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美食荒漠2
沒有人會喜歡在自己吃飯吃得正香的時候, 聽見別人說“臭”這個字。
……就算是吸血鬼也一樣。
歲芒手裏拿着自己精心打磨出來的一雙木筷子,遠遠看着站在門口的該隐,想來有點委屈地扁了扁嘴。
“你不喜歡大蒜, 不吃就是了。”歲芒低頭看看自己的蘸碟, 又擡眼看他,“幹嘛要說人家臭呢。”
該隐:“………………”
該隐:“?”
這或許是該隐從誕生以來, 至今為止的無數個日夜裏,最疑惑的一天。
他活了上萬年。
哪怕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沉睡,他仍然可以稱得上是全世界見聞最廣博的生命之一。
他學過惡魔最繁雜的血祭儀式, 見過巫師最陰狠歹毒的魔藥,也跟人類打了幾千年的交道。
無數人類只受到他的力量中極小一部分的福澤,就得以永生。
曾經他以為他見識過這世界上最誇張、最詭秘的一切。
……直到他看見有個血族, 在陰森昏暗的幽靈古堡裏面, 點着蠟燭,用他煉制魔藥的竈臺煮魚片吃。
碗裏可能還加了致死量的大蒜。
該隐:“……”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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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算了。”歲芒又想了想, 決定不和他計較這件事情。
大蒜或許真的有臭味, 畢竟人類吃完火鍋都要來兩顆薄荷糖清新一下口氣。
有臭味也沒什麽, 榴蓮臭豆腐螺蛳粉都臭名昭著,可這完全不影響人家味道好嘛。
歲芒想清楚這件事後, 便把自己的高背椅往旁邊搬了搬, 友好地邀請該隐:“要一起來嘗嘗味道嗎?我看您住在這裏都快一星期了,也沒吃過東西呢。”
該隐:“……”
原來她不是傻子嗎?
之前每次給她注射魔藥她都反應遲鈍, 因為魔藥陷入沉眠也不知道——這對于血族來說可就相當于是死過一次了。
……哦,對了。那天她醒來,還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竟然直呼他的名字?
而他因為要忙一些事情臨時離開, 完全沒有多餘的時間和她計較這些。
該隐像個傻子一樣在門口站了二十秒。
然後, 反應遲鈍地想起剛剛的話題, 下意識開口回應:“……我不需要進食。”
“你不能吃東西嗎?”歲芒同情地看着他,“是受到了什麽詛咒嗎?”
好像在人類的傳說當中,該隐就有被他的弟弟詛咒。
該隐嗤笑:“詛咒?”
他這回總算從巨大的震驚中反應過來,恢複了自己以前的狀态。
今天他沒穿白大褂,而是換了件長款的深色禮服外套,衣服敞着領口立着,看着随性,又分明格外的優雅貴氣。
外套裏面是白襯衫,裹着深色的馬甲,挂着懷表的金色表鏈。
該隐扯下手套,漫不經心地瞥向歲芒:“你既然知道我的名諱,又怎麽會無知到……認為有人能詛咒我?”
他說着扯起嘴角,一副自己講出來都覺得很可笑的模樣。
——多少找回一點,作為真正的血族始祖該有的氣勢。
跟一分鐘前傻乎乎站在門口的他判若兩鬼。
“那你怎麽不吃東西呀?”歲芒誠懇地問了一句,筷子也沒停下來,去鍋裏涮了最後一片魚肉,“……啊,算了。沒事了。”
該隐:“?”
“吃完了。”魚片涮了兩秒就被撈出來,歲芒動作娴熟地沾了她的蒜泥蘸碟,夾起沾着紅色辣椒末的白嫩魚片,“這是最後一片。”
該隐:“……”
歲芒轉過身去,嬌小的身軀被華麗高背座椅的椅背徹底擋住,悄咪咪吃完了這最後一筷子魚片。
……然後不滿足地舔了舔嘴巴。
這個地方真的是鳥不拉屎,雖然她自力更生找來了這麽多食材,臨時做了頓涮魚片,可比起真正的火鍋還差得遠呢。
歲芒其實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她的腦袋裏好像有很多新奇的菜式,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
她沒有自己學習廚藝、甚至沒有自己做飯的記憶。
但她就是知道要怎麽做。
歲芒起身把自己做飯用的那些東西都收拾清洗幹淨,同時轉頭看了眼該隐:“今天你要炖魔藥嗎?”
……炖?
該隐:“……不用。”
歲芒點點頭,把火熄了,東西全部恢複原狀。
她做事情十分利索,很快就把自己弄出來的東西全收拾好,用過的鍋碗瓢盆都洗幹淨,最後拿着城堡裏不知道哪兒找來的高級手帕,慢吞吞地擦着手。
該隐看了一會兒,忽然察覺到什麽似的,開口問道:“這座城堡不是你的?”
