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童岚是基督教徒, 下葬的這個墓園也是A市唯一的基督墓園。
綠植花卉很多，琉璃色的卵石路蜿蜒幽靜，若不是路邊偶爾有墓碑伫立, 真會讓人覺得這裏是個漂亮的公園。
往外走是個小教堂。
不少歐美教徒都會覺得教堂附近的墓地很神聖——因為靠近主。
所以他們做完禮拜後，便經常會到墓地裏逛一逛，以至于這塊宗教墓園的大多數墓碑前一年四季都放着鮮花。
風一拂過，所有花瓣都在顫動。
簡蔻站得筆直, 以一種非常日常的表情, 看着簡骜将花籃放在童岚墓碑前。
簡骜低着頭對那塊碑石默悼了一會兒。
看他那樣子，大概在心裏和童岚說了幾句話。
隔了一會兒他重新擡起頭，回到他們旁邊，笑了笑。
“蔻蔻這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這邊吧。”說着, 拍了拍女兒的腦袋。
連齊蕾和李铮都沒有被簡蔻帶着來過。
簡蔻點了點頭, 面無表情：“我不想開車，就讓林玖開車送我過來了。”
說着轉移開話題：“爸,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的飛機，今早剛到。”
“那你什麽時候走？”
簡骜失笑：“我剛回來，你就想着趕我走了。”
“對啊。”
簡蔻居然無法無天地承認了。
簡骜又笑了一陣。
他的一舉一動都很慢。
簡蔻以前吐槽她爸像樹懶, 就連笑聲都比別人慢了一倍。
別人是“哈哈哈哈”, 他是“哈——哈——哈——哈——”
他這副樣子居然能演舌燦蓮花、一言不合就開嘴炮搞傳|銷的羅傑隊長, 實在是不可思議。
簡蔻聽着她爸的笑聲，表面穩如老狗, 實際上內心慌得一匹。
她竟然帶着林玖在這個地方和簡骜撞上了！
最關鍵的是帶着林玖！
林玖啊！
過年時她還和特意飛來巴哈馬的老爸保證過，她和林玖只是營業, 沒有別的私情，不然她也不會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但是現在簡蔻不光帶着“玩玩而已”的營業對象來了墓園，還和他住在了一起, 昨天晚上還醬醬釀釀。
她爸一會兒要是說起想回家坐坐怎麽辦？
她要怎麽和她爸說？
爸，我現在沒住在那邊，我和林玖同居了。不過雖然我們同居了，但是我們什麽也沒有發生，是清白的營業關系……
她爸會信嗎？
不，或者說作為任何一個正常人，會信嗎？
簡蔻心裏激動得快掀桌子了，臉上還是一臉厭世。
不管，都怪林玖。
一切都是他的錯。
簡蔻在心裏推卸責任。
不知道她爸是不是聽見了她的心聲，沒再問其它的，等他們都悼念完後，才拍了拍林玖，淡淡的：“孩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簡蔻愣了愣，下意識脫口而出：“爸。”
聲音拖了一拍調子。
她爸笑笑，沒有改變主意，堅持要和林玖單獨聊。
倒是林玖回頭摸了摸簡蔻頭發，給了她一個眼神，随後跟着簡骜一起離開。
簡蔻盯着他們背影。
思忖間突然覺得劇本不對！
為什麽林玖剛才露出來的那個眼神像貧窮又堅定的小白花，在安撫她：沒關系，我能搞定。
而她剛才拖的那一拍嗓音跟二世祖護短似的：爸，你別為難他。
簡骜則是狗血劇裏強調門當戶對，“你配不上我家”的惡婆婆。
這個劇本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太對吧？！
不過還蠻帶感的。
簡蔻繼續往後編故事。
***
簡骜今年五十歲了。
那張臉已經不再年輕，眉毛比以前稀疏，皺紋比以前明顯，可眼睛依然清亮美麗。
夾雜了滄桑和歲月痕跡的模樣，依然能引起世界各地一大票迷妹高聲為他尖叫。
林玖跟着簡骜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露臺。
