒,在村子裏吃着百家飯長大的,大概是在少年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再加上他對醫術也有興趣,楚非年在那段時間裏教了他許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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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就是我們的祖先。”姜老爺子指着那少年道。
楚非年恍然,緊接着看見姜老爺子讓姜越把畫像底下放着的那個木盒子拿了過來。
木盒子也有一些年歲了,巴掌大小,雖然上面的花紋并不怎麽精細,很像是一個人随手雕刻出來的作品,但也是一個老物件兒了。
“就是靠着這個,我們姜家當初才躲過了一劫。”姜老爺子道。
楚非年伸手将木盒子打開,看見裏面放着一團黑色的東西,隐約能夠看出一點金色來。
姜老爺子嘆了口氣,道:“都是因為華家,這金線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原本是一小團赤金色的細線,柔軟,卻又不失韌勁,這是楚非年的東西,她留給了村子裏的那個少年,沒想到後來還給姜家擋了一劫,也是從那之後,變成了這焦黑的樣子。
楚非年伸手碰了一下,那一團黑色的細線就化作了粉末,只剩下一點點零碎的金色混雜在其中。
她動作一僵,擡眼朝姜老爺子看去。
還沒等楚非年開口,姜老爺子就道:“這東西本來就是你留下的,替姜家擋了一劫之後就已經毀了,放到現在,也只是我們姜家強留下的。”
“抱歉。”楚非年還是表示了一下歉意,既然是她已經送出去了的東西,那就已經不是她的了。
頓了一下,她道:“等我找回了身體,再賠你一根。”
她袖袍上的金線就是這個東西。
這東西也是別人送的,那段時間楚非年跟着一位從宮裏出來的老大夫學了懸絲診脈,那老大夫本來沒想教她,是楚非年自己聽說有這個方法,求着老大夫學了。
這金線就是用來幹這個的。
楚非年也就是一時的興趣,學了之後發現容易誤診,再加上不方便,她跑去義診的地方,都是一些普通人,大大方方往她面前一坐,将手一擱,要把脈直接伸手過去就是。
金線派不上用場,後來一位在她這裏看過病的繡娘替她在一邊袖袍上繡了祥雲紋,還留下了一段,楚非年就順手送給了那個少年,也就是現在姜家的老祖宗。
姜老爺子道:“當年老祖宗在你手裏學到了不少東西,還得了你贈與的那些醫書手劄,我們姜家才能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楚非年也沒有想過當年那個少年後來會有那麽大的出息,好歹也是曾經用心教過的,此刻心裏也浮現了一絲類似于欣慰和自豪的情緒上來。
楚非年将木盒還給了姜老爺子,道:“我要去華家一趟,勞煩給我指個路。”
“我陪你去吧。”姜越在此刻出聲道。
等楚非年聞言看過去的時候,正對上姜越的目光,他道:“我曾去過一次華家,正好最近有些事情也要上華家探探,正愁要找什麽身份上去。”
他說完笑了一下。
“也行。”楚非年點頭應下。
說定了這件事情之後也沒有再耽擱,當天下午楚非年就坐上了一輛越野車,開車的人是姜越。
車子從姜家老宅離開,一路往某片山裏開去。
華家确實并不是真的避世,至少,一條寬敞大路直接通向山裏去,車子行駛在上面都十分平坦順暢,只要有輛車,進進出出十分方便。
“雖然我們當初拒絕了華家的合作,但華家這些年并沒有死心,外界好幾個企業雖然姓的不是華,但實際上掌控這些企業的人就是華家人。”姜越道。
楚非年對這些不熟悉,只是大概的聽一聽,只是突然想到姜越這次去華家的目的,就問了一句:“那你進山是為了什麽?”