歲芒動作頓住。
“一夜之間弄出來這麽些東西……”該隐審視地看着她,“在這之前,這個城堡裏并沒有類似的痕跡。”
歲芒本來還做錯事一般低下頭,聽見他後面的話,忽然反應過來,擡頭挺胸理直氣壯道:“我也沒有說它是我的呀。”
該隐:“……”
他向前走了幾步,正要開口,忽然間腳步一頓。
歲芒疑惑地看着他,只見該隐轉身看向側後方,忽然笑了:“看來,現在回來的,才是這座城堡的主人。”
歲芒:“啊……”
該隐看的方向估計是城堡大門口。
卡斯特先生怎麽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呀!
歲芒算了下該隐在原著當中的戰鬥力,估計現在和卡斯特正面對上,兩方都撈不到什麽好處。
按理說,卡斯特在這個時間點,應該還在主城裏,跟女主吹牛呢。
現在突然回來,大概率是因為感知到了她的“蘇醒”。
畢竟她是被卡斯特“制造”出來的新生血族,而且按照這個世界裏的排序方式,她可是貨真價實的第四代。
在第三代以後,血族的發展已經建立了一套內部的規則,基本上每一個血族只有一次發展下線的機會,發展目标和血族自己都要經過嚴格的審查。
也是從那時候起,血族發展下線的過程被稱作“初擁”。
既是初次,也是最後一次。
“初擁”對于人類來說,并不是什麽安全的行為。在成為血族之前,要先被血族吸食60%以上的血液。
在這個過程中,血族雖然也會犧牲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制造出新的“血液”,輸入人類體內,但大家都是第一次,吸食和注入的分量其實很難掌控。
更何況并不是所有人類,都能接受血族制造出來的血液。
有很多人在吸食的過程中就死掉了。
越是小輩的血族,本身的力量和血液就越接近人類。所以十幾代以後的血族進行“初擁”會更加安全,發展出來的新的血族也會力量更加微弱。
像卡斯特先生這樣的三代血族,進行“初擁”的重要程度和危險程度都極高,在整個血族內部都稱得上是一件大事。
他原本就算醉着,也根本沒想過歲芒真的能活下來。
現在歲芒不光醒了,還在他的廚房裏煮了一頓火鍋……作為歲芒的上家,卡斯特先生肯定多少感應到了,急着回來看一看她。
歲芒連忙走到該隐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該隐:“?”
“卡斯特先生可是真正的第三代。”歲芒匆忙道,“你冷靜一點,能和平溝通的事情盡量不要動手哦。”
該隐把胳膊擡起一點,想将她甩開。
但他垂眼看見小姑娘的發頂,往下是柔順的劉海和卷翹的睫毛……手裏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歲芒順勢幫他整理了一下袖子,絮絮叨叨地:“待會兒我就說你是我的朋友,也剛蘇醒沒多久,不記得自己是第幾代了……他的城堡這麽大,我們倆随便挑個房間住着,他也不會說什麽的。”
該隐:“……”
她或許不知道,現在的該隐就像是一個第一天去上學的孩子,而她像個老母親,不放心地叮囑個不停。
歲芒整理完他的袖口,又去檢查他的領口,馬甲的紐扣,看看表鏈有沒有扣好。
該隐是第一次見到卡斯特先生,希望可以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這樣到了劇情後期,就算男主想來殺該隐,卡斯特先生也可以幫着點忙。
歲芒把他的馬甲下擺拉直,滿意地在他小腹上拍拍:“好啦,我們該隐是個非常體面的紳士啦。”
語氣真的非常老母親。
該隐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
在他的記憶中,還沒誰跟他有過這麽親密的接觸。奇怪的是,這小姑娘膽大包天把手伸到他的領口來,他竟然一點兒都不覺得惱怒。甚至還有點——
該隐的目光停留在歲芒收回去的手指上。
……不舍。
那只手指垂落了兩秒,忽然又擡起,轉而握住了他的手。
該隐手指微僵,視線又移到她的臉上。
歲芒笑道:“好啦,你跟我表現的感情好一點,卡斯特先生不會為難你的,他是個和善的好吸血鬼。”
該隐忽然覺得這位“卡斯特先生”比較适合今天開始一場永不蘇醒的沉眠。
他感應到對方正在靠近,興致不高地問了句:“你怎麽知道?”
“因為如果不是他,‘我’就已經死了呀。”歲芒想了想道。
雖然卡斯特先生做的事情,其實也算是在加速一個人類女孩的死亡。
但這外面冰天雪地,沒有他小女孩也是早晚都會死去的。
卡斯特先生如果不是心存一絲善念,根本不會在吸血時犧牲自己的力量,再給她制造血液。
更不會在這之後,又親自把她背會家裏來,甚至放進他自己沉眠的棺木裏。
對于一只在黑暗中活了幾千年,不是很有是非觀念的吸血鬼來說,這種程度完全稱得上是個“好鬼”了。
該隐微微抿唇,沒有再說話。
……
靈感向來非常強烈的卡斯特先生,在前往城堡二樓時,忽然有一種極大的危險籠罩在自己頭頂的感覺。
他急着去見自己“一時糊塗”“犯下的錯”,沒太在意這種乍現的危機感。
好在當他靠近廚房時,這危機感已經一閃而逝了。
卡斯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看見廚房門口出現一道白影。
向來生活在黑暗中的卡斯特還是吓了一跳,差點兒驚叫出聲。他穩住心神,定睛看過去,才發覺那道白影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白裙,膚色也雪白,棕色的頭發披在身上,腳下還踏着一雙白色的鞋子。
乍看過去真是一片白影……
卡斯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正要裝出一副威嚴的樣子走過去,又發現那小姑娘手裏好像還牽着什麽東西。
緊接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跟着這小姑娘一起走了出來。
卡斯特:“……?”
