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卦桃花(完結)
趙拓賴着不走了。
他對我說:“我本就是找你,你在這裏,我又何必去其他地方。等你什麽時候做了決定,我便陪你去找你娘。”
他對聞人非說:“你幫我算出笑笑在哪裏,我就走。”
我緊張地看着他們倆。
聞人非皺了眉頭。“我昨天算了一卦……罷了,一定是醉了,再試一次吧。”
我把趙拓抓到院子外面:“你到底想做什麽?”
趙拓擰着眉看我:“我才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是誰!”
我呆了呆,垂下了手。
“他醒來的時候,喊着的是玉娘……他說前塵往事,都不記得了,不認得我,也不記得我了……那時我心灰意冷,心想在他身邊當陌生人,那也足夠了。”
“他明明都記得!”趙拓愠怒道。
“所以現在……我更加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晃了晃腦袋。“我永遠猜不懂他在想什麽。”
趙拓說:“猜?你為什麽要猜!直接問啊!你問不出來!好!我幫你問!”
說罷他轉身大步走了回去,連我也拉不住他。
“聞人非,我問你!”他對着聞人非大呼小叫,以前他是斷斷不敢這樣的,如今兩人身份平等,他在軍中生死刀尖上走了一回,性格也比以往直了不少。他無視我拉着他手臂的雙手,直接問聞人非,“你到底是不是喜歡笑笑,像我喜歡笑笑那樣!”
聞人非正算着卦,聽到他這麽問,頓時停住了。
我屏住呼吸,凝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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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裏,我仿佛是聽到了他的告白,但是他說醉糊塗了……
許久之後,聞人非輕輕說了聲:“是。”
我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
抓着趙拓的雙手緩緩垂落下來,緊緊攥成拳頭。
趙拓問:“你信不信笑笑愛你,死心塌地,不離不棄!”
聞人非說:“我知她情深……”
趙拓打斷他,又問:“那日你病重垂危,讓我去救笑笑,實話告訴我也告訴你自己,如果那一刻你便死了,死前最後一眼,你最想見的是誰?”
聞人非的手驀地攥緊。
趙拓緩緩走向他,一字一句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最想看的不是蜀國的江山,不是什麽玉娘,不是什麽阿鬥,你想見的,是送你那塊破手絹的人!”趙拓抽出他懷中那塊“破手絹”,聞人非一眯眼,伸手要奪。
趙拓後退了一步,低落道:“她紮破十根指頭就綉了這麽個破玩意,你為自己準備後事之時,什麽都不帶,只帶了這個破玩意……你如果真的不想着她,不如将這破手絹給我,我是舍不得她再紮手指一次了。”
趙拓……
我難過地看着他,他卻沒有回頭看我。
聞人非說:“我自清醒以來,無一日不想她。”
我心上一緊,轉眼看向他。
聞人非垂着眸子,嘆息着笑了一聲。“前塵當真如夢一般,人在夢中時,自以為做的事事都是正确合理的,醒來之後回想,才覺得那麽多事都是荒誕不經。”
“我二十歲前,做了很多事,都是為了主公,為了蜀國。二十歲之後,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笑笑。我答應過司馬昊,保住她的性命,于是讓太醫調養她的身體。我知道幾位将軍不放心笑笑,張将軍性子直,我甚至擔心他會什麽時候醉酒出手殺了她,便将她放在身邊看着,這一看,就是那麽多年……”
“我已經分不清是責任還是感情了,只是當我意識到的時候,笑笑已經長大了,成了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還是習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怕太後傷她性命,也想過她和阿鬥感情好,或許讓他們在一起,我死之後,太後也可以看在阿鬥的面子上不殺她。”
“她無心之下,似乎将我當成了義父,我将錯就錯,認她做了義女……”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有些荒謬,笑了笑。
“她小時候,與我不親近,但借着這一層關系,她願意親近我,我才知道,自己待她,終究還是感情多過了責任。只可惜我時日無多,不能再陪着她,只能為她的将來做一些籌謀打算,可看到她時,卻難以狠下心腸推開,反而讓她也犯了和我一樣的錯……”
“趙拓,你年輕,敢作敢為,而我終究有太多的顧慮。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年紀、身份、性格,我們都不合适,太過親近,只會害了她。我相信你能比我更好的照顧她,所以最後我仍是将她托付給你。”
趙拓說:“你有沒有想過,她要的不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她要的,當時我給不起,我剩下的時間,只能數着天過,而她還那麽年輕。”
趙拓問:“那現在呢?”