“前段時間某地查了一起人口拐賣案,當時有兩個主要人物在逃,後來發現那兩個并不是人,姜平就在追查這個事情,查到最後發現和華家有關,再加上這之前也有幾次兇殺案和華家有關,我這次就是為了查一查華家。”
楚非年聽着姜越的話,沒有吭聲,她知道姜越說的就是尤甜甜和廖珏,難怪姜平突然出現,還好心幫忙,原來這也是他的任務。
一路上,姜越和她說了不少姜家的事情。
楚非年零零散散的聽着,總結在一起就是華家人厚顏無恥,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
車子開了三個多小時,前面的路并沒有越來越窄,反倒更加的寬敞。
一直開到一處類似于廣場一樣的空地時才停了下來。
“這麽多車,看來最近來華家的人不少。”姜越停好車,看了看四周道。
楚非年看了看那些車的車牌,發現來自各地的都有。
她收回視線,看向那邊的莊園。
華家在這深山裏建了一座大莊園,再加上前面這一大片露天停車場似的廣場,放出去說是某個度假農家樂都有人信。
楚非年和姜越的到來并沒有驚動華家人,或者說,華家人肯定知道了他們來了,但并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他們在往大莊園那邊走的時候,碰見了兩個熟人。
“老楊?”楚非年看着和幾個人站在前面說話的楊大師,微微挑眉。
其實不只是楊大師,還有之前在何家見過的杜大師也在,楊大師身邊還站着一個大和尚,大和尚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幾人在楚非年出聲的時候就看了過來,一眼看見楚非年和姜越兩個,楊大師臉上露出驚詫,脫口而出問了一句:“華家還給你發了帖子?”
“什麽帖子?”這話是姜越問道。
他跟了隸大師有過合作,實際上在場的這幾個大師他都或多或少合作過,只是跟了隸大師接觸更多,問着這句話的時候就看向了了隸大師。
了隸大師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道:“前段時間我們都收到了來自華家的邀請,說是有要事相商……”
幾乎是國內能夠查到一點名號的大師都被華家給邀請了過來,雖然華家并沒有細說到底是什麽事,但有跟華家接觸稍微多點的人偷偷打聽了。
“很可能是跟國運有關。”楊大師道。
說完他又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但我們幾個覺得這是華家布下的陷阱,算算華家這些年幹下的那些事情,如果真的有什麽影響到了國運,那肯定也跟華家脫不了幹系。”
指不定華家有什麽大陰謀,故意把他們聚集在一起好一鍋端。
現在大部分收到帖子的都已經到了,據楊大師估算,佛門的道家的,還有野路子的,這一次來華家的至少也有二三十個。
這還是保守估計。
“你們沒有收到帖子,怎麽也過來了?”楊大師說完之後又問道,視線若有似無的往楚非年這邊看,顯然他這句話主要問的還是楚非年。
楚非年看出他的心思,也沒有瞞着他,道:“我來找華家算賬。”
如果真是華家人帶走了她的身體,那這筆要算的賬可就大了。
楊大師幾人對視了一眼,還想問問楚非年要跟華家算什麽賬,但楚非年已經岔開了話題,朝楊大師問起了小柯的事情。
提起小柯,楊大師點了點頭,“裴先生和曹家送來了那孩子的屍骨,我已經送他去投胎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又有車子從外面開了進來,不過,這車子裏坐着的人是華家自己的人。
楚非年聽見動靜轉頭看過去,一眼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車上下來。
而耳邊還是楊大師在和姜越說話的聲音,“聽說這一次華家還把外面一些旁系給喊了回來,裏面也有幾張咱們以前見過的臉,那時候可想不到他們是華家人,等你們看見了可別覺得太吃驚。”
“他也是華家人?”楚非年看着站在車邊和人說話的青年,明明前幾天晚上還在衡鼎山下見過,對方告訴她自己要去個地方,歸期不定,可現在,她就又見到了。
雖然臉還是那張臉,可從前淩亂散在額前的劉海都捋了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眉眼間有了楚非年只在戲中見過的淩厲感,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唐導的片場,看見了戲裏那個殺伐果斷的劍客。
可他身上整齊嚴謹的西裝又讓楚非年瞬間出戲。
劍客可不穿西裝。
楊大師等人是知道郁星河的,也見過,畢竟是跟楚非年關系最近的人,他們暗地裏也沒少打聽。
實際上在這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郁星河了,見是見過,卻沒說上幾句話,此刻看見楚非年,又看看郁星河,楊大師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
“也算是華家人,不過聽說他是随母姓的。”楊大師壓低聲音道。
和郁星河一起從車上下來的是華家一對兄妹,看起來年紀和他差不多大,下車之後他背對着楚非年那邊正在和對方說話,華舜視線落在他身後,挑眉笑了起來,“看來星河你是真的火,該不會這次到場的客人都認得你這張臉吧?”
