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宋臻從看到宋善的表演, 就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
十年前,宋善偷他做好的人物小傳,模仿他的表演片段, 成功地拿到了原本應該屬于宋臻的角色。
他很聰明,模仿能力也很強, 如果有原版的話, 的确是很出色的複制品。
只可惜, 再優秀的複制品, 終究只是複制品而已。
宋臻一直認為,優秀的演員,絕不是呆板地按照劇本演, 而是進行再創作。
他從接到這個劇本,也找了不少資料,是《觀弈》這本背後的故事,以及棋士的各種資料,而且《觀弈》雖然用的經歷是作者本人的,但寫出來的卻是古代的故事, 他還找了當時的時代背景資料。
有了這些, 他才着手做人物小傳。
因此,他才能瞬間理解武飛航的意思。
他很清楚,《觀弈》中師弟的角色并不是林導摯友的化身,或許有相似的地方, 但真正演出來, 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也正因為如此, 他并不害怕宋善他們先演。
正品和贗品,只有擺在一起才更容易讓人分辨。
現場的工作人員将罰跪的場景布置好。
宋臻慢慢地跪了下去,然後閉着眼睛等開始。
林錦炎還沉浸在對摯友的懷念中, 有些心不在焉。
但武飛航卻突然“咦”了一聲。
林錦炎:“武老,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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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飛航示意他看宋臻:“你看他的姿勢。”
林錦炎順着武飛航的提示看去,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可是看了一會,這才咂摸出味道來。
“好優雅的正坐。”
正坐又叫跽坐,臀部放于腳踝之上,身體挺直,看起來高雅又端莊。
但是這種坐姿很辛苦,很多人坐一會就腿麻了。
可是宋臻卻一直這樣坐着,表情淡然,仿佛非常習慣這樣的姿勢。
林錦炎想起《觀弈》開篇,師兄弟二人學棋的第一課就是學正坐。
師父說,棋被稱作君子之藝,德行是非常重要的,要對對手保持尊重,其中之一就是坐姿。
師兄弟二人光學坐就學了三個月,這種坐姿已經深入了骨髓,成為了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宋臻靜靜地坐在那裏。
林錦炎差點以為,這是故事裏的師弟走了出來。
但他很快搖搖頭,把這個念頭丢開。
見所有工種都準備就緒,他叫了一聲“a”。
試鏡正式開始。
古煜林此時已經放松下來,靠在椅子上玩手機。
宋善卻不像他輕松,而是緊緊地盯着宋臻。
旁人或許會将宋臻那句話當成單純的放狠話,可宋善卻不能,他太了解宋臻了,知道他從不做放狠話這種無聊的事情,他這樣說,肯定是有對策的。
在衆人的注視下,宋臻睜開眼睛。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就像忽然有了神采,往左右都滴溜溜地轉了一圈,随後才小聲喊:“師兄,師兄……”
跪在另一邊的霍文謙露出無奈的笑:“別鬧,一會師父知道了,當心又得加罰。”
宋臻側過臉,狡黠地說道:“我剛偷看了,師父好像走了……”
這都和他們之前的表演沒有區別。
宋善看得出來,宋臻的表演和自己相比,也沒有太大區別。
他這才稍微放輕松一點。
古煜林見狀,小聲道:“我都說了,沒問題的,別擔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場中的景象就變了。
此時的劇情正好來到師兄弟罰跪無事,師弟撺掇師兄跟他下盲棋。
所謂盲棋,是指棋手不看棋盤,直接說出自己每步棋的下法。
這種下法難度極高,需要棋手對各種下法爛熟于心,同時還有良好的記憶力。
不過師兄弟二人不被師父允許對弈,平時想要下棋,都是這樣偷偷摸摸下盲棋的。
《觀弈》中最精彩的幾場戲也是出在兩人下盲棋之間。
這場戲中,師弟想要使壞,于是在下棋的過程中,故意逗師兄說話,打亂他的思維,沒想到最後反而讓自己忘了棋子的位置,只能無奈認輸。
之前宋善和古煜林表演的時候,這一段就非常精彩。
宋善把師弟那古靈精怪的模樣表現地非常完美,和師兄你來我往,非常吸引人。
可是在宋臻表演的時候,就讓人看出差別來了。
和宋善睜着眼睛一直看師兄不同,宋臻是閉着眼睛的,而且他在兩人下的過程中,右手一直在身側模拟下棋的姿勢。
他的聲音輕松又搞怪,但看他的動作,卻又不是這樣。
“這……”
林錦炎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
倒是一旁的武飛航笑了笑:“這才像是個棋士。”
宋善的表演,是與師兄逗趣的師弟。
而宋臻的表演,是一個一心想要贏師兄的棋士。
這些小細節,是不會出現在劇本上的。
但也就是這樣的小細節,添上之後,人物的質感就出來了。
也正是這些小細節的疊加,讓觀衆相信這個人物,才會跟着他一起進入故事裏。
林錦炎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場戲演完,他并沒有立即點評,而是催促工作人員迅速收拾,進入下一場。
古煜林他們站在另一側,并沒有看到宋臻右手的動作。
只不過看到林導表情變化,心也不禁提了起來。
宋善雙手交握在一起,關節都因為過于用力而有些泛白。
第二場的場景很快就布置好了。
這一場是師兄弟決裂的戲。
彼時師弟因得到貴人賞識,要去京城參加棋藝大賽,他想邀師兄一同去,誰知被師兄拒絕了。
師兄追求的是棋道,不願與師弟同路。
兩人因為對未來的追求不同,而産生了争執,最終決定在棋盤上一決勝負。
他們并沒有選擇在棋盤上對戰,而是選擇了他們最熟悉的盲棋。
這一次,沒有了其中的逗趣玩笑,兩人都十分認真。
可惜師弟最後還是輸了,最後黯然離開。
這一場兩人是背對背坐着,臺詞也只有圍棋的下法和用語。
要在這裏面體現出師兄弟對彼此的那種不舍,以及對自己理想的執拗,是非常困難的。
只能靠話中的情緒,以及兩人的默契。
宋善和古煜林這段演得中規中矩。
林錦炎總覺得差了點味道,在看到上一場宋臻加上的小細節後,他就對他有了更高的期望,希望他能演出自己心目中的那場戲。
宋臻和霍文謙分別坐下。
林錦炎迫不及待地叫了開始。
機器再次開始轉動。
宋臻脊背挺直,緩緩地說道:“師兄,這麽多年我與你對弈,一直勝少輸多,可我不甘心,我總想贏你一次。”
他說完,身後傳來霍文謙低沉的聲音:“你贏不了我。”
宋臻目視前方,嘴角提起了一點點,很快又放下去:“師兄,請吧。”
随着兩人開始下棋,一開始兩人都是不假思索,臺詞一句疊一句,可是到了後面,宋臻的回應越來越慢,他的額頭上也沁出了汗水。
反觀另一邊的霍文謙,卻依然從容。
而且更重要的是,宋臻這一次并沒有像上場戲那樣,用手指比劃棋盤上的姿勢。
他至始至終都正襟危坐,就像是真的坐在霍文謙對面,和他對弈一般。
林錦炎不由得感嘆一聲:“這才是真正用腦子演戲的演員。”
他現在才知道,宋臻上一場那個動作,不僅僅是為了增加人物質感,還是在為這一場做鋪墊。
上一場盲棋,他是和師兄在下,他追求勝利,卻也不乏孩子氣的舉動。
可這一場,他不再将他視為師兄,而是對手,所以他也給予了對方,對手般的尊敬。
這樣一個細節,貫穿兩場戲,卻恰到好處地體現了人物的轉變。
連他也不得不贊一聲。
武飛航笑了笑,沒有再多說。
他知道,這兩段試鏡表演高下立判,林錦炎心中應該已經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