穿過枝葉縫隙，能隐約望見遠處的簡蔻百無聊賴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林玖看了簡蔻一眼。
簡骜也看了簡蔻一眼。
末了，才慢悠悠的。
“其實我昨天就回來了，回家去走了一圈——那房子看起來有段時間沒住人了。”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
“蔻蔻現在和你住在一起？”
“是。”林玖很沉着。
沒有隐瞞，也不想為了私欲亂說話，坦誠相告。
“她只是住在我家而已。我們分房睡，沒有發生其它事。”
簡骜笑了下：“你是個好孩子。”
“可您并不贊同我和蔻蔻在一起。”林玖說。
簡骜點頭：“你也是個聰明的孩子。”
林玖靜默一會兒。
“我想知道為什麽。”
簡骜慢慢踱步到露臺邊緣，手搭着寬闊的大理石扶手，上下打量林玖一番。
現實中的簡骜性格寬和，并不喜歡捉弄人。他一般都有什麽說什麽，開門見山。
“你和蔻蔻不适合，我不想讓我女兒談一次高風險的戀愛。”
簡骜打心眼裏覺得，他未來女婿哪怕是個廢物都沒關系，反正他養得起。
前提是必須能被蔻蔻吃得死死的，傷害不到簡蔻。
林玖這個人哪點都不符合。
心思多，城府深。
年輕孩子戀愛不可怕。
可怕的是，簡蔻如果和林玖談戀愛，陷進去了多半就出不來了。
就像簡骜去年在電話裏說的那樣，簡蔻玩不過林玖。
林玖大概明白了他的點，有點悶。
其實哪兒是簡蔻玩不過他，明明是他被簡蔻拿捏得死死的。
不過林玖理解簡骜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态，甚至很高興，簡蔻是被她家人寵着長大的。
他不想看到聽到她受任何委屈。
林玖脊背筆直：“我是認真對待蔻蔻的，我希望您可以相信我。但是，如果我打動不了您，您可以說一個您覺得放心的方案，我全部接受。”
“如果我讓你簽一份協議呢？”簡骜問。
“我簽。”
簡骜笑了：“你不問問協議裏面是什麽內容？”
林玖：“我說了我全部接受。”
“就算我讓你收入全部歸蔻蔻，一旦分手就必須退圈呢？”
“我簽。”林玖的答案沒有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我還可以保證我的生活一切以她的感覺為重，絕不做任何傷害她的事，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我不會離開她，除非……她不想要我。”
一個誠懇又堅決，還有點低聲下氣的少年。
簡骜眼角微微彎着，笑容非常慈祥，擡手拍了拍林玖肩膀。
他的氣質被歲月沉澱得厚重，緩慢笑着的時候總讓人感到有些溫暖的善意。
林玖垂下眼皮：“我現在就可以簽。”
如果這樣就能證明他別無所圖，簽份賣身契又怎麽樣。
正因為別無所圖，才覺得無所謂。
簡骜搖了搖頭：“我不要你簽。”
“那你願意信任我？”
“我可以信任你，孩子，但只有現在。”
簡骜頓了頓，看向外面枝葉。
萬年青的葉子在冬日也一片油亮。
他目光有點悠遠。
“你知道我和蔻蔻她母親曾經在洛杉矶吵架，差點拆了一座餐廳嗎？”
林玖一怔：“知道。”
媒體沒少為這件事寫過小作文，可沒有一個媒體準确告知他們為什麽吵架。
現在簡骜親口告訴他：“因為那一年我提名了金球獎。”
簡骜嘆息：“我的人生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大家都對我變得殷勤，數不清的奉承和追捧，還有，你知道的，紙醉金迷。那時候，我差點迷路。”
林玖：……
簡骜溫和：“孩子，我相信以後你會去向更高處，見識到更大更精彩的世界。你有這個本事。所以，我不要你簽什麽協議，我只要你做兩件事。”
“您說。”
簡骜捏了捏他肩膀。
“第一，你先拿個比銀熊獎更高成就的獎，站在那個位置上感受一下新世界。”
“第二，如果你什麽都見識過了，還堅持想要蔻蔻，那我要你在身上紋下她名字。”
紋身可以蓋掉。每年世界上都有無數人去紋身師那裏遮蓋住前任的名字。
但明星不一樣。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大衆捕捉。
在身上紋下簡蔻名字，就相當于當着全世界給自己打上了标簽。
林玖當然，求之不得。
甚至很高興。
他一直都想這麽幹。
但簡蔻肯定會嫌棄他變态。
現在不一樣了。
——這是她爸的主意。
林玖小梨渦淺淺露了一下，很快就收斂。
他一秒猶豫都沒有：“好。”
簡骜驚訝：“你不反對？”
有什麽好反對的。
他腰脊上已經有一株小豆蔻了。
林玖搖頭：“我紋在臉上都行。”
他認真的。
簡骜啞然失笑，又拍了他一下：“回去吧。”
***
簡骜最近接了部新電影，正在拍攝期，他是請假回來的。
時間特別緊，所以晚上只和他們簡單吃了一頓飯，就迅速去了機場。
臨走前，簡骜又把林玖拉走說了一句。
“還有個事。”
簡骜說：“現在蔻蔻住到你那裏，我也不反對。但是——”
他拿出極其嚴肅，甚至有點嚴厲的态度。
“你們必須把安全措施給我做好！”
他嚴正警告。
林玖愣了一秒。
明白他意思後，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我們沒有。”他話說得有點艱難。
簡骜笑了一聲，感覺像在說“拉倒吧我還不懂你們年輕人”。
他手指在半空中虛虛一點。
“你要是敢讓蔻蔻進醫院，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謂的進醫院，大概是指鬧出人命。
您可能真的沒搞懂我和蔻蔻這兩個年輕人。
林玖抿着嘴角。
就算簡骜不說，他也明白。
“……我知道。”
但問題是他和簡蔻真的除了接吻什麽也沒有。
接吻不會讓她懷孕。
簡骜和他對了下眼神。
這就對了。
年輕人嘴硬什麽呢。
他早就看穿了。
确定林玖明白自己說的話了，簡骜才回去萬般不舍地和簡蔻道別。
簡蔻不客氣：“行了，老爸你快走吧。”
她嫌棄地将簡骜推進安檢口。
等簡熬過了安檢，再勉勉強強對他揮揮手，說了聲“再見”。
生怕她爸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問起她住址的可能性。
簡骜的身影消失在候機樓。
簡蔻和林玖慢慢轉過身。
片刻後，她別開視線：“所以，我爸和你說什麽了？”
林玖：……
你爸說讓我們做好安全措施。
林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只能保持緘默，拉住了她的手。
簡蔻沒能套出個所以然，低頭看看他們突然糾纏的手指，又擡頭看看林玖耳朵上不正常的粉紅，兀自猜測林玖現在屬于什麽樣的狀态。
他的手指細長卻有力，代表了決心。
耳尖的紅代表了不好意思。
再加上他的沉默。
說明簡骜說了些讓他難以啓齒，又讓他羞憤有加燃起鬥志的話。
想到墓園裏林玖被簡骜帶走時，他們幾個人互相露出的态度。
簡蔻恍然大悟，輕輕嘶了一聲。
“我爸是不是砸了五百萬支票到你身上，讓你離我遠一點？”
林玖：……
“沒有。”
簡蔻還是皺着眉，滿臉寫着“不用說了你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一切”的自信。
假惺惺地安慰他：“你不用想不開，我也不太贊同他這樣。”
林玖：……
懂了。
你們家的寵粉是祖傳的。
你們家的腦洞，也是祖傳的。
作者有話要說： 9今天的狀态：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否認三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