“現在……”聞人非閉上眼,“我續命成功,也只得一紀,一紀,是十二年,十二年後,笑笑二十九。此後漫長歲月,我不願她活在回憶之中。”
“我願意……”我輕聲說。
趙拓看了我一眼,重重嘆了口氣,大步走了出去。
聞人非擡起眼,靜靜地“看”着我。
我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牽着他抱住我,然後伏在他胸口,輕聲說:“聞人非,如果我說,我願意呢?”
他低下頭,細細吻着我的發心,收緊了抱着的雙臂。“你現在還不明白那種感覺,我不能留你一人活在孤獨的回憶之中。你還有漫長的歲月,四十年,五十年的孤獨,你一個人怎麽承受?”
我輕輕笑了一聲,淚水從眼角滑下,抱緊了他:“你怎麽不明白呢?如果你現在離我而去,那不會讓我從此快樂,只會讓我的孤獨,多增加十二年而已。”
他的胸口一震,心跳亂了。
我仰起臉,認真地看着他說:“以前,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心裏很難過,現在,知道你心裏也有我,我便滿足了。你算得透天機,算不透人心,你不懂的,我來教你。感情不需要那麽多的計算的,只要我們彼此喜歡,就排除萬難在一起,哪怕只剩下一天。”我踮起腳尖,輕吻上他的嘴角,“而且,你也沒得選了,現在是我要你,容不得你說不了。”
以前,都是我聽你的。
從現在開始,我要你聽我的。
我問聞人非,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我的身份。
他說,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抱着我的時候,想起了那熟悉的感覺。近在咫尺的那一卦,沒有算錯。
我又問他,那第二天算的那一卦,又是什麽?
他說,他算了姻緣,知道自己續命成功,不是避過了死劫,而是陷進了情劫。聞人非已經為蜀國死了,新生的他,是為了一個叫劉笑的姑娘活着的。
這一卦桃花,他知道躲不過去了。
子虛城臨着東海,是吳國境內一個小城。
小城裏一件多小的事都可以傳得滿城皆知,一件誇張點的事就足以流傳很多年。
子虛城最傳奇的一個人某過于曾經的城中首富,那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相貌奇醜的女子。但是她卻有一個俊美得讓全城女子單相思的夫婿,而且,那還是個入贅的夫婿。
城中傳言是男子是被逼良為娼,強搶為夫的。可憐他雙目失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貌若無鹽,不幸也是大幸了。但是男子最看重的莫過于尊嚴,堂堂男兒居然被迫改了姓氏從妻姓,因妻子名劉笑,他便取名劉是,簡直是男人的恥辱!
長得帥也不能給男人抹黑啊!
這劉笑一家是蜀國被滅的第二年到的子虛城,靠着資本和經商的手段,很快成了城中首富,為人極其低調,從來不參加各種商會,衆人紛紛猜測是因為劉笑長得太過醜陋不好意思出來吓人。
但因為劉家開善堂收養戰争遺孤行善不少,城中之人多半還是佩服的,只是覺得劉笑此人雖然貪財好色,但大節上總算還不錯,比那些奸商好許多。毀譽參半的人才更有争議,更遠近聞名,更流傳千古。
“果然,民間傳言不可盡信。”客棧中的藍衫少年眉頭緊鎖,搖頭嘆氣。
“坊間書籍也盡是垃圾。”坐在他對面的另一個少年身着青衫,與對面的少年眉目間有四五分相像,此刻同樣痛心疾首、目不忍視。
“怎麽了?”