華舜說着這番話的時候,站在他身側的親妹妹華思迫不及待的點頭,“哥,星河哥真的很火的,我好多朋友也喜歡他,聽說我能見到星河哥的時候,還讓我幫忙帶簽名呢。”
從下車到現在,她的視線一直落在郁星河臉上,目光裏的炙熱絲毫不加以掩飾。
郁星河沒出聲,只是回身往華舜看着的那邊看去,這一眼,就讓他愣住了,緊接着想也沒想就大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诶?星河哥!”華思喊了他一聲,也跟着追了上去。
楚非年在郁星河往這邊走的時候就幹脆轉身面對着他那邊,中間的距離其實并不遠,郁星河幾乎是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她的面前站定,低頭看着她,眼也不眨。
“你怎麽也來了?”郁星河喉結滾動了一下,身側的手蜷緊,氣息不穩。
華思也跟着跑了過來,她還穿着高跟鞋的,喘着氣,停下來時下意識伸手去抓郁星河的手臂。
可她抓了個空,郁星河側身躲開了。
“星河哥!”華思輕呼一聲,人往前栽,還是跟上來的華舜及時伸手拉了她一把。
楚非年往那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朝郁星河道:“過來有些事。”
她思索着要不要告訴郁星河自己是來找華家人要身體的。
畢竟在這之前,她也沒想到郁星河跟華家竟然有關系。
一個姓郁,一個姓華,怎麽也想不到一起去。
郁星河朝姜越那邊看了一眼,伸手去拉楚非年的手。
楚非年沒躲,被他拉着往大莊園那邊走,一邊走,郁星河問道:“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看着楚非年沒拉走,姜越也沒有跟上去,他跟着楊大師等人一起走了,留下華舜和華思兄妹倆站在原地,華思扶着華舜,看着走遠的郁星河,下意識想要追上去,被華舜伸手拉住了。
“哥,你拉着我幹什麽?”華思回頭,不解的看着他。
華舜道:“這個時候就別湊上去了,星河明顯是不想讓人再去打擾他。”
華思不甘的跺了跺腳,哼了一聲,“那女人到底是誰啊?也是明星嗎?老爺子可不會讓星河哥跟一個明星在一起。”
“何止呢。”華舜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老爺子這明顯是想在咱們旁系裏挑一個孫媳婦兒,思思,你聽話點,別人就争不過你。”
“哥,這還用你說嗎?”華思想着想着,又高興了起來。
等到了大莊園的門口,楚非年才發現想要進去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看見光是有人從裏面出來,都要出示帖子。
不過,郁星河似乎并不需要這些。
楚非年回頭看了一眼,道:“我也不知道要待多久。”
反正在找到身體之前她肯定是不會離開的。
郁星河帶着她去了一棟單獨的房子,小二層,裝修簡潔舒适,院子裏還有一個小的游泳池,游泳池旁邊放着一把躺椅。
“這是我住的地方,這段時間你可以在這裏休息。”郁星河道,“餓不餓?想吃什麽?我讓人去做,這裏的廚師手藝還不錯。”
楚非年在沙發上坐下,搖頭。
她不會餓,頂多是偶爾嘴饞而已。
不過,在這樣的時候,相比起要不要吃東西這件事情,她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你和華家是什麽關系?”
先不說她自己的目的,還有姜越這一趟的目的,華家肯定是沒法繼續風平浪靜下去的,而在這之前,楚非年就想知道郁星河跟華家到底是什麽關系。
郁星河伸手脫下外套,伸手抓着領帶扯了扯,唇角抿了一下,沒什麽情緒的道:“我爸是華家老家主最小的兒子,我跟着我媽姓的。”
他這麽一說,楚非年也就明白了。
華老爺子是郁星河他親爺爺啊。
這關系好像很親近才對,但是看郁星河在提及這個事情的反應,他和華老爺子,或者說整個華家的關系都未必親近。
像是看出了楚非年在想什麽,郁星河頓了一下,自己說了起來,“我爸跟我媽是偷偷結婚的,我爺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後來我爸媽意外去世,我一個人長大,這是我第二次來這個地方。”
郁星河第一次來這裏,是被華家人強行帶來的,華老爺子想把他這個小孫子認回華家,還要把他的名字寫上族譜。
“他以為我不知道,還騙我是找了我很多年才找到我的,可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他,那次他想把我爸帶走,逼我爸抛下我和我媽。”郁星河扯了扯唇角,神情只有嘲諷。
雖然他爸沒有讓華老爺子如意,但那時候的場景還是在郁星河的記憶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華老爺子那張臉。
第一次被強行帶回華家,送到華老爺子面前的時候,郁星河就認出來了。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突然想把我認回華家,反正我不樂意。”所以那一次認祖歸宗失敗,郁星河離開了這裏。
這幾年裏,華老爺子每年逢年過節都會讓人聯系他,想讓他回華家,郁星河也始終沒有回來過,直到這一次。
楚非年聽他說完,略微一思索,問道:“你第一次回到華家的時候,已經進娛樂圈了?”
“嗯。”郁星河點頭,看着她,“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讓我回華家?”
“不知道。”楚非年搖頭。
雖然有所猜測,但猜測沒有落實的時候,她覺得還是先不要告訴郁星河的好。
郁星河見她搖頭也就沒有再追問。
華老爺子似乎是真的很想認回郁星河這個小孫子,當初郁星河的爸爸是華老爺子最小的兒子,算是老來得子,也是從小就寵着的,只可惜,他前面幾個兒子和女兒都很聽話。
反倒是這個最疼愛的小兒子一心要做違抗他的事情。
而郁星河,跟他爸一樣,在華家主家這一輩裏,他也是年紀最小的那個,算是華老爺子最小的孫子。
從他回到華家,華老爺子不但讓他自己選了地方住,就連郁星河想要一個人住着這棟二層小樓,不讓其他人進來,華老爺子也都依了他。
對他唯一的要求,大概就是讓他每天晚飯的時候必須去華老爺子那邊一起吃。
天色一黑,郁星河今天不想去,可華老爺子那邊已經派了人過來。
華舜和華思兄妹倆在外面摁了門鈴。
“星河,該去吃飯了。”華舜摁住了華思,沒讓她出聲,“別讓老爺子等久了。”
郁星河連門都沒開,“不去。”
華舜并沒有多勸他,嘆了口氣就拉着華思走了。
楚非年就在院子裏的游泳池邊上躺着,問道:“你不去晚上吃什麽?”
郁星河已經換上了常服,現在天氣轉涼,尤其是山裏氣溫更低,他還穿了一件薄款的長風衣,往躺椅旁邊一蹲,湊臉過去看她,“想不想去外面走走?”
華家這次請了這麽多人來,這些客人都被安排在了一個地方,那裏布置的就像是酒店,所有人吃飯可以讓人送到房間裏去,也可以去大廳那裏吃。
類似于酒店自助一樣。
楚非年側身,一手支着下巴看他,“去吃飯。”
正好是飯點,大廳裏十分亮堂,中餐西餐日料泰式料理還有各種小吃……應有盡有。
楊大師往沙發上一躺,摸了摸肚子,形象全無,“真不想走了。”
在這裏吃得好住得好,什麽也不用幹,真的适合鹹魚生活。
了隸大師坐在他旁邊,念了句佛號,道:“楊大師,你再這樣下去,道心要不穩固了。”
楊大師笑了笑,正好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楚非年和郁星河,他立刻站起來朝楚非年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