男人衣着幹淨又體面,跟穿着簡單白裙的女孩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女孩是在他家幹活的仆役——還是最低等的那種。
這可是他“初擁”的人類!
卡斯特心中惱怒,三步并作兩步跨到他們面前,擡頭怒視着該隐:“你是誰?在我的城堡裏面做什麽!”
他說完低下頭去看,這才發現是他家的新成員主動拉着對方的手。
卡斯特更生氣了。
他過去愛玩,從未完成過一次“初擁”。但他聽血族的同胞說過,自己對于親自制造的新成員,會有一種父親的心情。
卡斯特從未想過,自己剛當上父親,就要經歷小女兒被臭男人騙走的憤怒!
“他是我的朋友。”歲芒松開該隐的手,草草帶過關于他的介紹,轉而誠懇地看着面前的三代血族,“卡斯特先生,您好。是您在冰天雪地中拯救了我的生命,謝謝您,我一直在等您回來。”
卡斯特有些手足無措:“啊?哦,哦……我也不是有意為之,你別太放在心上。”
他喝醉酒時“犯下的錯”竟然這麽可愛……也難怪他會“一時糊塗”了……
卡斯特先生定了定心神,又擡眼看着該隐:“這是你什麽朋友?”
歲芒本想把先前和該隐商量好的謊話都說出來,可她實在不擅長撒謊,說了兩句就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下意識去抓該隐的手。
卡斯特問話時理所當然地把歲芒當做跟自己關系很親密的存在,該隐已經有些不快。
他覺得自己沒有轉頭就走,完全是因為力量還未恢複,需要休養生息,加上眼前的三代血族很可能有他需要的情報,不太方便輕易弄死。
……最多再加上一條,身邊這小家夥有點好玩。
小家夥完全沒仔細思考,近乎下意識地抓住他的小拇指和無名指時,他心裏一跳,又沒忍住地勾起了嘴角。
“我是一名旅途中的魔藥醫師。”該隐十分自然地做起了自我介紹,“路過這座城堡,本來想看看是否能和這裏的血族進行一些交易……沒想到遇見了一個沉眠中的小家夥。”
他勾了勾手指,把歲芒的手勾進掌心裏,同時還笑着問卡斯特:“你就這麽把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家夥丢在棺材裏?”
歲芒:“……”
不是,等等。
這跟剛才說好的劇本不一樣!
“魔藥醫師?”卡斯特眯起眼,“這麽說來,是你救了我家的新成員?”
歲芒手指一痛,感覺該隐捏緊了她的手。
她用拇指蹭了蹭該隐的手背,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這動作竟然真的有效。
該隐抿唇,當做沒聽見那句“我家的”,随意應道:“我跟血族合作多年,沒見過你這麽失禮的。”
卡斯特:“……”
如今血族都被要求隐瞞身份,除非特殊情況,決不在外族面前暴露。
中毒、生病、受到詛咒……這些就自然屬于“特殊情況”。
魔藥醫師混跡于人類和人外種族的邊界,擁有能夠治療人類身體的醫術,也有解毒、解咒等等其他能力,血族要是想看醫生,就只能去找魔藥醫師。
真正的魔藥醫師在血族圈子裏非常搶手,被當作尊貴的客人來對待。
血族都自诩紳士,日常追求上流生活,自然不會對客人做出失禮的事情。
卡斯特咬了牙,陰陽怪氣道:“閣下若是真的魔藥醫師,我這裏自然不會怠慢。想做什麽交易,跟我商談就好,何必抓着我家小女孩的手指不放。”
歲芒松開他的手:“是我抓着他的,他和我現在是好朋友。卡斯特先生,我一個人在這麽大的古堡裏,會、會……會有些害怕。”
卡斯特連忙溫柔地看着她:“乖女孩,叫我奧爾就好。”
歲芒乖巧點頭:“好的,奧爾先生。”
該隐:“……”
卡斯特上前摸摸歲芒的腦袋:“你還記得自己原先的名字嗎?”
“記得,我叫歲芒。”
“那你現在就是歲芒·卡斯特了。”卡斯特先生笑着說,“我們姓氏相同,互相稱呼名字會比較方便。”
他本來還在摸歲芒的腦袋,忽然感覺自己的手好像有什麽危險,本能地收了回來。
停頓幾秒,又感覺危險消失了。
卡斯特先生今天心情激動,完全沒在意這些細節,熱情地抱了抱歲芒,跟她來了個貼面禮。
……不知道怎麽回事,貼完又感覺自己的腦殼好像有點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