“剛剛我去蘭陵書肆買書,有人賣給我的,說是子虛城近十年來長銷不衰的名著。沒想到長輩們口中民風淳樸的子虛城竟然都賣這種亂七八糟的書!”
藍衫少年從他手中接過書,一看書名,頓時眉梢眼角一起抽搐了起來。
《我與聞人非不得不說二三事》
《聞人非秘史》
《三國外傳之聞人非》
《聞人非與魔法石》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綠衫少年更是用各種貶義詞來形容這堆渣滓。“尤其是蘭陵笑笑生寫的《我與聞人非不得不說二三事》!簡直是傷風敗俗、無恥下流!”
藍衫少年沉默了半晌。
“我隐約記得,這個是娘的曾用名……這本書是她剛到子虛城不久寫的,很快就紅了……”
事實上,那陣子寫聞人非的都紅了,她還不是最早寫的。
綠衫少年也沉默了。
“娘這麽寫,爹沒意見嗎?”
藍衫少年望了望窗外的藍天:“好像娘說,反正別人也寫,她不寫白不寫,有本事爹把坊間所有的書都買來燒了。”
“然後爹就辦了書肆專門買書來燒。”
“娘就把書肆改名叫蘭陵書肆,買來的書全用來賣。”
“爹很生氣,娘就說,出了子虛城,每個城市都在賣這些書,有本事爹把每個城市的書都燒了。”
“後來呢……”弟弟看着哥哥。
哥哥一攤手:“後來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讓娘有了咱們倆。”
說書人還在說着劉笑的故事,只是這個故事并不能說多長,因為他們僅僅在子虛城呆了十年,十年後,一家人便乘船離開了子虛城,出了東海,再沒有人見過。
“趙叔叔!”兩個少年欣喜地看着走進客棧的男子。
男子看起來已過了而立之年,英俊的臉龐上帶着些許玩世不恭的笑意,這讓他看起來更顯得年輕。這樣一個男子走到哪裏都是很容易惹來女人側目的,不過在看到他那張俊臉的同時,也會看到他空蕩蕩的左臂袖管。
他揚起右手,朝二樓的兩個少年打了個招呼。
看表情,顯然兩個少年都很崇拜這個趙叔叔。
“趙叔叔,我娘終于同意我們跟你行走江湖了!”少年們仰視着高大偉岸的男子。
男人摸了摸鼻子苦笑。
你們的娘同意,就不用問問大爺我同不同意啊,帶兩個小麻煩行走江湖,還怎麽尋花問柳啊……
這個趙叔叔是每個少年在某個年齡段都會崇拜的大英雄,他武功高強、仗義豪爽,在江湖上行走幾乎每到一個城市都有數不清的朋友,男人跟他稱兄道弟,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他到現在卻都還沒有成家,據他自己說的,單着,奇貨可居。
單着,奇貨可居。這句話成了兩個少年的座右銘。
“趙叔叔,我們要先行走哪個江湖啊?”
弟弟走在趙叔叔左邊,哥哥走在趙叔叔右邊,一路往北方走。
“嗯……”趙叔叔摸了摸下巴,“要先去洛陽送點東西。”
他們立刻知道,是去給那個和娘一個姓氏的小舅舅送東西了。
那個總也不會老的小舅舅很可愛,他長得漂亮,性格又好,卻喜歡養着一只又肥又花俏的雞,那只雞已經很老了,還兇神惡煞地活着。
小舅舅說,那只雞叫鳳鳳,鳳鳳是一只不死鳥。
小舅舅又說,其實沒有什麽是不會死的,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但是,愛能長生。
作者有話要說: